见何玉柱端茶来,本是高兴的。却又见这小太监欲只见端着茶杯往他嘴里灌,忍不住嫌弃地闭上眼。
何玉柱见此,倒以为主子又晕了。忙扯着胤礽的袖子喊道:“主子?主子您醒醒啊。”
胤礽被他叫得不耐烦,才睁开眼,微长干涩的嘴唇道:“扶本宫起来。”
声轻沙哑,个别字眼甚至未发出声。何玉柱还是根据胤礽微动的唇形明了了胤礽的意思,放下茶杯,托着胤礽的背部。胤礽就着背部的力道欲坐起身,不想一动上身,胸口的伤就开始加剧地疼,里头更是牵扯着心肺得疼。他蹙着眉,靠右手支撑着上身,等着疼痛稍缓再坐起来。
康熙今早出行,嫌梁九功碍事,便将其留在行馆。梁九功此番无所事事,喜闻太子醒来。便要去看看太子。一站在太子寝房外头,就见太子撑着身子欲起身。也顾不上有没有通报,便快步跨入房间,急急道:“哎哟哟,太子爷啊,太医交代了,您这几日不可乱动,免得裂了伤口。”
胤礽无力辩解,又听梁九功斥责道:“你们几个人杵在这做木头啊,还不快去拿软垫来。”
梁九功办事效率果真迅速。不多时,胤礽便靠在软垫上吞了口茶,在嘴里轮了一圈,将混着血的茶水吐在痰盂里。反复几次,胤礽才喝下茶,有些力气了,转着眼珠子扫了眼屋里的人,未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有些失望。清了清嗓子,轻言问道:“梁公公,皇阿玛呢?”
梁九功笑道:“皇上一早就外出捉拿反贼,还未归呢。”
“可是昨日的那伙刺客?”胤礽问道。
“正是。”梁九功答道,又见太子爷蹙眉的模样,心下怕他忧心,不利于内伤养愈,便又道了句,“殿下不必担心,皇上身边带着御前侍卫和精兵。您还是安心养伤才是。”
胤礽闭眼轻“嗯。”了声作答。
36、捷报远致
再道康熙那头,就在康熙沉思对策之时,从观音庵里又走出一人,那人对拿着火铳的两人说着什么,只见两人放下火铳后退至他身边。见此景,御前侍卫依旧不敢放松,互作一团将康熙挡在身后。
又见山腰那三人以后来者为首冲下头道:“皇帝,我兄弟几人也不愿与你这般耗着,你若肯让开一道口子让我们兄弟出城,出了关外五百里,不得追逐,我就放了公主。如何?”
“你的意思是让朕对尔等的罪行就此揭过?”康熙沉言问道。
“皇帝,你若不想公主和手下将士死伤,就先依我大哥的。”答话的是端火铳的两人之一。
索额图闻言,立马对康熙拱手道:“皇上,不可对此类反贼妥协啊。若是将之放出关外,恐会助长其气焰。”
穆克登听这话,深感不妥,侧头出言道:“皇上,奴才以为索相此言差异,他们刺伤太子、有辱圣驾,固然罪该万死,但若皇上不顾长公主,恐落得个厚此薄彼之名。不若先放他们出关外,再擒拿归案也不迟。”
“皇上不可,奴才以为未至末路,他们也必不敢伤了长公主玉体,与其依了他们,不如巧取。”索额图接话道。
二者都是言之有理,但康熙另有思量,这几人既然称呼他为“鞑子”,那应是关内的汉人,竟要求前往关外,若说他们仅仅是觉得关外好避难,也不无道理。但此刻正是朝廷对罗刹用兵之时,他们混水摸鱼与外邦有勾结也无不可能。思量着,对穆克登轻声道:“先依你之言,放他们出关,再细察他们究竟有何底细。”
