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离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恩。”
等到人都散了,于桑开始铺床展被伺候匀离睡觉。匀离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听着声响辨别于桑的位置,一个脑袋跟着他转来转去。
于桑收拾妥当这才回头发现抻着脖子的匀离,他笑了一声过来扶起匀离:“来,睡觉了。”
匀离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于桑给他脱了外衣中衣扶上床。刚躺下匀离却又坐了起来。
“怎么了?”
“恩……我想解手。”
“好,你等着。”
于桑从床下摸出一直准备着的夜壶,把匀离扶起来。等到脱了裤子匀离脸又红了,用手捂着腿间他有些难为情的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于桑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分外讲究:“我怕你尿不准,到时候还得我收拾。”
匀离脸又红了一层:“不会的……”
于桑笑起来:“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跟我还见外,你这些天吃喝拉撒睡不都是我伺候的?”
匀离低下头咬着嘴唇没说话。
“好吧好吧,我转过去不看你就是。”于桑抱着两只胳膊无奈道。
“……”就算他不转过去匀离也是不知道的,但有尿总不能憋着,况且这些天确实是于桑一手照顾他,想看啥早看够了,自己就别矫情了。
匀离解完手老老实实回床上躺着,趟了不一会儿忽觉身边的床一沉,吱嘎一声,是于桑躺到了他身边。
于桑躺下后吐出口气道:“前辈家的东西也忒袖珍了点,这床我躺在上面都不敢乱动。”
匀离摸索到他的位置后轻轻抓住他的衣角:“师傅就是喜欢这样,再说平时也没有客人来。”
于桑面向他不自觉的弯起嘴角:“我知道,我就是怕把床压塌了。”
“不会的……你再过来一些吧。”
“嗯。”
房间已经灭了灯一片昏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匀离轻声开了口:“这些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于桑一笑:“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他声音原本就低沉,如今刻意压的更低,尾音有些颤巍巍的,听得匀离心中一阵莫名悸动。
于桑又接着说:“况且我中毒神志不清的时候,你不也照顾我来着么。”
匀离想起几个月前与疯子在一起时的情形,心中五味杂陈。虽然开始时确有过烦恼,但之后与他在一起时快乐总是大于烦恼,如今也是如此,于桑这个人原来一开始就存在于他的心里,虽只是一个角落,却也随着时间慢慢生根发芽,成长壮大。
于桑低低的笑问道:“我那时是不是特别招人烦?”
“没有。”匀离陷入了回忆中,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忽然弯起一个狡猾的弧度:“很听话。”
“是吗?小虎可说我脾气暴躁六亲不认呢。”
匀离摇头:“你只听我的话,叫干嘛干嘛。”
于桑舔了舔嘴唇,不知在想什么。两人沉默片刻,于桑给匀离掖了掖被角道:“好了不说了,睡吧。”
“嗯。”
……
匀离每天很有规律的吃饭睡觉吃药散步,一点一点恢复了原有的精神与活力,病情也日见好转。听力已经算是完全恢复,视力由于一直带着眼罩也不知恢复的如何,但仙手说没到时间不可以让眼睛暴露于强光之下,匀离只好忍着。不过他有次偷偷拨开眼罩,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人影了。正前方站着个忙忙碌碌的大个子,正是于桑,他一回身,匀离连忙将眼罩扣好,装作若无其事。
这天于桑出来倒水,正看见阮良玉站在屋外伸长了手臂,空中飞来一只黑色的鸟正落在他胳膊上。
阮良玉从鸟脚上摘下一个铁环,从中拿出一张纸条,看过后蹙眉沉思。
“这鸟可真是通人性。”于桑从后面走过来,笑微微道。
阮良玉侧过身一笑:“是的,这些鸟都是阿离从小训练的,十分聪明。”
那鸟本来在阮良玉肩上站的好好的,一见于桑走近立刻拍起翅膀并抻长脖子叫唤。
“它怕我。”于桑淡定的下结论。
阮良玉摸摸它的脖子低声道:“别叫。”
又对于桑说:“它一般不会这样的,你别介意。”
于桑但笑不语。
阮良玉见他看鸟的眼神既温和又狡猾,不知其中缘由一时有些纳闷。
这时于桑把目光移向他手中的纸条道:“可是青衣教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阮良玉点头:“童涂已经带着人和青衣教谈判过了,云遮月答应放人,但要求倾云门赔偿他的损失。”
于桑冷哼一记:“他的损失不全都是自找的吗,居然跟别人谈条件。”
“可不,云遮月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秘典和人一样没捞到,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怎么也得从倾云门身上刮一笔。”
于桑低垂了眼看着不远处的草地道:“匀离的仇不能不报。”
阮良玉看了他一眼:“那是自然。”
“我听前辈说,匀离所中的毒世间难见,为何他会有。”
阮良玉又看了他一眼道:“你大概不知道,早些年前他身边也有个人中过此毒,至今未解。他费尽心机迫害匀离就是为了让他找到解药,只要解药现身他就一定会想办法弄到手。”
于桑皱了下眉:“他身边什么人?会让他如此不折手段?”
