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在身体里越捅越深,楚寒儿仿佛能听到自己肌肉被刀锋划开撕裂的声音,很清晰……吃力地仰头,楚寒儿看着那个满身杀意的男人,泪水,仿佛绝了堤。
有没有试过,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楚寒儿在想,下一秒,自己会不会就要死在爹爹的手上……
水模糊了楚寒儿的视线,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记清楚楚逸辰的模样,深深地记在心里……
因为这样,就算过了奈何桥,就算喝了孟婆汤,我是不是还会记得你……是不是转世轮回之后,在茫茫人海之中,我就能一眼认出你……
爹爹,寒儿好痛……
上一回,在城墙上,你失去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模样?
血红的双眼,满身的杀意,不见一丝温暖……像恶魔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可是,爹爹,寒儿不怕。
寒儿真的不怕。
或者说,我是不是可以庆幸一下,你变得如此疯狂,全都是因为我……只是,你却认错了人……
呼吸逐渐开始微弱,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连心跳都开始变得急促,楚寒儿看着那陷入绝望的男人,心里的痛一点一点变深……
他想告诉他,他的寒儿没有受伤……他的寒儿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可是,为什么,不听他解释……
为什么,放任自己绝望……
为什么……认不出他……
那一日,在小院子里,他明明说过的,两天后便带着他回江陵。
那一日,在小院子里,他明明说过的,如果这一次再骗他,他就是天下第一大骗子。
爹爹,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寒儿怕是去不了江南了,爹爹,你又骗了寒儿一次……
现在,我就在你面前。
你……为什么认不出来我?
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从眼底深处缓缓流出……还没有滴落,都尽数淹没在白布间。
看着自己怨了那么久却依旧深爱的男人,楚寒儿的眸子不舍得眨一眨,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如此肆无忌惮的看他了吧。他一定要好好地记住他的样子,然后,在奈何桥等着他一起转世轮回,这样,下一世或许还能再遇见他。
他好想给他一个笑容,好想自己最后是微笑着离开这个人世的,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是,他好想对他笑一笑。
只是,为什么笑着笑着,泪水反而更多了呢?
然后,泪眼朦胧中,楚寒儿看到楚逸辰的手微微僵住,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渐渐的转变为惊愕……
爹爹……爹爹……你认出我了吗?
……
……
176.错杀(二)
“放开他!”一个低喝骤然传来。
随着那声音,一柄利剑直直刺来,楚逸辰侧身闪过,松开了手中的匕首,奄奄一息间,楚寒儿被带入了另一个的怀里。
楚寒儿吃力地抬头,看到楚汜宁。
又是他!楚寒儿想昏过去。每次遇见他总是没好事。小时候,他气势高昂的说带着他翻墙溜出去玩,结果本事不到家,害的他无数次从墙上掉下来。七岁时,他带着他逛男倌,结果被爹爹逮到,害得他挨了顿臭骂。长大后,他说带着他找爹爹,结果却把他软禁了起来,害的他毁了容。如今,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冒充他的疯子,结果害的他被爹爹刺伤。
原来,当朝的太子是个灾星。
“别怕,没事了。”楚汜宁低头看楚寒儿,眸中复杂的情绪翻滚,让楚寒儿不敢再看。
再抬头,楚汜宁眼里已经变得冰冷。
楚寒儿相信,如果可以,楚汜宁现在一定很想捅死楚逸辰,不仅仅为他,更重要为皇位。
可是,楚汜宁也明白,他不能这么做。
楚寒儿张口,满嘴都是血的气息,轻颤着苍白如雪的双唇,他气若游丝,艰难的说出了几个字:“我……不行了,快点……带我走……”
我不要死在爹爹面前,不要……
楚汜宁揽着楚寒儿的手微微一紧,抱着楚寒儿转身便离开。
楚逸辰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远,只是站在原地,竟是没有上前。
楚寒儿奄奄一息,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他只能看着爹爹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么孤单,那么苍白的身影。
蓦然,楚逸辰上前几步,终又停了下来,缓缓垂下手。
不知是否错觉,楚寒儿看到,那个一直以来都很伟岸的男人,第一次落下了肩膀,竟是那么的悲戚,如一个小孩般脆弱。
刺目的血,流了一地,从房间门一直往外,顺着楚寒儿离开的路线,触目惊心。
最后一眼,楚寒儿看着那门上的双喜,红得刺目……
他第一次发现,炎热的夏天,竟也可以如此的冰冷彻骨……
楚汜宁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楚逸辰紧紧的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颓然的倒在地上。他突然笑了出来,像是失去挚爱的野兽在嘶鸣,悲戚而荒凉,笑着笑着,泪就流了出来,一滴滴滑落,他的手不停的砸着地,以往白皙颀长的指节骨如今已是血肉模糊。这是他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哭……他从来都不知道,心也可以这么痛,像被车碾过一样,痛得他想杀了自己……
他知道,他怕是要永远的失去他了吧……这一次,他连追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楚汜宁抱着楚寒儿一路疾奔,逃离了五王府。
楚逸辰终是没有追来。
“大夫,大夫!”抱着楚寒儿,楚汜宁寻了一家医馆,用脚踹门。
门被开了个小缝,有人探出个脑袋来,但在看到楚寒儿的样子后,又慌忙的关上了。
楚汜宁吃了个闭门羹,气的直骂娘。
烈日炎炎,每一次呼吸都牵着胸前刺骨的疼痛,回眼看着楚汜宁一路走过,旁边的人早就吓得没影了,一路上都是延绵不断的红线,是楚寒儿身上不断滴下的鲜血。
突然间有些好奇,人的身上究竟有多少血,可以一路流了那么久都流不完?
