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云遮月在马上也有些坐不住了,皱着眉头伸出一只手不知对谁说道:“剑给我。”
他身后有四名手下护法,从开战至今一直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其中一人听了这话立即上前一步,将怀中一柄宽大的宝剑双手奉上。
云遮月接了剑不再多说,腾身而起,与此同时四名护法紧随他的身形一齐跃起。这五人行动迅速一致,阮良玉一直在旁边观瞧,此时见了忙大喊道:“小心!”
宇文俊酣战正欢,听了这话不禁抬眼望去,只见空中一团白雾朝自己袭来,白雾中央紫光凛然,乃是云遮月的宝剑出了鞘。
宇文君兵刃被制难以分身,情急之下合身扑向与他对战的敌手,就地翻滚躲过剑锋。云遮月未给他喘息的时机,连发数十剑,宇文君一时起不了身,左躲右挡堪堪避过。好容易得一空隙翻身跃起,这才跟云遮月面对面站立了。
宇文君虽然衣衫狼狈了,但脸上不改冷漠傲然:“云教主好本领,偷袭的时机恰到好处。”
云遮月两指在剑身上抚过,丝毫不脸红:“早闻宇文大侠武功盖世,今日就让本座领教一二。”
说罢臂膀一挥,宝剑自身前划开一道紫晕,直奔宇文君。
他与四名护法加入战场后,形式又开始逆转。倾云门弟子渐渐开始不是对手,凌冲被人一脚踹中腰眼,趴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接着又被人砍伤左臂,幸好他伶俐一个就地十八滚一直滚进了旁边草窠。
阮良玉和匀离也加入了战局,阮良玉边打边还想要护着他,被匀离瞪了一眼道:“别分神,我能行。”
云遮月功夫果然非同寻常,一口宝剑使得出神入化,加之他身形奇快,动起来好似一团白雾将宇文俊团团围住。剑尖本是奔着下盘而去,宇文俊纵身跃起他却忽然剑走偏锋横扫其肩膀。宇文俊跟他对战十个回合不禁暗叹他这一教之主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
两名倾云门弟子一路披荆斩棘冲到阮良玉身边道:“我们殿后,你带着岳公子先走。”
阮良玉一把拉起单膝跪地虚喘的匀离:“我们走。”
两人在掩护之下冲出防守最薄弱的一角,这里地势渐低有个土坡,两人跳下去后飞快的向前跑。匀离一路只觉耳边寒风呼啸,前方视野竟渐渐模糊起来,幸而阮良玉一直紧紧薅着他的衣领,让他不至于一头栽下去。
两人一路向前飞奔,刚跑出小树林就觉身后一阵杀气。阮良玉扭头一看,竟是云遮月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云遮月手提宝剑一脸肃杀,阮良玉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手掌带着内力一推匀离将其送出几丈远,同时道:“我截住他,你快走。”
第二十四章
匀离顺着他的力道一路向下冲去,想要停下来身子却不听使唤。分枝掠叶的穿过几棵大树,他终于有机会出手抓住一根树枝,随后身子一歪从半空跌落下来。
匀离落下的地方是个颇为陡峭的土坡,他沿着坡一路滚,之后“噗通”一声掉进河里。
这几天一直下雨,河水暴涨水流湍急,匀离带着速度与重量砸进水中差点把自己拍晕了。他在水底呛了好几口水,挣扎着浮了上来,还好河水不深。中途他抱住一根漂来的烂树干,意识迷离的顺流而下,直至撞上一块大石头。
拜石头所赐,匀离停止了漂动并抱着石头挣扎着爬上岸。仰躺在岸边,他觉得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眼前一片昏暗像是天黑了一般。匀离记得他们上山时是早上,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吗?应该没有……
匀离勉强抬起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这下连个影儿都看不见了。他脱力的垂下手臂,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鸣不断,他刚刚在水中还冻得发抖,如今却已感觉不到冷。他觉得自己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周围的一切都感觉不到了。
