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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隐宫阁下——by瀚海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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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愣了会,思及那已入棺的女儿,他掩下神色。语气颇为平淡地道:“念你有心了,朕无事。”

康熙的敷衍之言若搁在平日,胤礽听听也就罢了。可今个康熙刚与他摊了牌,他如今对眼前人的每一言,都分外喜爱抠字眼。如此一来,胤礽心里便堵得慌,便直言道:“皇阿玛既然这般说,那便是儿臣多虑了。”

康熙听此言,不由得皱眉,再细细斟酌,又在他言语中竟听出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便生起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斥责道:“你怎么说话的!”

胤礽自小被康熙捧在手心,一听这话,心下憋屈地更深,直通通地跪在地上,生硬着语气道:“儿臣出言不逊,罪该万死。”

他这副样子让康熙见着了,眉头皱得更紧。恼怒之余又升起几分无力感,他对这个儿子是越来越没法子。现下搁在眼前也是心烦得很,便索性挥手道:“罢了,朕不和你多说了,回去好好反思。”

胤礽沉默片刻,丢下一句“儿臣遵旨告退。”便速速离开。

康熙看着合上的门,愁眉不展,暗想这孩子莫不是到了叛逆期?

胤礽面色阴沉地从南书房出来,途径隆宗门,余光瞥见门那头一身着深蓝色朝服的人。胤礽正是疑惑怎会有朝臣在此地之时,对面人朝他作揖道:“臣胤褆给太子殿下请安。”

胤礽定睛一看,原来是胤褆。他强压下不快,换上笑脸上前打招呼道:“哟,原来是大哥啊,少见少见,你怎会在此?”

“臣刚给额娘请了安,正要出宫回府。”胤褆答道。

出宫回府?胤礽闻言,眸子微亮,他心生一计,笑着扶起胤褆道:“说起来,本宫还从未去过大哥的新居。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本宫在此碰到你了,不如大哥带本宫去看看?”

说着便扯着胤褆的袖子往前走。

胤褆不明所以,忙握着胤礽的手腕,止步道:“太子,今个时候不早了,您若想去,改日再去也不迟啊。”

“人言不赶上门客,大哥不必拒绝。”胤礽板着脸道,“本宫不过去看一眼便回宫。”

“可是,皇阿玛可知道?”胤褆问道。

“本宫会派人跟皇阿玛说。”胤礽勾着他的手臂,将他拽着走,“皇阿玛那你别担心。天色渐暗,再不去,本宫就真回不了宫了。”

胤褆拗不过胤礽,只得带他上了车碾。胤礽掀开帘子,朝后头乾清宫的方向努了努嘴,暗哼了一声道,爷才不反省,爷要出宫去!

胤褆的府邸刚建成,除了胤褆的几个格格便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奴才,人少清净。胤礽此番驾临,虽言只是来看看,胤褆依旧不敢怠慢,让人呈上最好的膳食招待他。胤礽也不计较,这不比宫里规矩众多,他便将悲痛化为食欲,与胤褆共食一桌。待二人酒足饭饱,胤礽望见外头天色已全黑,便道:“大哥,天色已晚,本宫想在此安寝一宿。”

胤褆吩咐下人收拾碗筷后,听这话,皱眉道:“怕是不妥,明日一早……”

“没什么妥不妥的,大哥若是不放心,可派人入宫与皇阿玛说,皇阿玛不会迁怒于你。”

“这……”

“好了,莫耽搁了,本宫累了。”胤礽起身摆手道。

胤礽心情郁结,不想回宫,谁也阻止不了他。胤褆对此很是无奈,将胤礽安置好,便让侍卫入宫通报康熙。

胤礽褪下外衣,如煎饼般在床上翻来翻去,想到皇阿玛,心里忐忑万分。他此次未告诉皇阿玛便偷偷出宫,也不知道皇阿玛那怎样。

“如胤礽所愿”,康熙沐浴后,湿着头发从后殿出来。还没坐定,就听胤褆府里人来报,他那“叛逆期”的儿子竟不经他应允跑出宫去。不由得一愣,拭发的手也停顿片刻。而后冷笑一声,冲门外的人挥挥手,又转而对梁九功道:“更衣。”

毓庆宫里,何玉柱缠着德璟道:“哎,德璟,你说怎么办?”

