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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隐宫阁下——by瀚海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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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康熙冷脸抿唇坐在上头,盯着御案上凌乱地摊着的几本折子。梁九功的心一突一突的,顾不上擦拭脸上的墨迹,匆匆捡起康熙扔来的狼毫,搁在御案上。再后退了几步,缩进角落里,降低存在感。

“梁九功,速将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内大臣宣来。”

梁九功“计谋”不成,只得道了声“喳”,速速向外头跑去,朝门外站着的几个传旨太监招招手,“你们快过来!快点!”

这些传达圣旨的内侍在宫中位份不低,平日与梁九功这个太监总管也走得亲近。此番见梁九功的“斑点脸”,纷纷上前打趣道:“哟,梁公公,您瞧您这脸,这是充斑点狗呢。”

“少胡扯了,十万火急!”梁九功伸手抹了一把脸,生生将原本的斑点脸抹成了大黑脸,“尔等分头行动,速去宣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各位内大臣见驾。”

“现在不过卯时,各位大人还未入宫,您要我们去哪宣?”其中一个传旨太监摊手问。

此话听得梁九功暗恨他蠢,厉声道:“啐!当然是去各位大人府上宣!连拉带拽的也要把他们请过来。”

想了想,还不放心,又加了句:“主子还在里头等着,尔等可要利索点。”

心下腹诽道:尔等若是慢了,受苦的可是咱家。

此时的御案上摊开了三份折子,一份为江宁知府于成龙的折子,报曰:江南乡试出现了舞弊,副主考官赵晋受贿十万两纹银,出卖举人功名。阅卷官王曰俞、方名合伙作弊,正考官左必蕃知情不报。为此江南学子大哗,民愤难平。臣恳请圣上从速严办贿官,以定江南学子之心。

一份为江宁织造曹寅的密折,奏曰:本届江南乡试无章法,考生间私传有舞弊行为。数日来,扬州秀才扰攘成群,皆是为乡试舞弊一事,奴才恳请圣上详查此案,以公示天下。

最后一份则为苏州织造李煦上奏的密折,折子上详细描述了此时江南举子们的激愤行为,他们将考场匾额蒙上一层白布,将“贡院”两个字改为“卖完”。更有甚者,将财神庙里的财神泥像抬到了夫子庙里。江宁城里的百姓都出外观看举子们抬财神爷游街,反响极为恶劣。

另抄录了一副揭帖对联: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

康熙望着这三份折子,是怒火中烧。回想十多年前,朝廷在江南一带举行乡试,应者寥寥无几。直至近几年,情况才有所好转。康熙二十三年南巡时,他祭孔庙、书“万世师表”、谒明太祖陵,哪样不是为了安抚江南才子心。结果自南巡归来,第一届乡试就出了这档子事。就因为他们这点贪念,将他的努力都付之东流,康熙怎能不气?

康熙素来情绪自持,喜欢自己在心里捣鼓着。若是平日里遇上不顺心的事,自己在心里溜几个圈也就气消了。可今日不同,他越想越气,越憋着火越大。心下堵得慌,龙椅也坐不住了,起身下了丹陛,负手来回走了几步。

脑子气得冒烟,一不留神就踢上窗边的矮案桌脚。将体量不大的矮案震得一颤一颤的,临近矮案边缘的茶杯一时支撑不住,倒向地面,砸得个粉碎。清脆的破裂声传到窗外,惹得躲在外头的梁九功身形一抖,朝墙边靠了靠。

康熙却没心情管这碎了的茶杯,他正扭曲着脸悬着右脚一跳跳地,直至跳回龙椅钱坐下,才倒吸了口凉气。此时临近夏日,康熙穿得靴子薄,方才踢在矮案上的力道可不小,疼得他直皱眉,却也疼回了理智。

缓了会神,再看这几份折子,已不如方才气得晕头转向。合上折子,搁在一边,心下也暗恨道:若此案详查后属实,朕必要将这些奸子处以极刑以正律法、以安民心!