他就这样躺在岸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东西砸在他脸上,匀离发呆许久才明白过来,下雨了。
雨势不大,雨点尖锐又密集的砸在他身上脸上。匀离想偏过身子保护受伤的胳膊,却生不出一点力气。他担心阮良玉担心宇文俊担心倾云门的弟兄们,也担心于桑。不知双方对战的结果如何,不知于桑找到秘典没有……他不敢喊,怕青衣教会派人来搜寻自己。
匀离宛如瘫痪一般在岸边躺了许久,一直挨到雨停。他的精神还算亢奋,可是身体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他闭上眼睛,心里想到好多事。从小到大,他从未感觉到过绝望,他有着乐观向上的性格,虽然偶尔马虎不靠谱,但自认为内心足够坚韧。而如今,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游荡在空旷的荒地,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想的他念的统统不在他身边,一股凄凉的绝望感油然而生。
时间成了无法计算的东西,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就在他要昏不昏之时,一阵呼喊声传进他的耳朵。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他仅仅能听见个尾音。匀离瞪大眼睛仔细辨认,耳边轰鸣一直没有散去,任凭他怎么努力去听也听不清楚。
匀离咬着嘴唇拼命调动四肢,终于调整了一个侧身躺着的姿势。他边喘边咳嗽,决定赌一把,尽管不知来的是敌是我。
他运足力气大喊了一声,半晌毫无动静,他并不知自己的声音已虚弱的如同气流,并且被旁边河水滔滔声所淹没。
匀离又试着喊了几嗓子,终于用光力气,他颓唐的翻身倒地,心中一片冰冷。
正在心灰意冷之际,忽然有小石子砸在他脸上,未等他反应就感觉上身一轻被人抱起。
上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模糊又亲切:“岳兄!可算找到你了。”
匀离靠在其怀中,感觉既不可思议又惊喜。
“于桑?”
“是我。”
于桑将匀离小心翼翼的抱坐起来,眉头尚还焦急的皱在一起,眼中却流露出欣喜。
“你是不是遇上打斗了?怎么这样狼狈?”于桑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疑惑道:“你哭了?”
匀离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边使足力气咬了一下,听到耳边传来嘶嘶的吸气声,这才心满意足的失去了意识。
……
待到匀离再次醒来已换了环境。他虽看不见东西却还能辨认光线,此处光线较为明亮,应该是在室内。他动了一下胳膊腿,立即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醒了?感觉怎么样?”
匀离轻轻开了口:“于桑。”
手被握的紧了些:“是我。”
匀离清了清嗓子:“大家呢?”
“谁?”
“小玉还有宇文大侠他们。”
“我没遇见他们。从井下上来后没见到你,我就顺着上山的路去找你,路过林子里有打斗的痕迹,我担心你遇上危险,一时着急顾不上其他的,还好在河边找到你了。”
说到这,匀离忽然拉住他:“秘典可找到了”
“找到了。”于桑窸窸窣窣翻了一会儿,将一个东西放进匀离手中。匀离上下左右摸了一遍,并未摸出什么名堂,但却松了一口气,他信于桑,不必确认也依然相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这时于桑犹豫着开了口:“你……眼睛怎么了?”
匀离垂下眼帘摇摇头:“在河水里撞到了石头。”
“你不必再骗我,你其实是中了毒对吗?”
匀离握着书沉默片刻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虽不懂医术,但也久病成医。况且与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你的变化我会看不出?”
匀离一僵,不知想到什么居然笑起来。
于桑被他弄的莫名其妙,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你怎么了?”