穆克登得令,对山腰上的人传了康熙的话,巴朗也命八旗兵让开一条小道子。眼见着反贼十余人要挟着恪纯长公主策马离开,数名八旗兵尾随其后。康熙上了马,对穆克登轻声道:“你且令尹等看好了,见机行事。”
“喳。”穆克登领命而去。
刚在行馆外头下了马,还未踏入行馆一步,就有宫人上前奏道:“禀皇上,太子爷醒了。”
闻言,康熙紧绷的情绪终于松了点,未换装,直接去了太子的寝房。未至寝房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再跨入门槛,见胤礽斜靠在软垫上,右手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喝着褐色的药汁。
胤礽见皇父前来,将药碗递予何玉柱,道:“儿臣胤礽请皇阿玛圣安,未能跪迎,是儿臣失礼了。”
康熙走至床弦坐下,见其面色依旧苍白,一句请安语也是说得轻微至极,有上气没下气似的。连忙安抚道:“请安是小事,身子才是大事。朕方才外出至今才回来,听闻你醒来,朕也算宽了一半心。”
“让皇阿玛忧心,是儿臣之罪。”胤礽道。
“先不论这个,你先把药喝了。”康熙见何玉柱手中剩下半碗的药汁,示意其端给胤礽,道。
胤礽依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捏起一块果糕送入嘴里,冲淡了嘴里的苦味。欲对康熙作揖,却因左手扯及伤口而疼得皱了眉。
康熙见此,忙伸手按住他的左手,将之塞入被窝里,道:“你若有话说,直言即可,不必行这些虚礼。”
“昨日遇刺实则是儿臣不慎所致。今日却劳烦皇阿玛操心,还耽误了行程,儿臣实为不孝。”胤礽垂眼请罪道。
胤礽不提也罢,这番一提起,康熙便有一肚子的训斥之言要脱口而出。昨日胤礽带着胤禩出行馆,根本未告知他。不告知也就罢了,还穿着皇子服、带着寥寥无几的几个侍卫大摇大摆地出去。昨日遇刺,这孩子的确有错。
但又见胤礽如今恹恹的模样,康熙纵使有千般怪罪之言,依旧不忍。将走至喉咙的话咽了下去,转而宽慰道:“如今你只要好好养伤就行,其他的事你也不必过问,朕自会处理。”
胤礽不语,只是轻微地点点头。
“太医说你近期不可随意乱动。这几日,你就在这行馆好生休养着。过几日,朕再带你回宫。”康熙道。
“皇阿玛可是要独自去塞外?”胤礽反问道。
“不了,待你养好伤,回宫再另选时日出行。”
“那……”胤礽欲再言,却被康熙打断道:“朕说过,其他的事你先不必过问。”
康熙既都发话了,胤礽便不再多言,只道:“儿臣遵旨。”
“你既用了药,就先歇着,朕让人给你熬一碗粥,可好?”康熙见其气力不顺的样子,思索着他也有好几个时辰未用膳了,提议道。
“依皇阿玛之言。”
胤礽的话音刚落,梁九功的声音就从外头传来,“皇上,理藩院尚书求见。”
康熙皱眉暗道,未经传召却急急求见,必有要事禀报。遂起身欲离去,又见胤礽抬眼望着他,便伸手摸摸他光净的脑袋道:“朕先去看看,待会再来看你。”
胤礽心知政事重要,颔首以示理解。目送着康熙速速离去后,对何玉柱问道:“八阿哥何在?”
“这个,奴才不知。”何玉柱不好意思地道。
胤礽这会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转而问道:“昨日八阿哥可有受伤?”
