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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隐宫阁上——by瀚海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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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是不是犯春困了,那边奏事官一声高喝:“都察院御史陈廷敬觐见。”一下子把他惊醒了。接过梁九功呈上来的凉茶,一阵凉意贯穿腹部,使他更清醒了些。

只听那陈廷敬言道:“朝廷每月因升迁,病故,调补之人颇多,而作员缺补任之人多为捐纳之人。而捐纳之策开例有十二载,知县捐至五百余人,始因缺多易得,故而踊跃争趋,今日臣所见仅此五百余人,是良莠不齐,才劣者甚多。是以臣以为今后捐纳之人于补官日应以策判考试,各部议以前补用人员,从未考试,应不准行。臣奏毕。”

“爱卿朝毕后于九卿房侯旨,详议此事。”康熙垂眼沉思片刻,才摸着御榻边的扶手说。

所谓捐纳,即平民通过捐资纳粟来获得官职的一种手段。文官捐纳制始于康熙十三年,当时康熙立此度处于两方面的考虑:一为是年三藩之乱,军需所要国库尚不足,便暂时开此制。二为网罗各路人才,补充科举不及之处。

捐纳自秦始皇时便存在,历各朝各代至今未有消退之势,反而是更甚。“士农工商”,士始终摆在第一位。读书人可通过科举得一官半职。权贵家族可通过荫封给族内后辈在朝中求得一席之位,这也是八旗子弟最普遍的入仕方式。而对于那些稍有才学、家底又较厚者而言,捐纳似乎是其步入官途的最佳手段。

如今三藩平定,国库渐富,的确是该“收拾”这些捐纳得官者。康熙不过也就一个脑袋,对政事,他虽想事事亲历而为,但架不住精力有限,何况底下上千人领了朝廷的月俸,自己抢了他们的工作,他们去哪找饭吃。

“今日听政之时爱卿所奏之事,朕已思量过了,对往日捐纳补官者,爱卿以为未通过考试者当如何论处?”

“应当降职以论处。”

康熙皱眉,陈爱卿所言自视言之有理,这考试理论上当然也可以实施,但实际上试后升职降职调职将是一番大动作,这捐纳之人数并非一个小数目,如此大规模的调遣岂是小事?康熙无奈揉揉眉角,开口道:“爱卿言之有理,临民之官若不才优,何以辨理民事。但行此策并非毫无弊端,先呈此奏折经九卿议事,再来禀报朕吧。”

“喳,臣遵旨告退。”

随着陈廷敬的告退,南书房里间又只剩康熙和立在下头候旨的梁九功。康熙瞥了眼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困意袭来。打着哈欠指着梁九功说:“朕要睡一觉,你半个时辰后来叫醒朕。”

未等梁九功回答便将头枕着手臂埋在御案。

梁九功默默无语、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跨出去再一点点地合上门。他看着门悄无声息地被自己合上,松了口气。刚一转身就望见一顶帽子,他瞳孔紧缩了一下,差点没吓得叫出来。待看清帽子底下的脸,才松了口气,同时也火气由心升起,直愣愣地冲着脑袋冲了上来。他碍着主子爷在里头睡觉不敢大声喧哗,便提着那帽子主人的胳膊往外头拉。

直至月华门才将小太监放下。那小太监还等不及揉揉发疼的臂膀,就被迎头一击,他不敢躲也不敢叫疼,闭着眼睛任由梁九功赏了他好几个脑瓜崩。

“好你个小杂毛,你想吓死咱家啊,谁给你胆子这么做的!”梁九功觉得敲够了,摸摸有些疼的手指关节,低声喝道。

“义父,我……我不是有事禀报嘛。”小太监垂着脑袋委屈地说。

“什么事?”梁九功闻言,忍了忍怒意,问道。

“承乾宫的宫女来报说通嫔娘娘要生了。”

“什么时候报的?”

“就在刚才。”小太监嘟嘟囔囔地细言细语。

“那人呢?”

