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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隐宫阁下——by瀚海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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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这还是第一次听女儿把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笑了笑,嘱咐道:“承你吉言。到了塞外,是大清的颜面,亦要恪己守则,勿要逾越规矩。”

又顿了顿,自觉多说无益,便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部,轻声道:“走吧。”

“儿臣谨遵皇阿玛圣训,告退。”

她后退了几步,转身跨入轿中,康熙隐约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心下五味杂交。公主的婚事牵连着朝政,康熙亦无能为力。

胤礽瞥见康熙久久不语,上前一步,看着缓缓行至昭德门的轿子,轻言道:“皇阿玛可是舍不得?”

“并无。”康熙否认道。

“儿臣去祭天时,也未看到皇阿玛来送儿臣。”

康熙侧过头,望了他一眼,道:“你与她有可比性否?”

胤礽对他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道:“人言糟糠之夫必弃,您嫌弃儿臣了。”

胤礽的身高不断往上揣,隐隐有向康熙靠拢的趋势,他的下巴刚好到康熙肩部的位置。康熙感受肩上轻轻的重量,移开了身子。胤礽头部失去支撑,踉跄了一步才站稳,一抬眼便见康熙冲自己嗤笑,“你是糟糠?”

胤礽的笑脸僵住了,康熙未等他开口,转而缓缓道:“几日前,朕看到一份折子,前任山西平阳府稷山知县之子张恂如状告徐乾学诈取贿赂数千两,逼迫其父致死。这本是八年前的案子,为何掐在这种时候,才捅到朕面前,胤礽以为如何?”

康熙眼见着胤礽渐渐收敛了笑容,眉眼垂了下来,他心里的怀疑加重了一份,想着若此事全盘都是胤礽在后指示,那他的爪子就伸出京师了。康熙不免心惊,正欲开口,却听胤礽道:“儿臣不知所以然,但徐大人的作风儿臣略有耳闻。”

“哦?说来听听。”康熙收敛情绪,挑眉问道。

“徐乾学其人虽才学横溢,却不乏有攀权附势、张扬弄权之心,恐在朝中树敌众多。”

胤礽所言自在理,康熙细察他的面色,只是沉着,不见端倪,沉默了片刻后,转身道:“随朕来。”

康熙的猜忌胤礽摸得七八分清楚,他对此很不满,莫说此事并非是他所为,就算是他做的,康熙亦不该百般试探他。胤礽这般年纪的人爱浮想联翩,他想着康熙既是如此不信任他,也不知对自己有几分真心,若是非真心,那又何须答应他?胤礽越想越恼怒,脚步也越来越重。

康熙不知胤礽钻进了死胡同,只觉身后的地板都要被踩裂了。康熙权当他是胡闹,到了南书房,在御案后坐落后,才一边找张恂如的折子一边看着他撇下的嘴问道:“你作甚又不悦了?”

胤礽闻言,抬眼望见康熙不知所以的模样,胸腔仿若充了气般,脸气得通红。他欲开口却词穷,欲指责康熙却无从下口,回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无事。”

康熙疑惑地看着他,眉头一蹙,将手中的折子扔了过去,“那看看这个。”

胤礽被他的目光盯得心一慌,赶紧拾起折子,低头看去。折子很厚,里头详情陈述了徐乾学逼迫其父的原委并列有证据。

八年前正是徐乾学在朝中平步青云的时候,按张恂如所述,是年,他父亲的升迁文凭已到手,却因染疾卧床,不能及时赴平阳府上任,便书文上呈吏部,望能宽限几日。徐乾学却乘机设骗,称在京城需替他父亲周旋几日,逼迫其写下借据一千五百两,并加以高利贷。

又指示原任山西盐院徐讳诰武力相逼,令他父亲变卖田地房产,两年间多次逼债勒索,终酿成家破人亡。他望朝廷能将徐氏正典置法,以安庶父瞑目于九泉。

律法有定,乡绅指诈婪赃百两以上,法应正斩。如徐乾学讹诈数额如此巨大,即使他如今已脱离了乡绅的队伍,亦不可免了处置。

所谓“文凭”便是任命书,吏部有定,从文凭抵达认命官员手中起,十日内未抵达赴任点,递交文凭,则依法处置。胤礽想着张恂如父亲拜托徐乾学,确在情理之中,“禀皇阿玛,张恂如虽是纸面证据确凿,亦不可贸然断案。”