“据说,是前任教主。”
“哦?他如今的教主之位不就是从前任那里夺过来的吗,何必要花心思救人?”
“我也想不通这点,不过他那种人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到。”
于桑沉默片刻道:“那你准备何时启程?”
阮良玉一愣,摸摸鼻子道:“你怎知我要走?”
“这几天总看大鸟飞来飞去替你传信,就知道你挂心那边的事。如今匀离已好了八九分,你也可以安心前去协助他们了不是吗?”
阮良玉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无奈与惆怅:“我确实挂心,那边毕竟还有个身受重伤不肯下战场的倔种,我在这边住了三天,也不知他死了没。”
于桑见他神色是少有的复杂,一时猜不透那边究竟有谁让他这么惦念,只好道:“那你就快些去吧,这边一切有我,等匀离全好了,我就去找你们。”
“你想亲手替他报仇?”
于桑一挑眉:“是。”
“好。”阮良玉盯着他坚定的双眼道:“能珍惜时就别错过。”
“此话怎讲?”
“一点切身体会。”
“……”
阮良玉说走就走,当晚与众人一一话别后,带着仙手配制的紫琛毒解药上了路。
他走后没几天,匀离也坐不住了,这几日他跃跃欲试要摘除眼罩,终于得到了师傅的首肯。于是这天晚上,他在于桑的协助下慢慢将眼罩摘掉了。于桑用沾了温水的麻布擦拭了他眼眶周围,匀离还是瘦,眼眶都陷下去了。慢慢张开双眼后,他在起初的一片模糊中渐渐找回了清明,于桑的脸在他视线中也变得愈来愈清晰。
于桑见他眼珠会随着自己动了,也高兴起来,向后迈一步他对仙手先生道:“前辈,好像确实恢复了。”
仙手又仔细给他检查了一下,也觉得恢复的十分不错,不过为防止这徒弟得意忘形,他还是列出了几条“禁令”。直到匀离又垂头丧气起来才露出一点笑容叫他好好休息。
“别瞧师傅平时很严肃,其实他特别容易心软。”等到仙手走了之后匀离悄悄跟于桑说。
于桑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由自主的笑:“看出来了。”
匀离坐在床边两只小腿来回打着摆,前方的于桑收拾好脸盆和麻布又出去倒了水,回来将烧好的开水灌进茶壶,时不时回头看匀离一眼,两人目光相交,都忍不住弯起嘴角。
匀离满心欢喜的想,要是这个人能一直在自己身边,那该多好。
第二十八章
于桑睁开朦胧睡眼,艰难的动了一下胳膊。他睡的不踏实,总觉得有块沉甸甸的东西乎在他胸口。他扭头看过去,只见匀离卷缩成一团打横睡在他旁边,单把脑袋和一只手臂枕在他胸口。
于桑眨巴眨巴眼睛,顿时醒明白了。跟匀离同床久了就会发现这家伙的睡姿十分霸道,时常睡着睡着就横过来,不是把腿架到他腰上就是枕在他胸前拿于桑当枕头。
此时匀离还在睡梦之中,一张白脸粉扑扑热腾腾。于桑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胳膊,两手托住他的脑袋瓜子慢慢往旁边移。没成想匀离却在转移的过程中迷茫的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于桑尴尬的一笑:“抱歉,把你弄醒了。”
匀离直勾勾看了他一会儿,软糯的哼唧一声,然后又扎进于桑怀中继续睡起来。
这回换于桑茫然了,刚才这家伙是醒了还是没醒?……他总这么压着我我也不能起床了,要不干脆再睡一会儿?
他想着想着居然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并且这么短的一觉他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盘包子摆在他面前,个个皮薄馅大外形圆润,他早就饿了,此时迫不及待的抓起一个放在口中一咬,奇怪的是这包子软虽软可是怎么半天没咬到馅儿呢?这时包子在他嘴里忽然膨胀起来,几乎要叼不住了,于桑“啊”的一声就惊醒了。
醒了之后他发现自己怀里抱着匀离,嘴巴正咬着人家的脸蛋。这可把于桑吓了一跳,赶紧松嘴,跟匀离拉开一段距离。
匀离也是醒着的,微微蹙着眉问:“你咬我干嘛。”
他声音轻软眼神疑惑,似乎受了很大委屈。于桑看着他脸上的牙印心里十分愧疚,连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做了一个梦……对不起啊,把你咬疼了?”