“还在日精门外候着。”“哼,跟咱家来。”梁九功转身前还敲了他一个脑瓜崩,命令道。

那日精门外果然站着两个宫女,梁九功一看是皇贵妃身边的两个贴身宫女,立马脸色堆上笑容上前道:“哟,是两位姐姐来了啊,可是有什么事?”

“梁公公,我们二人是奉皇贵妃娘娘懿旨来的,说是通嫔娘娘快生了,麻烦梁公公跟皇上通报一声可好?”

“哟,那真是不巧,皇上刚刚交代咱家了,半个时辰内不得打扰。若是方便,咱家过半个时辰再替两位姐姐通报可好?”

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便屈身福礼道:“既然这样,那就麻烦梁公公,我们二人就先回去禀报娘娘了。”

“两位姐姐好走。”梁九功作揖道。再抬头,他脸色可亲的笑容瞬间消失,化作狠戾的模样转身,冲身后的小太监喝道:“跟咱家来。”

小太监惴惴不安地跟在梁九功身后,直至箭亭外才停下。一停下,梁九功伸手冲他的后脑勺又是一计狠拍。

“义父~~~您怎么还打我啊。”

“哼,不打你,你不会长记性。咱家跟你说过没,南书房那是什么地方?你能顺便进去吗?咱家让你在南书房外当值都是得到皇上应允的,你倒好,还学会得寸进尺了,还敢进去。这事要是让皇上知晓了,咱家也保不了你。”

“义父,我……”

“你还想说什么?咱家今天跟你说,你今个能在乾清宫当差,那都是主子爷的恩赐,你若是再干些蠢事,咱家就把你扔到内务府辛者库去看门。”梁九功看着他低着头的样子又是一皱眉,“你听进去了没?”

“嗯,听进去了。”小太监点点头。

“听进去了就回南三所好好反省,今个不准你吃饭,想出个名头来,晚上来找咱家。”

“是。”小太监朝他行了跪礼后,匆匆忙忙向南三所快步走去。

梁九功冲他那样子皱皱眉,又看了看头顶的日头,估摸着半个时辰就快过了,赶紧朝南书房跑去。

南三所处在御茶膳房东头,是一组宫殿的总称,里头分作两部分,北边一半是乾清宫当值的宫人居所,南边一半是毓庆宫当值宫人居所。

“喂,梁敛。你今个不当值么?”

“嗯,刚刚被义父赶回来了。”

“怎么?又犯错了?”那人望着梁敛恹恹的样子,“哎,照我看,你肯定又做什么蠢事了。”

听这话,梁敛一改如丧考妣的脸色,怒瞪道:“何玉柱,你胡说什么呢。”

“嘘,这么大声你想死啊。被人听到还以为我打探乾清宫的事儿呢。”何玉柱仍不住伸出肉肉的爪子冲梁敛的脑袋打去。

“嘶——”梁敛摸着脑袋疼得吸了口凉气,心知理亏,嘟囔道,“我今个都被打了多少下了,你还来欺负我。”

“哼,我那是提醒你这不长记性的脑子。”何玉柱嗤笑道。

“得了,你别嘲笑我,也不知道是谁被打了十个板子,从南苑抬着回来呢。”梁敛也不肯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那是咱家连着当了两夜的值,能不想睡觉吗?”何玉柱狡辩道。

梁敛撇撇嘴,不再跟他计较,拉着他往自己的屋里带,问道:“对了,你今个怎么没当值?”

“太子爷今个放咱家半天假,说是弥补那十个板子的。”何玉柱面带得意地说。

“哟,何公公您可是太子爷身边的大红人啊。”梁敛冲他那肥嘟嘟的身材上下瞄了几眼,突然又瘫坐在床上,哀叹着,“你说我当初要是跟你一块去毓庆宫多好,也不至于天天被义父盯着,三天两头得挨骂。”

“这话你可就说得不对了,梁公公骂你还不是为你好。何况,毓庆宫也没你想得那么好。”