“奴才听闻是没有的,好似只是受了惊吓。”何玉柱抬头望着胤礽道。
“你去宣他过来。”胤礽吩咐道。
“那您不要喝粥了?”何玉珠想着方才皇上的吩咐,问道。
胤礽闻言,险些气岔了,半响才闭眼细细说道:“你去宣八阿哥,令寻人去御膳房端粥来。”
“奴才明了,这就去。”何玉柱跪道。
康熙在胤礽房外见理藩院尚书阿尔尼跪在庭院里,抬手免了他的请安,道:“随朕来。”
阿尔尼依言起身跟在康熙后头,行至书房,待梁九功合上门才掏出一本折子,双手托上,跪道:“皇上,理藩院侍郎明爱遣人传来捷报,请皇上过目。”
听闻是捷报,应是攻破了雅克萨。康熙不待梁九功过手,直接拿过折子展开。只见折子上有言曰:“理藩院侍郎明爱臣谨奏:恭请皇上圣安。
大兵于五月二十二日抵雅克萨城,奴才等人遵旨将皇上不忍诛加洪恩之意,着书致罗刹。但罗刹自恃巢穴坚固,不肯就范。于是,于五月二十三日,将水陆官兵分两列夹立,并将火器移至前列。二十五日黎明,始攻城,雅克萨城内内乱起。
不多时,罗刹军头目额里克舍领兵出城,军前稽首曰愿投降。奴才遵圣训,将城内所有罗刹兵与妇幼归于城西安置。至此,雅克萨城收复。奴才感皇上隆恩在上,特以此折谨奏皇上。”
整篇折子洋洋洒洒字不多,提及攻城细节之言更是少之又少,但总归是收复了雅克萨。这该是数日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解决了一块心疾的康熙稍稍宽了心,合上折子对一旁跪着的阿尔尼道:“你且令明爱写明攻城细节再来奏予朕。另外,如今既然收复了雅克萨城,你讲此捷讯告知诸王与大臣。”
“喳。”阿尔尼领命道。
胤禩昨夜睡得十分不安稳,太子流着血躺在地上的模样不时在他脑海中出现。导致昨夜被一噩梦惊醒,梦里一身着血衣的长发人一步步踏着结实的步子向他靠近,虽看不清面容但也知晓对方的脸是死白一片。
惊醒后却完全睡不着,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变亮。直至胤褆来他房里探望他,才坐起身。胤褆见他面无血色又隐带黑色的眼圈,在他身边坐下道:“怎的?没睡好?”
“嗯。”胤禩点点头。
昨日康熙拷问侍卫的细节,胤褆也有听闻,此番见胤禩如此不得安稳,只得细言安慰道:“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又想接着说:“这事也不怪你。”
但转念一想,这话皇阿玛可以说,自己却不能说。若是传了出去,还让人误解成:他说太子活该。便转而道:“皇阿玛这番不也没怪罪于你吗,再说,你若是担心太子,也可去探望。”
胤禩摇摇头,垂头不语。胤褆见此,也只是皱眉暗愁。
就在胤褆对着胤禩的脑袋愁眉时,外头传来一言:“两位阿哥,毓庆宫何公公求见。”
胤褆愣了愣,斜眼见胤禩忐忑不安的模样,捏捏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冲外头道:“宣他进来。”
只见何玉柱一跨入门槛便跪道:“奴才何玉柱叩请大阿哥、八阿哥金安。”
“平身,不知何公公来此,所为何事?”胤褆问道。
“太子爷让奴才来请八阿哥前去一叙。”何玉柱笑道。
胤褆感受到手掌下的小手紧了紧,思量着道:“何公公你看,胤禩现在还未换衣,就这样去见太子,怕是太过失礼。不若先让他穿好衣服,待会本阿哥将他送至太子面前,如何?”
何玉柱抬眼见胤禩还穿着睡衣,又听大阿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赖着不走,怕是过意不去,只得道:“既是如此,便劳烦大阿哥了。还请大阿哥莫让主子等急了,主子此番醒来不久,恐不多时又累了。”
“嗯。”胤褆颔首道。见何玉柱退出,示意门外的宫人合上门。再转头对胤禩道:“快穿衣吧,莫让太子等急了。”
胤禩抬头望着胤褆,软软地叫了句:“大哥,我……”
胤褆打断他的话,宽慰道:“莫要担心,我待会陪你去见太子。太子刚醒,还未病愈,想他也只是看看你罢了。”
胤禩点点头,从被子里拿出了脚。
不多时,胤褆领着胤禩出现在胤礽的房门外。胤礽喝着甜粥,望见二人,冲何玉柱使了个眼神,以示他领二人入内。
“胤褆(胤禩)恭请太子殿下金安。”二人入内至胤礽床前,跪道。
“平身。”胤礽搁下碗,瞥着胤褆又道,“你还真是担心本宫会吃了你的好弟弟。”
即使今日胤礽说话是轻声细语、语气平淡。但胤褆还是听出来他言语中饱含的讽刺。若是平日,胤褆必要据理力争,但今日不同,只得回了句:“胤褆是担忧太子爷的身体,特地随胤禩前来探望。”
胤礽腹诽着本宫醒来也不是一时半刻,怎不见你前来探望?面上却看着胤禩道:“八弟昨日可有受伤?”