匀离摇摇头:“这毒叫五寒消音散,乃是青衣门教主所下。”
接着他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下,于桑听后沉默片刻,从他手中拿过秘典一言不发的翻阅起来。
匀离半靠在床头,身下铺着厚重的褥子,身上盖的被子也很温暖,他尽管知觉麻木但内心却十分安静平和。明明昏迷前还那么绝望无助,此刻也并没有万事大吉,可他就是凭空生出种安宁感。假如此时换了个其他人坐在他身边,他大概都不会如此淡定。
于桑是不同的。匀离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的疯子跟他相交的任何一人都不同,在他心里占了独一份的重量,这份重量平时看着不起眼,在关键时刻比如现在,就显得分外特别。从前他以为于桑痊愈后疯子就消失了,再没有一个又凶又傻又听他话的人时刻围在他左右,而如今他惊觉他们始终是一体的,带着同样的力度与温暖,能够安抚他的灵魂。
于桑大概是翻看完毕,急促的喘了口气道:“书里并无这种毒的解法。”
“哦。”
“怎么办。”于桑似乎有些焦急,抓着匀离手臂的手也有些抖。
匀离拍拍他的胳膊道:“无妨,带它回去交给我师父,他会有办法的。”
“好。”
“对了,我们现在在哪儿?”
“离天通山十五里外的小镇,叫云冈镇。放心,我来的时候并没有人跟踪。”
“小玉他们……”
“你好好歇着,一会儿我出去打听打听。”于桑给他往上提了提被子,匀离顺势躺下。
“于桑。”
“什么?”
“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必说谢。”
你我之间……匀离品着这四个字,浅浅吐出口气。
于桑安顿好匀离,独自出去了。匀离精神疲惫,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然而这觉睡的断断续续,总是做梦,一会儿梦见阮良玉等人被抓了,一会儿梦见自己被水冲走快要窒息。偶尔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万籁俱寂无知无觉还不如身处噩梦之中。
于桑发觉匀离身上的毒发作很快,昨天尚且能听见人说话,今天就跟聋子没有区别了。
他在外面打听了一番,得知昨日确实有一群青衣教徒路过此地。他又回去山上查看,昨日还有满地的尸体今天竟统统不见了。于桑没有寻找到阮良玉等人的消息,回去客栈也无法让匀离了解,前思后想一番,他决定先送匀离回卧龙谷。
匀离呆呆的坐在床边,虽然之前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但内心还是有些恐慌。他偶尔会伸出手朝前乱抓一气,这时于桑就会立刻握住他的手,匀离知道于桑在面部表情就会稍稍放松一些。
第二天一早,于桑将两人乔装一番,匀离被他套了件绣花布衣打成村妇模样,可他虽瘦弱,但骨架摆在那里怎么看也不像女人,所幸于桑雇了辆马车,帘子一拉别人也瞧不见里面坐的是男是女。
而贴了一脸络腮胡子的于桑坐在前方一挥鞭子,马车便缓缓上了路。匀离感受到身下晃动,从车厢里摸出来抓住于桑衣角。
于桑回头见他被自己抹了一脸粉,加之车厢闷热脸上出汗竟成了个花脸猫的模样,不禁嘴角一抽忍住笑意拍拍他,将他推回车内。
若是匀离将来得知自己将他这般打扮了,不知要怎么发怒呢。于桑心中惴惴的想道,说起来他还从未见过匀离生气。匀离总是温润儒雅斯文和气,连争吵时都不会横眉立目。然而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落得这般田地,委实让人心疼。
于桑背靠着车厢,一边心疼匀离一边甩起鞭子在空中打了个脆响。
第二十五章
于桑带着匀离一路疾行不敢停歇,偶尔路过驿站会打听打听江湖传闻。前几日他得知倾云门弟子凌冲被青衣教的人抓住了。
这个凌冲是为匀离之事前来帮忙,跟于桑算是同盟,因此得知此消息后于桑不免有些担忧,不过他们二人并无交情,所以于桑也担忧的有限。