“哦?怎么说?”一听有内幕,梁敛来了气力,凑到何玉柱边上问道。

“太子爷他在毓庆宫……”何玉柱突出几个字却突然捂着嘴,转而又伸出肉爪子往梁敛头上又是一拍,斥道,“该死的,你差点害死我。谁准你打探主子的事儿的。哼,不长记性的。”

梁敛没听到结果虽是很失望,却也很不好意思,只能沉默以对。

何玉柱望着他一副知错的样子,也不再数落他。却对这个几乎同他一个时候入宫的同伴很是无奈。他当初入宫不过几天,那时他还跟着老太监们学宫里的规矩。一日来一个和他同岁的小太监,看上去老实得很,那小太监便是梁敛。

彼时正值夏天,宫里新进的小太监少得很,一来二去他跟梁敛便混熟了。过了一年,梁公公来给太子爷挑选贴身侍从,当时点了十多个人去见太子爷,里头就有他们两个。他倒是没想到,太子爷一眼便选中了自己。如今想想,太子爷八成是看中了自己圆滚滚的身材。再后来兴许是得了眼缘,梁敛被梁公公收做义子带着身边。两人也就各事其主了。

16、斥索额图

南书房那头,康熙被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叫醒,还未彻底清醒过来便被告知后宫有个女人在生孩子,。他愣了很久才回过神,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她怀了多久?”

“回皇上,足月了。”

“嗯,朕知道了。”康熙眨了眨眼,想了会便明白了。

梁九功偷偷瞥了眼康熙,暗道皇上在怀疑什么。

“去!宣正黄旗佐领索额图觐见。”

就在梁九功低着头想着自个的事的时候,一黄色的折子突然砸在他面前,他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听着康熙含着怒意的声音,他不敢耽误,小跑着出门宣旨,一面还背着康熙摸摸自己可怜的心脏。暗道今日真是冲了黄历,他连着都被吓了好几回了。

里头的康熙的确气极,他闭着眼揉着眉角,他三年前革了他的职不过希望他老实一点,莫要再做出行为不端、招人非议之事,不想他一党非但不反思,反而更有出格之事。朕留他一党至今不过是为太子考虑,望将来太子在朝中有谋事者。但如此谋事者,倒不如没有。

不多时,梁九功的声音从门外透进来。“皇上,索额图大人正在外头侯着。”

“宣他进来。”康熙翻着折子说。

“奴才索额图请皇上金安。”

康熙不语,他余光注意着索额图,这位年近知天命的权臣跪在殿下倒是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质。回顾他之前数十年的政治生涯,康熙也不得不承认索额图能力出众,诸多政事都有其独到的见解。可惜他为人飞扬跋扈,日益骄纵。朝中与之较好者甚多,与之交恶的也是大有人在。

遥想元后还在之时,赫舍里家族也是当朝权贵。但自索尼过世后,赫舍里这一代除了索额图竟无能人,下一代更是不堪入目。他与元后少年夫妻,二人也是携手相伴九年。如今赫舍里家如此境况,不知元后若健在人世,会作何感想。康熙心底顿时五味交杂,思绪一经飘远就很难收回,他浑然不知屋里凝固僵硬的气氛。

梁九功眼不观心思活络着,现今一看,皇上是打算为难为难索大人了,可千万别迁怒咱家,若是咱家就这么一死了之,也不知道那愚蠢不孝的义子会不会给咱家送终。

梁九功就这么想着,康熙一道声音又吓了他一跳,“梁九功,你给爱卿读读这折子上的内容,可得让爱卿听得清清楚楚的。”

“喳。”梁九功接过奏折,读道,“ 臣钱珏启:朝阳门城门领阿尔吉善、包衣副骁骑参领萨尔禄于昨日戌时门闭后于禄米仓侧聚众斗殴,至三十余人。一时百姓争相围观,映之否。此事兹事体大,臣叩请圣裁。”

“爱卿可有言为令郎辩护?”康熙讽刺道。

“奴才……愧不敢言。”索额图言及此,话音已带着颤抖,磕了几个头。

“爱卿在这之前可知此事?”

