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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隐宫阁下——by瀚海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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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收敛了心思,择话道:“儿臣以为应当依大清律法行事。”

“若按律法定罪,独揽朝政、排除异己、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随意拎出一条便可将之斩立决。九卿中也有言明珠当日于平三藩立有大功,着情将其圈禁即可。”康熙解释着,又朝胤礽问道,“你以为斩立决和圈禁,哪个更为合乎情理?”

胤礽把握不准康熙的倾向,只得斟酌着说:“若说合乎情,明珠侍奉御前十余年,其对皇阿玛不可谓无忠心,判以圈禁即可。若说合乎理,当按律法判决斩立决。”

胤礽一言说得有理有据,康熙听着却不对味,细细一纠,反问道:“太子对鳌拜有何看法?”

康熙在私底下从未称过他太子,此番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他心头一凛,抬眼又见康熙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垂眼道:“鳌拜结党专擅,勿思悛改,屡次冒犯御驾,实为罪大恶极之人。”

“还有呢?”

“排除异己,恣意妄为。”

康熙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你可知朕为何未将之处死,仅革职籍没拘禁?”

康熙当日的原话正是:效力年久,不忍加诛,但褫职籍没。胤礽细想又不对,老实道:“儿臣愚钝,请皇阿玛明示。”

“当日朕初亲政,年少气盛,鳌拜屡次在朕的面前呵叱部院大臣,拦截章奏,视朕若无物。他包揽朝政,欺朕无权,恣意妄为,朕如何不对之深恶痛绝?当日朝堂上力主将之处死者不在少数,若论情,朕必依了他们,可若论理,朕却不能将之处死。”康熙一边挖着脑子里模糊的记忆,一边道,“其恶虽显着,功亦不可忽视。当日太宗在位时,鳌拜为八旗兵入关立下汗马功劳。而后又为先帝亲政肝脑涂地。朕也不该一概抹杀他的功劳,你以为明珠较之鳌拜如何?”

“论功,明珠不如鳌拜,论罪,明珠亦不如鳌拜。”

康熙不语,他只是要告诉太子为君者当如何论处臣子的功过,至于太子是否听懂了,康熙看他样子,应该是听懂了吧。

第二日御门听政后,宣旨内侍立于乾清门西阶,宣读将明珠革职拘禁的圣旨。康熙见没自个的事了,便从乾清门的北面离去。走了一段路,听后头的脚步声,他停下来,侧身对身后人道:“你怎么跟来了?”

“皇阿玛走了,儿臣留在那也无用啊。”

“朕不是说这个,朕这是往北面回乾清宫,依礼制,你应当往南面回你的毓庆宫。”

“可南面的大臣们都跪在听您的旨意,儿臣贸然从那离去,被大臣们看到,怕是不妥。”胤礽眨着眼睛辩解道。

“得了,就你有理。”拔除了明珠党人这群毒瘤,康熙昨夜一直斟酌着该用哪些人候补上去,直至子时末才睡。此刻也不愿与胤礽磨叽,指着东面的日精门,冲他道,“赶紧回你的毓庆宫。”

胤礽见康熙都赶他了,不好再赖着脸皮留着,作揖道:“儿臣遵旨告退。”

正欲再看一眼康熙便走,却见康熙微抬头,呆愣着脸望着东边的天空,胤礽出言道:“皇阿玛,您怎么了?”

久久得不到答话,胤礽索性伸手在康熙眼前晃来晃去。又见康熙皱眉将他的手扯了下来,道:“别捣乱!”

胤礽暗自撇嘴,将头转向东边一探究竟,只见东边天空上挂着的日头缺了个角,且缺口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胤礽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不知所以然,扯着康熙的袖子惊慌地问:“这……这是什么?”