“禀太子殿下,臣弟无碍。”胤禩答道。
“本宫见八弟今日面色不妥,怕是昨夜没睡好。闹出这档子事,害八弟受惊,是本宫的错。”
胤禩听胤礽认错之言,动了动嘴唇,却未吐出一词。反倒是胤褆接话道:“太子爷此言差矣,胤褆听闻,是八弟出的馊主意才致太子爷重伤。胤褆在此先替八弟向太子爷请罪了。”
胤礽扯出一抹笑,道:“大哥不必请罪。你看八弟都不知说什么好,果真是受了惊。”
此言一出,让床前二人都不知说什么好。
胤礽见此,端起碗喝了口粥,不欲再留两人,道:“既看到八弟无恙,本宫也安心了。尔等且先跪安吧。”
二人依言退出。
37、胤禛染疾
收复雅克萨的佳音不用多时便传遍朝野上下。第二日一早,恭亲王常宁领着诸大臣站在行馆外,冲立在行馆外的奏事太监道:“本王率百官前来恭贺皇上收复雅克萨,请公公代为转奏。”
“请王爷、各位大人稍候,奴才这就去禀奏皇上。”
屋里头正看着书的康熙闻言,本想让他们都散了,朝贺等回京也不迟,但又想起当初极力反对对雅克萨用兵的朝臣,不免起了“奚落”之心,便道:“宣他们进来。”
随扈的官员虽不多,但集聚站在庭院里,还是有些拥挤,齐齐下跪后,几乎是后人的头碰着前人的脚。康熙站在门槛里头,望着他们的顶珠道:“爱卿平身。”
又见众人不语,接着道:“尔等即来求见朕,如今见着了却不说话,是为何啊?”
恭亲王常宁跪奏道:“皇上今承天佑,以仁治天下,本素不嗜杀,奈何罗刹小国有恃无恐,对我朝怀柔之意熟视无睹。今圣上收复雅克萨,又善待罗刹小国兵,四海尽受皇上柔远之意,好生之德覆被天下。蒙圣上福庇,今后边陲巩固,万世永安,臣等特来恭贺皇上。”
“收复雅克萨并非朕一人之力,何须恭贺。”康熙道。
“当日征战罗刹之前,诸臣皆以为雅克萨地处遥远,粮草难行,是以以为不可行。然皇上洞悉事理、独出乾断。今罗刹归诚,果如圣算,非臣等愚见所能及万一。”阿尔尼一言,字字都是奉承,句句都是吹捧。
康熙虽不耐听,但着实将他本来想好、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奚落之言”生生咽了下去。转而道:“今早,兵部已将攻城的详细过程呈奏予朕。时间紧迫,朕也只是略略扫了眼。朕以为这次战役结果虽好,但过程却不尽如人意。前因尚书明安达礼轻进,粮草不得续,将领巴海等失策,才致使罗刹骄恣。又因索伦、鄂罗春等心怀疑虑,致使延误军机。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且兵贵神速。尔等以为此次战役可是赢得毫无瑕疵?”
众人皆不敢言,皇上此言一出,明摆着是要未封赏先论罪。
“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了?”康熙见他们垂头不语的模样,想着自己是否说得太重了,转而笑道,“既然不说,那朕来说。此战论功封赏、论罪处罚之事,需赏罚有度,尔等九卿商议后再奏报予朕。”
“喳。”众人领旨。
康熙踱步沉思片刻,又道:“昔日吴三桂反叛之时,朕以为岳州为湖广之地门户,不可不早做打算。也是为了早日分散三藩兵力,是以一面遣兵速克岳州,一面进去四川,一面令大将军赖塔从广西直取云南。其后云南等省逐步安定,是以平定云南,赖塔功劳最大,虽有人控告其有他过,朕亦不论处。今日朕重提旧事,尔等可明白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