疼痛是那么清晰,清晰得令楚寒儿难以呼吸……明明这具身体早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了,可是,楚寒儿还是觉得好痛。
“大夫,大夫!开门!”换了一家医馆,楚汜宁踹门踹得咚咚响。
在一路踹过几家家医馆之后,门都是“吱哑”一声,然后慌忙的关上了。
楚寒儿知道,自己是救不活了。这些医馆都避之不及,他们是怕他死在他们医馆里,坏了他们医馆的名声。
楚汜宁眼圈红了,在最后一家医馆时竟带上了乞求的语气。
楚寒儿想制止他,他明明是一国太子,明明是人上之人,从来都是高傲的他,怎可以为了自己而低声下气的向他的百姓乞求。
“砰……”不出意外的,又是一声关门声。
楚寒儿苦笑了一下,伸手艰难的扯了扯楚汜宁的衣角。他的动作微乎其微,几乎看不到,但楚汜宁还是感觉出来。
“皇兄,不要……求他们……没用了……”
“没事,寒儿你再撑一下,没事的,你相信皇兄。”低头看楚寒儿一眼,楚汜宁艰难的给了他一个微笑,但眼眶却不禁更红了。
“皇兄你听我说……如果我……死了,请不要……告诉爹爹,就让那个……那个少年以寒儿的名义……陪着他吧……我不想……不想让爹爹伤心……”
“你不会死,你是楚寒儿,没人可以代替你,你乖一点,我带你去见五皇叔好不好?”
“不……皇兄,寒儿从小到大从……从没求过你,你答应……寒儿一件事好不好?”
“好……你说……”楚汜宁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泪流出来。
听到楚汜宁的话,楚寒儿笑了出来,口中又有鲜血吐出,他艰难的说出了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生命。
“以后不论……不论发生何事……我求你……饶你五叔一命……”
说完,楚寒儿无力地垂着头,靠在楚汜宁的怀里,口中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刚刚,或许他再晚来一步,楚寒儿便真的会被捅死。
“不要……”楚汜宁低吼出声,一把抱起楚寒儿,越走越快,“寒儿你别睡,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我就算要穷尽一生,也会保你在五叔身边平安。寒儿,只要你活过来,我便送你回五叔身边好不好。”
喉间的感干哑刺痛一阵阵传来,楚寒儿张口,便吞下满口的血腥,他不知道他口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那血的腥味令他作呕,让他觉得他不是失血过多死的,而是被自己的血给活活熏死的。
“别怕,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楚汜宁边跑,边安抚着楚寒儿,怕他不小心睡过去。
177.错杀(三)
楚汜宁脑海中一片空白,就这样胡乱的狂奔了一会儿后,他恍然,说道:“对,父皇……寒儿再撑一撑,我去找父皇。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宫中有御医,一定能治好你的。”
楚汜宁稍微松了口气,楚寒儿却死死扯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楚汜宁皱了一下眉,低头看着楚寒儿,轻声问道,“怎么了?”