看久了日头,康熙的眼睛已有些发酸,他伸手抚着眼帘道:“日蚀。”

“天狗吞日?”胤礽转过头问道。

康熙闻言,想了想,点点头。

乾清门南边空地上的群臣显然也注意到天狗吞日,他们抬头指着日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也顾不上听圣旨,场面混乱至极。康熙听着那头的吵闹声,微蹙眉,却不愿理会他们。“天狗”吃的很快,一会的功夫,刺眼的日头只剩下一圈光环。地面也是昏暗一片,只能约摸看清宫墙的轮廓。

就在康熙欲再抬头欣赏时,唇上却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少年清新的鼻息流转在他唇上,康熙瞬间僵住了身子。而后一温热湿滑的物体又在他唇上迅速舔过,他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就在短暂的时间,日头渐渐露出来了,光线了明亮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日蚀已经彻底过了。

康熙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寻找那个胆敢冒犯圣驾的罪魁祸首,四处看看,只见梁九功一人傻傻地望着天。康熙冲他斥道:“还杵在那作甚!”

梁九功低下头,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康熙,半响才合上唇,弯腰叫了句:“皇上。”

“你可看到太子?”

梁九功方才的注意力都跑天上去了,看得比康熙还仔细,怎会注意到太子,他心虚又讨好地笑道:“奴才,没注意。要不,奴才给您将太子爷寻来?”

“不必。”康熙用袖子抹着嘴唇道。之前还扯着他袖子的胤礽却不见踪影,稍稍动动脚趾头就知道心虚逃跑的那个人是罪魁祸首。

日蚀景象自汉代起便被人以为是上天警告天子的表象。而这回,众大臣远远地瞥着康熙,无人敢言。康熙方才被人侵犯了圣体,心绪杂乱之下,不管这些大臣,朝他们暗撇撇嘴,快步朝乾清宫走去。

康熙是真没想到,胤礽敢做出这般事。这半年,侍寝宫女也送了,胤礽倒没抹了他的面子,照着他的旨意将她们收入毓庆宫。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将孺慕之情误认的错觉,等胤礽长大一些便好了。可方才那一吻,却告诉康熙,他想错了。

康熙始终以为,这种事若是当面挑明了,反倒有不好的结果。可若一直拖延着,也不知能压抑多久。思索无果,便索性先抛在脑后。

高士奇此人出身卑微,平日行为也是放荡不羁,康熙倒想就这日蚀之事问问他的看法,便道:“此次天狗吞日,爱卿有何见解?”

高士奇从御门听政下来后,就听到外头纷纷议论的传言,康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他紧了紧神经,“臣以为,明珠功过参半,论判,臣不敢妄揣圣意。”

康熙听这话是牛头不对马嘴,皱眉道:“你都说些什么?明珠与日蚀有何干系?”

高士奇闻言,差点没翻白眼,想着皇上怕是还没听到谣言,这番却被自己捅破了。暗恨自己多事,道:“臣有听传言曰,明珠此等罪大恶极之人该当论议处死,而非拘禁。而此次日蚀,正是上天如此告诉皇上的。”

康熙嗤笑了一声,日蚀之事他不放在心上,可外头却真有借机造谣生事者。看着下头身形拘谨的高士奇,一挥手,道:“跪安吧。”

高士奇见其没有追究之意,松了口气,端着奏折匣赶紧离开。

50、多事之秋

外头的谣言传得如何纷纷扬扬,康熙是打定主意置之不理。户部尚书将明珠的抄家清单呈上御案。康熙摊开一看,大为惊愕,明珠贪污受贿已是不争的事实,可不想数额竟如此巨大。一下子,本只想将明珠圈禁的心动摇了,可圣旨已发下,外头将之处死的呼声又高涨。康熙不想如他们的愿,却又觉得就这般便宜了明珠很是不解气。

就在此时,外头的奏事太监来报:“皇上,工部尚书阿兰泰求见。”

合上抄家清单,道:“宣。”

户部尚书科尔坤和阿兰泰对视了一眼,顺势作揖道:“皇上,奴才在此,恐是不方便。”

康熙点头,“嗯,跪安。”