当时从云冈镇走的太匆忙,后来于桑想到假如在客栈多停留几日说不定能等来一些消息。宇文俊一行人总不至于全军覆没,总会有人下山来寻匀离。可于桑等不了,看着匀离如今这幅摸样他只想快点解了他的毒,让他脱离痛苦。
青衣教大概此次也受了重创,并且没人想到还有个于桑会带着匀离偷偷离开。因此他们也平安无事的到了卧龙谷脚下。
于桑见这四周青山嵯峨黛绿绵连,唯有山口前这条幽深小路似乎通向谷内,便不假思索的一甩鞭子将马车驶进山口。
两盏茶的功夫后,于桑驾着马车又回到了路口。他满是疑惑的摸了摸下巴,心想自己明明一直朝前走的为何又回到原点了?不服气的驾着马车他又进了一次。
这次倒是过了挺长时间,不过最后他还是转了回来。于桑心下明了,这是遇上鬼打墙了。看这小路雾气弥漫里面一定暗藏机关,亦或是有什么人在捣鬼。怪不得都说卧龙谷与世隔绝,单是进去就是一桩难事。
车厢里一阵响动,匀离摸摸索索的从里面探出头来。于桑侧过身揽住他的肩膀,愁苦的说:“这可怎么办,都到门口了,不让进去。”
匀离靠在他怀里,眼里空洞无神。他自从听不见之后便可少开口讲话,偶尔会询问一两句,于桑只能捏他的手掌作为回答。但时间久了,匀离的反应也变得迟钝起来,有时碰撞在利物上也不知道疼。
于桑愁眉苦脸的仰望着四周群山,匀离则四脚着地的一直爬出车厢,在于桑身边停下来,一歪身倒进他怀里,于桑顺势将他抱住。
“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怎么进去?”于桑颇为寂寞的开了口,因为知道对方无法回答他。
匀离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忽然将手指放进口中打了声响哨。于桑一愣,紧接着欢喜起来,他记得匀离有只大鸟,能送信会找人,简直比人还方便。
于桑欣喜的静等许久,可是林中依然幽静,连根鸟毛都没出来。他将匀离板正,握着匀离的手塞进他口中道:“再唤一声。”
匀离含着手指沉默片刻,忽然福至心灵般又吹了声口哨。
这次等了一会儿,林中扑啦啦地飞出来一只鸟,拍拍翅膀落在了匀离的肩上。于桑仔细一看发现这只跟上次那只长相略有不同,身形也小许多,不过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伸出两只大手一合,将鸟抓到面前。那鸟没想到会在主人面前遭遇“绑架”,顿时扑棱着翅膀要逃。
于桑嘿嘿一乐,对着鸟道:“你主人回不去家了,你快进去通报一声……哎,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鸟猛的一啄于桑的手,于桑吃痛连忙放开它。鸟飞至车棚顶上对于桑怒目而视。
于桑一撇嘴:“脾气还挺大。”
忽然他一拍脑门,转身爬进车厢,从匀离衣服堆里找出他经常带的发冠,扯下上面根金丝发带。出来后拎着带子跃跃欲试的朝鸟摇晃:“去,叼着这个进去送信。”
鸟歪着脑袋看了他片刻,脖子一低开始悠悠的啄羽毛。
于桑深呼吸一次,转身又进了车厢,这回他拿出一个小瓶。上回见匀离便是用这个东西喂的鸟,于是他也照葫芦画瓢倒出一粒深棕色药丸。循循善诱的举到鸟面前,于桑皮笑肉不笑的说:“小黑乖,吃了这个进去送个信,就当看着你主人的面儿。”
这鸟显然不叫小黑,当然也听不懂他的话,不过匀离常年用这东西喂养它们,诱惑力还是十分大的。于是那鸟试探着往前跳了跳,最后一探头叼住于桑手里的食物。与此同时于桑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小黑”,在其挣扎鸣叫中将发带系在了它的爪子上。
之后于桑松了手,放开扑扑掉毛的鸟任其夺路而逃。嘴边勾起一丝笑意,他自言自语道:“你可一定要把信送到啊,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天色果真在等待中渐渐暗下来,抬头望去山谷上方的天是一片橘红,山下的人也被映照着如同披了红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