“八年前的江苏巡抚玛祜,江苏布政使慕天颜,朕已派人一一询问。伊桑阿亦翻查过吏部的档案。当年的山西平阳府稷山知县张希哲,既状告者的父亲,是由江苏巡抚和布政使提升的,吏部也确实有其当初上呈的申请。至于徐乾学是否要挟他,朕差往太仓州的人还未回奏。”康熙道。

“不若先宣徐乾学来询问一二?”

“不必。待人证物证俱全,再宣他也不迟。”

胤礽见康熙定了心,便猛然下跪道:“儿臣有一言不得不说。”

康熙被他膝盖与地的碰撞声惊得侧过头,胤礽已许久没这么规矩了,却让他产生了几分好奇,“说来听听。”

“徐乾学于康熙九年入翰林院编修,至康熙二十四年入南书房,与明珠共谋大事。而后又与高士奇、王鸿绪等结为南党与明珠北党相争,其心可诛,皇阿玛虽仁心御下,却不可不严惩奸臣以安民心。”

胤礽头一次求康熙严办大臣,心里紧张,话音一落,听不到康熙的话,一咬牙,再道:“况且朝中已有索额图一党潜伏,他日南党壮大,必与索额图分庭抗拒,危害朝政清明。”

胤礽在他面前鲜少提索额图,更不说结党之事。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响才道:“起来吧,朕会细细斟酌。”

话音一落,外头便传来高士奇的声音,“皇上,请安折臣已阅毕,可要呈进来?”

康熙和胤礽对视了一眼,又望向门那头,顿了片刻才道:“进来。”

也不知道高士奇可有听到胤礽方才的话,只见他将折子搁在御案一角,又后退着在殿下站定,整个过程都垂着头。康熙的视线未在他身上多停留,“退下。”

胤礽看着高士奇合上门,上眼睑微动。还未侧过头,却听康熙道:“朕反复考虑了,择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炳之女为太子妃。朕以为她相貌才学家世皆优,你若无异议,朕便让礼部择吉日。”

胤礽对此很是无所谓,“您看着若好那便好。”

派往太仓的人不过几日,带回了徐乾学的留在太仓的亲信和当日替他施行勒索的几名证人。饶是徐乾学老奸巨猾,也不得不招认,只道是有负圣恩。

想他已过花甲,还是战战巍巍地跪在殿下,康熙看着都皱眉。他回想此人入仕十余年,不得不感慨道德与**对撞的时候,获胜的多半是后者。朝廷上下上前大臣,宦海沉浮之中,底线难存,殿下这人不过是沧海一粟。

“多余的话,你不必多言。朕也念在你为朝廷着力不少,你虽有罪,但可在律法之上宽限些。”康熙又对伊桑阿道,“把他拉下去杖刑八十,革职永不录用。”

徐乾学经此杖刑若能留口气,势必也留下病根。康熙多番考虑过他的身子,以为自己已是很仁慈了,可不想,徐乾学刚回昆山老家,不过多久断气了。

康熙知晓此事时,已是胤礽大婚之后。

自那日胤礽点头,康熙便将大婚的旨意发了出去,礼部、内务府和造办处三头并进,不过一月,毓庆宫就多了一个主子。大婚当日,康熙坐在保和殿上头,看见站在胤礽身侧的太子妃,瞬间一愣神。太子妃虽长得清秀,也与画像轮廓相似,但乍一眼看去,却有几分不对劲。公媳有别,康熙也不敢多看她,仅是觉得她与画像还是相差甚远。

胤礽貌似对女人无意,康熙却颇为了解他对女人的审美,想来这个儿媳妇是很不符合胤礽的审美的,亦不知胤礽作何感想。第二日敬茶后,康熙按捺不住,私下问胤礽:“对太子妃可满意?”