楚寒儿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直觉地,他不想找楚逸君。
楚逸君的狠戾,令他对他心生惧意。
“寒儿,你别怕,你不会死,我们治好就回来。放心吧,有我呢。皇兄对不起你,皇兄错了,不会有第二次了,再也不会了。”楚汜宁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他哭了。
楚寒儿咬牙,还是不松手。
没有理睬他,楚汜宁不管楚寒儿乐不乐意,转身朝皇城的方向跑去。
楚寒儿怒,却是无法抗拒。
这个家伙,还是一样的可恶。
思绪渐渐模糊起来,楚寒儿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别睡,别睡啊……”楚汜宁眼里落下泪来,“不要死……”
楚寒儿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楚汜宁,眼前这个家伙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泪是什么,整日里嘻嘻哈哈的,霸道极了……明明高高在上而又不可一世,怎么这时候却傻得令人咋舌……可是,他是在为他哭吗?
想抬手,楚寒儿发现自己使不上劲,费力地扯了扯唇,他想给楚汜宁一个安慰。
只是,这个笑却消耗了他仅有的力量。
神智渐渐开始游离涣散,楚寒儿在想,那少年这一步棋,的确走得够狠,够绝。背负着“寒儿”的名,以生命为赌注,爹爹……会疯掉的。
好冷,好冷,楚寒儿瑟缩着,感觉全身都在抽搐,恨不能蜷成小小的一团,任谁也不能发现我的存在,真的好冷……
爹爹,爹爹……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自己最牵挂的人。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爹爹……
那些已经逝去的温馨,就像是再也回不去的昨天。
往事一幕幕浮现,最终,一切,都只化为那一双漆黑的双眸,孤傲而冰冷,但突然间,却是温和起来,他温和起来,轻声唤他,“寒儿……”
那是他见过的天底下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爹爹……
“不准死”,恍惚间,楚寒儿觉得有人将他裹入怀中,“我还活着,你就不准死。”那个声音温和而霸道。
朦胧间,楚寒儿看到楚汜宁清亮的眼睛发着红,他还看到那个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男子眼里的孤决。
真的又见到他了。
楚寒儿苦笑了一下。
恍恍惚惚,他仿佛走入一片黑暗之中,蓦然抬头,看到满天星斗,耳边有人慌乱的叫声。然而,他却始终听不到那个他所期待的……
是不是在梦里,在梦里听到爹爹说——
“不准死,我还活着,你怎么能死。”
而后,这个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蓦然,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模糊,幻化为了泡影……楚寒儿伸手,抓不到……什么都抓不到。
也抓不到爹爹,那个他最爱的人……
“寒儿,知道么?五叔他快疯了……”
“寒儿,你真的狠心离开?不顾他的感受?”
“寒儿,你快醒醒吧,五叔昨天不顾圣意又把他的兵给收回来了,你再不醒来,他会疯的,他会让所有人都为你陪葬的……”
“寒儿,五叔生气了,你要是再睡,他真的会教训我的。你也知道五叔生气起来有多可怕吧,皇兄虽然对不起你,但你也不能害皇兄是不。再说,五叔那冰冷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会放火烧了皇宫的……”
耳边,一直有一个人在说话,清润的,焦急的,满含着担心的语调。
但又十分罗嗦,像苍蝇一样,很烦。
楚寒儿的心开始涩涩的,那种心仿佛被泡在苦雨中的酸涩……
……
烈日炎炎,楚逸辰站在原地,望着那早已消失在远方的身影。
心,一点一点裂开,连血,都仿佛结成了冰……
那双眼睛……
是寒儿的眼睛……
那双流泪的的眼睛……是寒儿的眼睛……
而他……居然……
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指尖狠狠刺破掌心,殷红的血沿着指缝滴下……滴在地上,鲜红得刺目。
无声地张了张口,他却是连那个名字都无法从口中喊出。
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唤这个名字?
居然……他居然认不出那个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年的人儿……
他是多么的后悔,若不是在最后一刻收了手,那么,现在他是不是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
那双眸子清澈而明亮,虽然看不到面貌,但是那么纯净的眸子,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在十二年前,在他四岁时,就已经蛊惑了他的心的一双眼睛。
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出他?
当他在五王府中享受那自以为是的幸福之时,他的寒儿……他的寒儿究竟经受了怎样的苦楚?
这天下,还有比他更为愚蠢的人么?!
寒儿一定很恨他吧,寒儿不会再原谅他了吧……
不久前……就在不久前……他亲手执着刀,他想杀死他……他差点杀了自己宝贝了那么久的寒儿……
抬起双手,楚逸辰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上……沾了寒儿的血……
那双流泪的眼睛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双含笑的眸子,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