萨穆哈因江南科考案落马,康熙革了他的职。阿兰泰此人平定三藩立大功,当日任光禄寺卿之时,修明史时又严谨认真。为人清谨,康熙便将其提为工部尚书。阿兰泰初到工部,便开始着手查探工部要事——河道。这一查便发现了端倪,当即书了一份奏章,呈至御前,跪奏道:“禀皇上,河道总督靳辅任职已长达九年,至今未见成效,却连年往户部调银两不下数千两,糜费钱粮,奴才恭请皇上明察,将之交至部里严加议处。”

康熙不语。郭琇刚弹劾了明珠、牵扯了靳辅,又于今日上奏一份弹劾靳辅治河无功的折子。不出一个时辰,阿兰泰又来状告靳辅靡费钱银。一时,康熙也拿不准这是巧合还是有意。

康熙这也不是第一次受到弹劾靳辅的折子。康熙二十三年时,靳辅上奏曰要筑堤以治水,于成龙提出异议。当日九卿大多站在于成龙的一边,康熙也以此策扰民为由,驳回了靳辅的建议,此事至如今也未出个结果。但由此,靳辅与于成龙间便存在了裂痕,于成龙甚至于康熙二十四年上呈密折,指摘靳辅与明珠交结,行事多受明珠指示。

当日靳辅出任河道总督正是明珠举荐的,康熙参考了靳辅的一些治河方子,以为可行,便依了明珠。以致朝野上下皆以为靳辅为明珠一党。康熙琢磨着自己暂不治明珠,但总该抓个贿赂明珠的大臣来治罪吧。

权衡再三,康熙对阿兰泰道:“河工一事重大,若因一时不能见效,即行处分。再另差人修理,恐反致贻误了工程。朕以为不若先将其押解入京,一为审问河银去向,二为考究其治水的法子,若是不妥,再将其革职也不迟,爱卿以为若何?”

“奴才无异议。”阿兰泰非死板之人,又与靳辅无阴私的矛盾,便依从了康熙。

康熙又宣来吏部尚书伊桑阿,道:“如今九卿之中,多有弹劾河道总督靳辅,朕欲将其收押入京,可事情尚未查明,不可贸然定罪押解,他好歹是一封疆大吏,朕有意让你前去江南,将之领回京城,你可有异议?”

“奴才遵旨。”伊桑阿领命而去。

送走了伊桑阿,康熙揉揉未得到充分睡眠的双眼,打了个哈欠。撑着头望见窗外,几个宫人搬着什么东西来来往往。康熙指着他们问道:“梁九功,那些人打哪来的?”

“皇上,那些人是内务府的。如今都要入秋了,这天也开始凉了,他们是来添置秋物的。”梁九功解释道。

康熙的日子过得是千篇一律,衣物吃食都被安排妥当,久而久之便是稀里糊涂,这番听梁九功一言,才知日子已近立秋。看着御案上堆得高高的奏折,近来从都察院流出来的折子是与日俱多。不由感叹一句,此间真是个多事之秋。

“皇上,钦天监监正求见。”门外又是一声通报。

康熙撑着头叹了口气,才稍稍拖拉着声音道:“宣。”

门被推开,入内的是一通身大臣打扮、却留着一大把白胡子的洋人。康熙看他的跪礼行得倒是有模有样,道:“爱卿平身。”

南怀仁如今年纪也大了,起个身都缓慢至极,康熙赶紧示意梁九功扶他一把,又赐了座。南怀仁道:“皇上国事繁忙,是老臣打扰皇上了。”

“爱卿何出此言,朕正有事要找你。”

“老臣是为天狗吞日之事而来。”南怀仁道。

钦天监所管之事正是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说起来这就是个闲职,品级也不高。但康熙闲来无事之时,多次与南怀仁商讨科技方面的东西。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也算康熙的帝师。

“钦天监可发觉了什么?”康熙挑眉道。

“天狗吞日虽只是天象,只是依照传统的习俗,皇上该有所行动了。”

康熙皱眉。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康熙自然不会让其涉及朝廷大事。既是无话可说,便道:“朕会仔细斟酌,爱卿先且跪安吧。”