“能怎么办?跟皇上说去。”德璟撇嘴道,他今个下午不当值,晚上入宫便寻不着主子。

“不行,主子特地与咱家说,不得去皇上那多嘴的。”何玉柱扭捏了一下。

“何公公,若等皇上主动发现,给你按个护主不力、隐瞒不报的罪名,你身上这层皮肉就要少半块了。”德璟叹着气,伸手捏了捏何玉柱肉肉的手臂,道。

何玉柱被他你的生疼,扭曲着脸扯下他的手,正欲说什么。便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惇本殿穿堂走来,何玉柱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德璟也换上严肃的表情,在何玉柱身旁跪下。

康熙跨入正殿,在上头坐定,漫不经心地问道:“太子何在?”

“皇上,奴才罪该万死,主子出宫了。”何玉珠不敢隐瞒。

“出宫了?”康熙挑眉道,继而将托盘上的茶杯冲何玉柱丢过去,斥责道,“既是出宫了,为何不来报?”

何玉珠瑟瑟缩缩不敢再出声。康熙再道:“戌时何人当值?”

“正是奴才。”一侍卫领着十余人跪在殿外。

康熙上前几步,嗤笑道:“他的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不关尔等的事,可尔等竟不知要跟着他。他若在宫外出事了,尔等拿命来换?”

“奴才该死。”

“哼,待他回宫再论尔等的死活!去慎行司领二十个板子。”

“喳。”众人纷纷起身离去。

康熙回头见何玉柱和德璟依旧跪在原地,皱眉道:“杵在那作甚?还不出宫寻尔等的主子?”

“喳。”

何玉珠说完便起身,抬头却不见康熙的身影。他转头看向德璟,瑟瑟的表情隐去,换上一副哭丧的脸,道:“你这乌鸦嘴!”

德璟不理会,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道:“何公公还是快去太子爷那侍候着。”

“可是,主子在何处?”何玉柱挣脱不掉,龇牙咧嘴地问。

德璟闻言,低头看着何玉柱,半响才蹦出一个字:“笨!”

“喂!你怎么说咱家的!咱家是大智若愚!”何玉柱顿时炸毛了,冲着德璟张牙舞爪。

德璟不理他,转身招呼着其他侍卫。

胤礽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一早,他听着何玉柱熟悉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坐起身道:“你怎么会在这?”

何玉柱一听胤礽这话,就差没蹭上去抹泪,委屈地道:“昨夜皇上来毓庆宫了,奴才便来寻您了。”

胤礽闻言,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想了片刻,简单地点了点头,便下了床。更衣洗漱毕,他顶着一对黑眼圈迈出了房门,抬眼便见胤褆站在院子里。

胤礽眨眨眼,望着对方许久不穿的皇子朝服,问道:“大哥缘何再次?”

“臣在此恭候殿下。传旨内侍说,朝鲜使臣与王子将于辰时入宫,请殿下速回宫。”

胤礽皱眉,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出府上了车舆。

朝鲜自前朝起便位于藩属国的地位,大清入关后,先帝为加强对朝鲜的控制,命其上交王子入京为质。此次朝鲜遣使臣入贡,顺道将新质子送来,以换回原来的质子。为此,康熙取消了当日的御门听政,于乾清宫等候接见使臣。

可使臣还未看到圣颜,却在太和门外的内金水桥上挡了去路,他们停下步子,看着横在前头的车舆,帘子被掀开,两少年踏下地。

“奴才阿尔尼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大阿哥请安。”领路的理藩院尚书率先跪道。

“平身。”胤礽虚扶了一把,又望见阿尔尼后头的一个红衣小孩,习惯性地挂上轻佻的笑走过去。

“小臣李勉请太子殿下金安。”小孩说着别扭的汉语,作揖道。

“哦?”胤礽挑了挑眉,转而问阿尔尼道,“这就是朝鲜新送来的质子?”