胤礽看着他道:“您若问她的品质,儿臣尚且不知;若是长相,确非儿臣偏爱的类型;若是那方面的,熄了蜡烛,儿臣什么也看不到了。”

74、时过境迁

夏季来临,雨前沉闷的空气蔓延,泌入房内,高士奇坐在南书房外殿的窗前,撑着头敲着朱笔,望着外头滚滚翻涌的乌云,长叹一声。伴驾二十余年,南书房行走换了一个又一个,从因失察之罪革职的王士祯,到染疾隐退的朱彝尊,从以老告终的沈荃,到熊赐履。在任时莫不是权势赫奕一时,卸任后莫不是门庭冷落。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高士奇又是一声长叹。

却在此时,太子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高大人缘何在此嘘嗟?”

高士奇起身,对着太子跪道:“臣观暴雨将至,不知殿下驾临,无心冒犯,请殿下治罪。”

“既是无心,何须治罪。”胤礽转身负手道,“本宫寻皇阿玛另有事,高大人自便了。”

高士奇欲作揖开口,却见里间的门打开了,康熙跨出门槛,视线游转在二人身上,“胤礽,朕要宣你,你到送上门了。”

“儿臣刚从文华殿来,望皇阿玛明示。”

“嗯。”康熙点头,又对高士奇道,“你可有话说?”

高士奇闻言,沉默片刻,上前一步,道:“自爱子殇,臣孑然一身,渐觉力不从心,虽有心回往昔,却力不足。长此久往,恐有负皇上重托。望皇上准臣辞官。”

康熙沉默不语,半响才道:“容朕三思。胤礽,随朕来。”

“是。”胤礽对高士奇侧目投去一眼,唇角微动,心思流转,徐乾学一事已过两年,高士奇此番突然辞官所谓何?

胤禛今年刚出宫建府,这回夜色渐临,他刚从永和宫出来便看到站在外头等候的胤祉,略微有些吃惊,跨出永和门,道:“三哥,你怎会在此?”

“刚从永寿宫出来,听人说你也在宫里,便来顺道寻你,怎的?不乐意见我?”胤祉挑眉笑道,面上已不见往日的嬉笑之色,显然是成熟不少。

“没有,只是想不到能看到你。”胤禛摇头。

“自前年我入朝,你我便难聚。你初入户部,他们可有为难你?”

“我为皇子,谈何为难?户部之事虽繁杂,但也能渐渐摸出门道。倒是三哥可好?”

“礼部闲杂,再怎么说都混了两年,不过如此,不说也罢。”胤祉摆手,二人寒暄着行至拐角处,胤祉见一个三岁小儿走在前头,高声叫道:“小侄儿。”

小儿停下脚步,转过身,视线扫过胤祉,定格在胤禛脸上,又垂首作揖道:“弘皙给三叔、四叔请安。”

“小侄儿,许久不见,你可把三叔想得紧。”胤祉快步向前,在弘皙身前站定,伸手捏捏他的脸。

“侄儿多谢三叔挂念。”弘皙不为所动,板着脸道。

“多日不见,你与我到分生了。”胤祉收回手,直起身,侧头对胤禛道,“果然如我言,弘皙一看见你,就心情不悦。”

胤禛嘴唇抿了抿,瞥了眼弘皙,不语。

弘皙身子一颤,继而抬眼笑道:“三叔此言差异,侄儿不曾对四叔有偏见。”

“罢了,我跟你开玩笑呢。”胤祉喟叹道。

“二位叔叔可还有事与弘皙说?额娘还在等侄儿用膳,若再不回去,怕是要派人来寻了。”弘皙作揖道。

“无事,天色不早,我和你四叔也该出宫了。”胤祉后退了一步,手肘碰了碰胤禛,“走吧,兄弟难得共聚,来爷府里凑合一顿。”

说着就扯着他的衣袖往前走。

弘皙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缓缓收敛了神色。正要起步离开,又见胤祉回头,大声道:

“小侄儿再会。”

弘皙点点头,待胤祉转过头后,视线定格在胤禛的背影,唇角微微扯动。

南书房里间,胤礽猛然站起身,低头望着康熙,面露不可置信,“您要儿臣率兵亲征?”