几个被康熙急宣召的大臣得了口谕,急急穿上朝服,顾不上用膳就随着传旨太监入宫。梁九功乌黑着脸弓着背站在外头,一见几位大臣,仿若见到救星般迎上去,作揖道:“几位大人,你们可来了,快快入内吧。皇上可等急了。”

“梁公公,您可要先去通报一声?”左都御史陈廷敬道。

“哎,谢大人提醒,咱家这都急糊涂了。”梁九功摩挲着手指道,“那几位大人就稍等片刻,咱家这就进去。”

康熙见自己的贴身太监满脸是墨、无形象可言地入内,正要开口训斥,再听其道:“禀皇上,礼部尚书几位大人在外头候着。”

思量着正事重要,便不再管他,道:“宣。”

几位大臣积年累月侍奉康熙左右,多少能摸出康熙的脾气,对康熙周围的气氛也是分外敏感。从这些南书房的太监的脸色看,就知今日要夹着尾巴处事。再入里间,看到窗台下散碎的瓷片,心里又在打鼓。果不其然,抬头偷偷朝上头一看,就能看到康熙冷着的一张脸。

康熙见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下冷笑,暗想道:你们也只是在朕面前装孙子,出了这南书房,你们就是天王老子!

“奴才请皇上圣安。”

听着请安声,扫了眼每人头顶的帽子,个个都是两眼花翎、三眼花翎。康熙暗咽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沉声道:“平身。”

“杭爱,朕问你,本届乡试进展如何啊?”康熙问的是一身着麒麟补服的人,正是当朝礼部尚书。

“禀皇上,各地乡试已阅卷毕,已放榜了。”杭爱回答得倒是中规中矩。

“那可有不妥之处?”

杭爱沉默了会,才答道:“禀皇上,未曾有。”

康熙闻言,冷不丁竟笑了出来,“好,呈爱卿吉言,朕倒是真希望是毫无不妥。”

他拾起方才的三本折子起身,下了丹陛,亲手交至礼部尚书和两个礼部侍郎三人手上,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三位爱卿,都看看吧。”

索额图站在一边,余光瞥着拿着奏本的三人越发苍白的脸色,心下好奇奏本上的内容,又不敢多做有动作。自二十四年起,他再入内阁,便学会了在康熙面前充当透明人。当面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皇上,奴才……奴才着实不知此事啊。”杭爱合上折子时,已是面留冷汗,双唇苍白颤抖,匍匐在地,连连解释道。

康熙不理他,先是从三人手中抽出奏折,交给几个内大臣,道:“尔等也看看吧。”

再反过头来对三个掌管礼部的大臣问道:“尔等是不知江南举子闹事,还是不知江南科考舞弊?”

“皇上,奴才是皆不知啊。礼部掌科举之事,奴才深知科举事重,此次分派到各地的考官、阅卷官都是详细考察过品行的,奴才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种事。若是早知晓,奴才就是万死,也不会委派如此行为不端之人。”杭爱此刻是急得满头大汗,他从户部尚书调至礼部,此次是他主持的第一届科考。如今出了纰漏,暂且保住命才是正理。

“哼,你没想到,朕更没想到。”康熙冷哼道,“你也不必在朕面前说这般诛心之言,还是藏着掖着去对那些举子说吧。”

就在杭爱百口莫辩之时,明珠发话道:“皇上,奴才有话要说。”

“说。”

“奴才以为,此事尚未查明,是否属实、是否是人为造谣皆不知。当下还需遣派钦差大臣前往详查,再做定论。”

“爱卿可有人选?”康熙反问道。

明珠思索片刻,才道:“奴才以为工部尚书萨穆哈适宜。”

康熙想着此事刻不容缓,便遂了他的愿,道:“依爱卿之言,另遣漕运总督施世纶协其办案。令二人即刻前往江南。”