阿尔尼点头道:“是。”

小质子五六岁的模样,脸色白里透红,看似在朝鲜过的不错。胤礽望着他的模样,想起当初懦懦可爱的胤禩,便欲伸手调戏人家。随质子入宫的朝鲜侍卫自胤礽出现便警惕地看着他,又见胤礽欲对质子出手,便拔出手中的剑欲挡在质子身前。

自两年前在巡幸塞外途中遇刺,胤礽便对刀剑的响动分外敏感。在剑出鞘的一刹那,胤礽便从德璟腰间抽出利剑。剑与剑便在小质子的眼前碰撞在一起,胤礽的剑尖点着小质子的眉心,淌下了一行血。

这个时节,内务府营造司领了圣旨,翻修金水桥,桥两侧的白玉栏杆都被拆了。质子眉心一疼,边后退了几步,在众人将注意力放在两把剑上的时候,“毫不留情”地从桥上掉了下去。

58、父子争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位提剑与胤礽对峙的侍卫愣住了,他忙收回剑,冲到桥的边缘往下探了探,而后跳了下去。一时场面格外寂静,胤褆朝胤礽望了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将剑递还给德璟,胤褆默默走至桥面边缘往下探着脑袋。

金水桥下的水并不深,但小质子高处坠水,受得惊吓不小,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才被侍卫抓住,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才带着满身的水上岸。就这一会的功夫,行走于宫中的各部院大臣纷纷集聚金水桥上围观。朝鲜使臣见王子暂时安全,心也定下来,他转头见胤礽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怒从心起,指着胤礽道:“你……你欺人太甚。”

胤礽从未被人指着鼻子骂,他听着对方别扭的汉语,怒极反笑,他上前几步,伸手握住对方的食指,用力于手掌,对方的脸逐渐扭曲了。胤礽道:“何为欺人太甚?尔等一藩属小国,入宫面圣竟私带匕首,包藏的又是什么祸心?”

话音刚落,胤礽微咬牙,手掌便传来一阵清脆的骨头断裂声音,他一放手,使臣便捂着拖着手蹲在地上。胤礽此举可谓激怒了在场的其他朝鲜人,其中便有一人冲胤礽明言道:“你如此暴戾不仁,我倒想向大清皇帝进言,撤换太子。”

胤礽闻言,瞬间沉下了脸。胤褆怕再生事端,忙上前拉住胤礽道:“殿下,此事还是由皇阿玛处理较为妥当。”

胤礽不语,侧头微眯细长眼看着胤褆,胤褆也坦然以对。二人对视半响,胤礽才收回视线,抚摸着方才用力过度的右手,冲后头的人道:“阿尔尼,你就这么带他们入宫?”

“殿下恕罪,是奴才的疏忽。”阿尔尼跪道。

胤礽不语,转而扫了眼身后围观的大臣,负手离去。胤褆冲着胤礽的背影微蹙眉,看着那几个朝鲜使臣,吩咐宫人道:“去请太医。”

康熙坐在乾清宫正殿上头,久久未等到胤礽和胤褆,也未看到使臣,正欲出言询问。却见魏珠跨入殿,在康熙耳边细声将方才在内金水桥上发生的一幕,一一说与他听。

康熙越听脸色越沉,待魏珠话音落下,他问道:“有多少人目睹?”

“此时行走于宫内的诸位大臣、宫人,还有大阿哥。”

康熙细想了会,人倒是不少,面色不由得更沉了。估摸着那头有胤褆坐镇,便问道:“太子何在?”