“奴才不知,昨夜孽子当值,归家已是亥时。今日一早奴才亦不见孽子,便问及去处,家奴言他寅时便出门了。奴才未有疑他,今日听圣一言方知孽子之错。奴才未能教导孽子知廉耻,实在是无颜面君。”

康熙起身走下丹陛,弯腰扶起索额图,沉言道:“爱卿何至于如此?今日一言倒是让朕自愧自己苛待朝臣了。”

“奴才万万不敢,奴才请愿擒那孽子前来面圣,请皇上恩准。”索额图垂首拱手道。

“朕知爱卿爱护族人心意未减,朕亦思及皇后,她若尚在,也必不愿爱卿为难。爱卿既知此事影响极为恶劣,若朕爱屋及乌,恐难抵众人悠悠之口。”

“奴才惶恐,是奴才逾越了。”听着康熙言语中带着的警告,索额图心头微沉。

“罢了,朕乏了。爱卿跪安吧。”

“奴才,遵旨告退。”索额图依言跪安,步伐已有些蹒跚。他路过乾清门朝毓庆宫那头望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默道:皇后娘娘,奴才有负你所托啊。

康熙没等索额图走多久,就召来高士奇拟旨将阿尔吉善、萨尔禄二人即刻解职,命人将二人押解至都察院。康熙并非不愿将押解阿尔吉善的差事交给索额图,只是今日宣召他来,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他,如今明珠一党行事逐见猖狂,康熙看在眼里却未有干涉,不过是等一个时机罢了。

康熙看了看窗台下矮桌上沐浴在阳光下的一角,一边走出南书房一边开口道:“传午膳吧。”

“喳。”梁九功正要转身吩咐别人去御膳房,却又被康熙一言拦住了,“那是何人?”

梁九功眯着眼,望了望,不敢妄言,“主子,奴才这就上前去看看。”

“不必了,让她们过来。”康熙看着那两个正和奏事太监说着什么的大宫女沉言道。

梁九功闻言走上前去将两位大宫女和那奏事太监带到康熙跟前。

“你们二人在此做什么?”康熙问道。

“禀皇上,通嫔娘娘刚诞下一位小格格。”

康熙闻言,皱眉道:“你们是哪个宫的?”

“回皇上,奴婢是承乾宫的。”一个宫女迟疑着说道,“是皇贵妃娘娘派奴婢来的。”

“皇贵妃让你们来的?”康熙轻言问道,却不等两人回答就说道,“把这三人都拉去杖毙。”

他看着宫人将那两个宫女的嘴堵上拖了下去,捏着自己右手无名指腹上的肉抬高了音量又道:“梁九功,传朕口谕,今后后宫诸事未到酉时一律不准来奏。在这之前,若是有非得要朕知晓之事,来奏者停于隆宗门报予奏事太监。若有胆敢逾越者,绝不姑息。”言毕,康熙垂眼想了想,又道:“你派人去承乾宫跟皇贵妃说一声,通嫔之事就按规矩办吧。”

“喳。”

宫中传的最快的是消息,承乾宫两个大宫女被皇上杖毙之事不等用过午膳就传遍东西六宫。毓庆宫的太子倒是挑眉笑了笑,暗道:皇阿玛这回可是把皇贵妃娘娘的脸面彻底得踩在脚下了。今个还是选秀之日呢,这让皇贵妃娘娘晚上怎么在秀女们面前笑得出来?

正站在桌旁夹着菜,侍候太子爷用膳的何玉柱余光瞥见自家主子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他那两条腿一定还在桌子下面晃悠得欢快。何玉柱还考虑到要不要等会再把他表舅舅昨天犯事今个被万岁爷革职的事说出来,以免破坏了太子爷的好心情。

胤礽不管他的贴身小太监想的是什么,他心底的确有几分幸灾乐祸。那佟氏不过一汉军镶黄旗,他多少有些看不上眼的。若不是她是皇阿玛的亲表姐,他哪能好声好气给她作揖叫一句:“皇贵妃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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