就在康熙与内大臣商讨科考案之时,胤礽却坐在乾清门对着门外列队站着的群臣无言。辰时已过,康熙迟迟不出现。诸内大臣也不在,没人敢去南书房给康熙提醒,他们这些大臣只得一直站着,胤礽也只得一直看着。

45、明珠析案

直至半个时辰后,康熙挥退了内大臣,又看着自己这一身朝服,这才想起乾清门外站着的一群人,忙让人宣口谕,曰:“今日御门听政取消。”

满朝大臣满腹疑惑,又见那头的太子都甩袖子走人了,赶忙施了个礼,也纷纷离去。不过多久,江南科考一案传遍朝野,一时间,各人心里都打起了算盘。

当夜,一座暗色的轿子缓缓向德胜门内东角的一座府邸行去。它绕过府邸的大红正门,在狭小的后门前落地。而后,轿子里走出一人,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才匆匆隐入后门,面容严肃又焦急,形色鬼鬼祟祟。

这座内部蜿蜒曲折的府邸的主人正是武英殿大学士明相。今日皇上没有好脸色,他在宫里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放松。好不容易熬过了白天,入夜回了府,还未歇下一口气就听下人说余国柱要来拜访,心下立马一突,

余国柱此人明珠最了解不过,当日正是明珠推举他入朝。也是因为余国柱一直依附明珠,明珠才愿意多次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为他捞得左副都御史一职。此人能力一般又贪生怕死,却极爱歪门邪道,这点与明珠可谓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此番他深夜来访,明珠不用想也猜得到和江南科考案有关。

“哎哟,明相啊,我可见到您了。”余国柱还未入房内,就出言。

明珠见其神色焦急的模样,皱眉将其拉入里间,合上门,反身道:“这种敏感时候,来我这作甚?”

“明相,这回您可得帮帮我。”余国柱当即就在明珠腿边跪下,就差没扯着明珠的下摆了。

只见明珠沉脸不做声,余国柱急得都要哀求他了,直接双手锤地道:“明相,皇上已经派钦差连夜赶去江南查案了,若是查出……我,我也脱不了干系啊。”

“你即知皇上对此案的看重,你当初怎不知要收敛!”明珠不耐看他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厉声指责道。

“是是是,您教训的是!是我鬼迷心窍了。”

“罢了,现在像个妇道人家般唠叨这有何用。你先给我细细说来,你到底插了哪一腿?”明珠想着此事说不定有回旋的余地,便问道。

“是是,您听我说,我在老家扬州那块,有个发小,姓吴的,他侄子吴沁今年正好乡试,三月份的时候,他亲自上京来我府上,说给他侄子指条道。”余国柱停顿了会,咽了咽口水,抬眼瞥着明珠,再道,“当日我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就帮他跟左必蕃说了几句。”

“哼,昔日情分?我看你是看在黄白之物的份上!”明珠狞笑着,又转而定定地盯着他问道,“你真的和左必蕃只是口头上说说?”

“绝对是,我在左必蕃临行去江南督考前才与他说的。”余国柱肯定道。

“既是如此,这火暂时还烧不到眉头。今日我看到那几份折子,上头只写明赵晋督考受贿、王曰俞阅卷作弊、左必蕃坐视不理。”明珠坐下道。

“可是……”

余国柱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明珠拍案一声吓得说不出话,只见明珠定睛问道:“等等,你说你那发小的侄子叫什么?”

“吴沁,就是邸抄上写的贿人之一。”

明珠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细问道:“你可知他行贿?”