“殿下离开金水桥后,朝毓庆宫方向去了。”魏珠道。

胤礽昨夜没睡好,昨日被皇阿玛嫌弃,今日被小小的藩属国使臣指着鼻子骂。他觉得分外地晦气,一回毓庆宫便褪了衣服跳入澡盆里。泡了会便听何玉柱说皇阿玛在惇本殿,忙从澡盆跳了出来。

康熙一路上走来,想了很多,此事若说胤礽无错,那是偏袒。朝鲜自前朝起,便与大清关系紧张,如今虽是大清的藩属国,但朝内却有不少敌视大清的大臣。如今朝廷与罗刹边境谈判正进入白热化,西北方准噶尔虎视耽耽,南面开海在即,康熙实在不愿分出精力与朝鲜周旋。

就在康熙斟酌再三的功夫,胤礽穿着常服,湿漉漉地从外头走来,“儿臣胤礽请皇父圣安。”

“金水桥的事,朕听人说了。”康熙并未让他起身,开门见山道,“你可有要解释的?”

“朝鲜使臣目中无人,私携匕首入宫,本是对我大清的无视。”胤礽道。

康熙听其正义言辞的话,嗤笑道:“所以你便不顾你太子的形象、不顾大清的形象,暴力待人?”

“一随质子入宫的侍卫对儿臣拔剑相向,儿臣此举实为防卫。”

“接着你对一手无寸铁的文臣做出的事,也是防卫?”康熙继续反问道。

胤礽当时不过是心里憋了一口气,一听康熙这般问,顿时无言以对。

“你如此鲁莽行事,让外头那么多朝臣看笑话,到底有没有将太子的颜面看在眼里?赶明儿,指不定就有人说我大清太子恃强凌弱、目中无人、毫无一国储君风度!”康熙想着这孩子怎么教不乖,越想越气,便厉声教训起来了。

“够了!”胤礽突然起身,打断他的话,看着他道,“您除了记得我是太子,还记得我是您儿子吗?如今儿臣大了,您也越来越不满意了,儿臣这不好那不好。您说,您还觉得儿臣哪里好?您若觉得儿臣如此不妥当,何不乘早废了儿臣,另立太子!”

胤礽一口气将心里话吐出来,红着眼,气喘吁吁地跪下。康熙并未答话,沉默地走向他。胤礽低着头,怔怔地望着康熙的靴子在他面前停住了,久久听不到对方的话,正欲抬头,却被左脸传来的刺痛感弄懵了。

他怔怔地望着康熙,半响才回过神。捂上左脸,喃喃道:“您……打我?”

康熙依旧是面无表情,他最后瞥了眼胤礽那张写满不可置信的脸,侧身朝殿外走去,就在跨出门槛的一刹那,他止住步子,开口道:“你若是这么想,朕如你所愿。”

康熙留下的最后一言,仿佛压死骆驼的稻草。胤礽瘫坐在地,脑子一片空白。何玉柱朝康熙远去的背影望了眼,跑到胤礽身边。看着他左脸清晰的印记咽了口气,不敢伸手碰他,只是懦懦地叫道:“主子?”

胤礽木然地转头看着声音的源头,微张了张嘴,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而后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拉回了他的神智,他紧蹙着眉头,抓着胸口的衣服,另一手撑在地上。而喉咙里止不住往上涌的腥甜味让他感觉更加难受。松开被抓出皱纹的衣服,在腥甜味快速抵达口腔时捂住了嘴。

胸口不断加重的刺痛,让他一时未咬紧牙关,腥甜的液体吐了出来。胤礽低头看着五指,在看到鲜红色的一瞬间,瞳孔紧缩,久久不能语。

而后又模模糊糊听到何玉珠的声音,眼前的鲜红也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归于黑暗。

康熙回到乾清宫,在东暖阁窗前矮案边坐下,微张唇道:“出去。”

“喳。”梁九功轻声回道,脚掌贴着地面走出东暖阁,顺道合上门。

刺眼的阳光从高耸的漏窗射入东暖阁,在康熙的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方才打在胤礽脸上的右手还有微微的刺痛感,康熙垂眼看着这只微红的手,心下空落落的。

一直以来,他对胤礽是有求必应,哪怕他吐露不伦心事,自己都沉默以对。将为数不多的精力搁在他身上,对他悉心教导,可最后只换回一句“另立太子”。康熙突然怀疑自己这般到底值不值。

“皇上?”

梁九功的敲门声打断康熙的思绪,他收敛情绪,沉声道:“何事?”

“毓庆宫来报,太子殿下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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