康熙眉头微蹙,抬手揉揉耳朵,“嗯,距探子报,葛尔丹已在开始准备再次东征。朕估计,他明年就可启程,届时,朕望你能代朕亲征。”

“代您亲征?儿臣斗胆问一句,您为何不亲去?”胤礽皱眉。

“朕有朕的考量,你不必询问过多。届时,你领旨便是。”康熙不愿解释。

胤礽瞥了眼他面无表情的脸,心思百转千回,慢慢有了计量,作揖道:“儿臣明白。”

“时候不早,朕去用膳了,你也跪安吧。”康熙捏着额头道。

“儿臣遵旨告退。”胤礽后退到丹陛之下,冲着上头的人一作揖后,转身跨出里间。他停下脚步,扫了一圈昏暗的外殿,见高士奇已离开,又迈开步子。

乌云依旧在滚动,西边却有金红色的光泌出,暗色与金红色映衬着乾清宫的琉璃瓦,混杂出诡异的色彩。胤礽回头望着,思索着康熙的用意,心里冒出一个惊人的猜测,让他惊慌中夹杂着暗喜,未知与猜想混杂,他的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德璟见他站在原地,望着乾清宫许久不动,似在神游天外。德璟恐他人望见,对太子声誉不好,便上前提醒道:“主子,该走了。”

胤礽被德璟一言惊醒,按下杂乱的思绪,快步离开。

不知是否因为高士奇的危机感过于灵敏,就在第二日,因弹劾明珠而出名的郭琇再一次呈上了他的折子,呈明高士奇几大罪行,仗势欺人,收取贿赂,与徐氏王氏攀附、结党营私、有重蹈北党之嫌。一顶顶黑帽子扣在他头上,让刚表态辞官的高士奇无言以对,只得叩首道:“臣请皇上明察,亦愿任凭皇上处置。”

康熙暗想,郭琇所言也许是真,却有夸大之嫌。高士奇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多少有点感情,其为人虽圆滑,但平日处理折子是一丝不苟。康熙暗叹口气,将折子扔在御案上,问道:“你如今可还坚持辞官?”

高士奇不明所以,实话答道:“若皇上允许,臣依旧坚持辞官。”

康熙对高士奇的心思洞若观火,高士奇无家族支撑、孤身一人身居众矢之地,难免小心万分,此次郭琇这份折子,表明已有人要对其出手。康熙将折子重新拾起丢入抽屉中,轻言道:“摘下冠服,朕允了。”

“臣谢皇上恩典。”高士奇叩首道。

“言谢过早,你得与朕说说,何人可坐你的位子?”

高士奇暗思片刻后答道:“臣以为张英张大人之子张廷玉堪当此任,此人行事谨慎,为人低调,不喜多言。”

康熙挑眉不语。

不多时,魏珠端着叠好的官服退下,高士奇已不见人影,康熙一面感叹,“人去茶凉不过如此。”一面起身朝外头走去,心里念叨着张廷玉何许人也。

他行至箭亭外,远远地看到从胤祺至胤祥一行七人列于一排,对准靶子齐齐拉弓。康熙并未在他们身上多看几眼,他的目光被箭亭中一人吸引了,脚步亦向箭亭走去。

弘皙坐在箭亭的石桌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握着苹果,不时搁在嘴边咬上一口,悬空的短腿不停大力晃动着,眼睛盯着箭亭外的几个叔叔,看得津津有味。直至康熙靠近,余光才察觉有明黄色接近。

赶忙跳下桌,双脚着地,震得两腿发麻,连苹果都滚落在地。弘皙无暇顾及,膝盖又直愣愣地碰在地上,道:“孙儿请皇玛法圣安。”

康熙鲜少见这个孙子,这乍一眼看去,他与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眉眼轮廓都有了胤礽的影子。康熙的记忆里,胤礽像他这般大的模样已经很模糊了。如今弘皙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小时候胤礽的模样似乎清晰了几分。康熙面色松动,唇角上扬,弯下腰抱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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