“完全不知。”余国柱的表情是苦不堪言。

明珠垂眼暗思片刻,才道:“你先按兵不动,时刻派人关注江南那边,若是有人将你供出来,你在结案折抵达御案前就主动向圣上请罪。”

“好。”余国柱起身点点头。

明珠见其依旧愁容不展的模样,再道:“依我看,这次案子是悬得很。”

“怎么说?”余国柱对身家性命这档子事关心的很,赶紧凑过去问道。

“这次上奏此案的人主要就是于成龙,令有皇上亲信曹寅和李煦。依于成龙此人的品性,此案他必要追究到底,若是稍有审理不妥之处,他也会亲书上奏皇上禀明一切。”明珠解释着。

余国柱听这话,暗想这于成龙果然是茅坑里的石头——由臭又硬,便面露嗤之以鼻的表情。明珠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又在骂人。心下颇为不赞同,也不忘转而告诫道:“你已经跟此案有关系了,不可再陷进去,更不可跟于成龙硬碰。”

余国柱不答话,只是点头。

明珠再道:“先且不论此次的考官,论钦差。这次皇上遣派的钦差大臣工部尚书萨穆哈是我推荐的,萨穆哈此人在江南一带关系复杂,要安心办案怕是没那么容易。”

“明相可是有意的?”

明珠闻言,不置可否,只道:“江南一带本就复杂,我把萨穆哈丢进去这滩浑水里,不过是让水变得更浑而已。”

而后又朝北面作了揖,朝余国柱意味深长地一笑。余国柱了然,连奉承道:“明相高明。”

可他又转念一想,问道:“钦差二人,除了萨穆哈,另一个我虽没接触过,但听说他与那于成龙有几分相似之处,恐他是不会坐视不理?”

“漕运总督施世纶,你不要忽视他的年龄,年纪不过三十,就官居二品封疆大吏。其人虽有几分硬气,但到底少了些圆滑的手段。再道圣上钦点的协审——两江总督噶礼,此人也是喜偷腥的猫儿。”明珠言及噶礼,眉头突然皱了皱,喃喃道,“希望这次没他的份。”

“那,若是有呢?”余国柱想着噶礼也算明相官场上的“至交”。

明珠闻言,斜眼瞥着余国柱,不答话。

此刻呆在文华殿掌灯看折子的胤礽是满身怨气,今早皇阿玛不来听政也不打个招呼,害得他在冷风中吹了半个时辰。再者,皇阿玛心情不好,折子也不给高士奇和张英看了。

既然没有人替皇阿玛批折子,这些折子自然而然落到他头上。皇阿玛还点明说要细细批改,明早要送回南书房给他检阅,不批完不准安寝。

这些请安折、贺折内容虽不比奏事折般复杂,但记载的事是东家长西家短,看得胤礽是火气越来越大。想想朝廷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七品小吏,人员牵动不在少数。而这些请安折就是这一票迁官之人用来感谢皇恩的,例如胤礽手头这份,就是一个七品县令,卸任归家了,特来写份折子告诉皇帝一声,顺便说承蒙皇恩。

胤礽憋了气在心底,遂将未得安寝的怨念发泄于此,提朱笔就欲望写“你哪凉快哪去!”又想这折子若被皇阿玛看到,实为不妥,便只是心带不甘地做了个已阅的记号。

相较胤礽的恼怒,康熙心情明显好很多,今早虽发了火,一天脸色都是臭的,但心态却逐渐平和了。当他第二日神清气爽地醒来,看到胤礽顶着一对熊猫眼沉着脸站在床头,着实被吓了一跳。

“皇阿玛,昨日的折子儿臣给您送来了。”

康熙瞄了眼胤礽身后太监手里成堆的折子,再看看胤礽充着血丝的眼,心下了然,摸摸鼻子道:“折子就放外头的御案上,昨日可是没睡好?”

“儿臣睡得很好。”胤礽垂首道,心里却在咆哮着,爷是睡得很好!只睡一个时辰,爷能睡得不好么!

康熙见他身形一晃一晃的,恐其身子受不了:“你今个上午回去歇着,汤斌那朕去与你说。”

胤礽得到了安慰,心里好受了些,想他还一直忐忑着,今日汤斌当值,若是上课不慎睡着了,他这可怜的手就要受戒尺了。

对此次江南科考一案,康熙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想着等查清楚了,若属实,受贿者就地正法,还举子们一个公道便好;若不属实,那更好,只消查出那造谣之人即可。可就在康熙心安理得地等着钦差的折子时,江南那头却出了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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