“老臣先告退了。”南怀仁起身道。

康熙想想,南怀仁言之有理,他能做得除了祭天就是祭地。可如今他哪能空出时间,顺势而下,康熙自然而然地想起太子,自昨日的日蚀后,康熙便以政事繁忙为由对他闭门不见。如今正好有一机会支开他,顺道也给他一个警告,康熙怎会放过,当即就提笔亲书圣旨,授意太子代君祭天,即日启程。

伊桑阿一行人到了清江浦,在河道总督府门前下了马,身后随从前行一步冲门外站着的衙役道:“我们大人奉皇命前来,要见你们总督大人,请他出来。”

伊桑阿顺势拿出御牌和圣旨,衙役见此,不敢轻慢,赶紧上前拱手道:“钦差大人,靳大人去河道口了,不在府里啊。不若您入内少歇息片刻,小的这就去寻靳大人回来。”

“不必,我随你走一道。”伊桑阿拒绝道。

“好,您这边请。”

伊桑阿赶到河道口,便见靳辅身着便服站在河道口最上头,指着下头汹涌湍急的河水和身边人说着什么,看似也不像依附明珠的大奸大恶之人。一开始领伊桑阿来的衙役已冲靳辅快速跑去。河道口那头水声大,伊桑阿也就不上去了。

不多时,靳辅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伊桑阿跟前,望着伊桑阿手中的御牌,跪道:“臣靳辅恭请圣安。”

“圣躬安好,靳大人请起。”

“谢皇上。”

待靳辅起身,伊桑阿收起御牌,拿出绫锦织布三彩圣旨展开道:“靳大人,我受皇命前来清江浦,特来传皇上的旨意,请靳大人速回府办理河道交接手续,明日一早便随我入京面圣听参。”

伊桑阿一言,让靳辅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伊桑阿再轻声道:“靳大人是有所不知,就在前几日,弹劾你的折子是源源不断送至御前,圣上这是要宣你去问个究竟。”

“靳大人这是做了什么,要弹劾他?”靳辅还未出声,他身后的人倒先质问起了伊桑阿。惹得伊桑阿皱眉不悦。

靳辅赶紧挡在他身前,冲伊桑阿作揖道:“他年轻不懂事,靳辅替他给钦差大人赔罪了,还请钦差大人莫要怪罪。”

伊桑阿见其态度良好,换上笑脸,道:“靳大人这说什么话,没什么怪不怪罪的。如今明珠被皇上革职抄了家,此事还牵扯到你,皇上难免要亲自询问的。只要你在皇上面前如实招来,你治河有功,皇上会斟酌考虑的。”

靳辅听这话是一头雾水,他远在地方,朝廷的消息来得慢,明珠被抄家怎会牵扯到他,赶紧问道:“可否请钦差大人明示?”

伊桑阿近了一步,细声道:“户部呈予皇上的抄家清单里,可清清楚楚地写着河银两万两呢。”

靳辅听这话,神色僵硬了一下,这才忆起这档子事,康熙十九年时,清江浦知州正是明珠的心腹,亏空了库银无处填补。明珠便书信给他,让他代为通融。靳辅当日是明珠举荐御前的,承了这份情,便挪了河银两万两与那知州应急。此事经年久远,本是记得的,也该遗忘了。这番被人提起,都捅到御前了,他也不推脱,作揖道:“圣上明鉴,确有此事,罪臣私挪河银罪该万死,但钦差大人,靳辅绝非为了贿赂。”

“靳大人这话,还是留到面圣时再将吧。本官不过是做个传旨的人。”伊桑阿转身上马道,“请靳大人明个一早来行馆,本官在那候着你。此事耽搁不得,还请尽快,本官先告辞了。”

“靳辅知晓,谢钦差大人提点。”看着伊桑阿策马远去的身影,他面露愁容。

“大人,皇上可会治您罪?”方才指摘伊桑阿的年轻人问道。

靳辅摇摇头,道:“当日私挪河银本就是我有罪。若是皇上要治我罪,也是应该的。”

他缓了口气,看着身后几人嘱咐道:“待我明日上京了,尔等且在这好生看着这河道,该做的事一样也不准落下。若我还能回来,必要细细检查尔等。若不能回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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