匀离摇摇头:“疼倒是不太疼,你做了什么梦啊。”
于桑舔舔嘴唇没好意思说,含糊讲了两句别的,又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起来吃饭去。”
“哦。”
于桑下床穿衣,匀离歪身靠在床边似乎还没醒明白。他最近变懒了,总像睡不够似的,食量也有所增加。仙手先生给他配了药膳,每天不停歇的补着。补的他有时白天直打瞌睡,有时夜里睡不着两眼直放光。昼夜颠倒时,他会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些事情,想自己,想师父,想小玉,最多还是想于桑。他想要于桑,要他陪着自己对自己好听自己的话,虽然目前就是这么个状态,但难保以后人家不会厌烦。他想要于桑,于桑也会想要他吗?怎样才能留住他呢……
匀离觉得自己头一次有了这么大的心事,小玉不在又不能去对师父讲,还真挺苦恼的。
于桑抖抖外衣披上身,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寒意,他回头看去,只见匀离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床边,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自打匀离好了以后,就时常不动声色的偷瞄自己,于桑是很敏锐的怎么会发觉不了。但他又想不通匀离在打什么注意,莫非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惦记?他想要什么,只要开口跟自己说自己绝不会吝啬。可匀离不说,就这么拿眼神戳自己,还真是……
想到这于桑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匀离披散着头发,发丝又黑又密从额头中间分开,露出一张白白瘦瘦的脸。听了这话他扬起下巴,眼里闪着光:“没有啊。”
“你确定?……其实你我关系都这么铁了,有话就直说,千万别不好意思啊。”
匀离垂下目光看着地面:“真的吗?”
“那是当然,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匀离嗫嚅了一下,可以看出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之后他抬起眼道:“我饿了。”
于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饿了?”
“恩。”
“就这事儿??”
“是啊。”
于桑叉着腰在原地愣了片刻,挫败的说:“好吧,你等着我给你弄饭去。”
自己果然还是无法看透匀离的想法……
而匀离看着他似乎带了点怨气的矫健背影渐渐走远,忽然心情大好,他发现自己还是有点降服他的本领的。
江湖最新消息,青衣教与倾云门开了战。
其实动手并非倾云门本意,只不过谈判期间青衣教意外的起了内讧。四大长老当众对云遮月这次行为表示了相当的不满,云遮月原本就是不是什么好脾气,加之近来内忧外患扰得他愈发暴躁,当场宰了一名资格最老的长老。这下把其余三位可惹火了,带着自己这派的教徒要求云遮月退位。云遮月早就想清理门户,把这些个老不死统统弄死,于是当晚月黑风高时,青衣教内掀起了一番血战。
在外驻扎的倾云门弟子原本还在担忧师弟的安危,忽然得知青衣教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均觉得这是老天给他们降下的好机会。于是一番策划后,童涂带领众人趁着凌晨青衣教内停战,背着家伙纷纷逾墙而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卧龙谷内的匀离接到这消息后,忍不住被逗乐了,把千里传书递给于桑看。于桑冷哼道:“自作孽不可活。”
匀离摇头叹息:“想不到那云遮月也有今天。”
于桑拿着一颗桔子剥了外皮递给匀离,斜眼打量着他:“我怎么觉着,你好像不太恨这个云遮月呢。”
匀离吃着桔子,偏着头想了想说:“有时候特别恨,有时候却又觉得没有什么感觉。”
“你别是中毒后留下什么后患了吧。”
匀离淡淡的笑了:“你以为我像你吗。再说师父比我高明百倍,他制的解药怎会有后患。”
于桑又拿起一个桔子给自己剥了,思索了一下说:“其实,中毒那时的事,也并非完全忘记了。有时脑子里会忽然闪过一些场景。”
匀离停住动作看着他。
于桑继续说道:“但是断断续续不完整,还得自己组合一下。”
“你……都想起来什么了?”
“有跟人打架的,有被人打的,还有跟你在一起的一些事。”
匀离举着瓣桔子,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哦,和我在一起都有哪些事?”
于桑望着天边回忆边说:“嗯……你给我买新衣服穿,在船上打架,还有你怕我冷抱着我睡觉,哦对了还有你给我买包子吃。”
匀离咽了咽口水:“我怕你冷?”
“是啊,当时我就隐隐约约觉着你这人太好了,对我这样一个时疯时傻的陌生人也这么用心。”
匀离被他坦诚的目光看得几乎要心虚,但又十分高兴:“看来你当时还是有神志的,这种情绪都记得住。”
于桑也笑了:“是,当时最清晰的感觉就是觉得你好,你跟别人不一样,看见你就安心,之后就决定一直跟着你了。”
“那……现在还有这种想法吗?”
于桑看着他片刻,点了一下头:“有。其实当时我也能说,但是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
“怕你知道了,要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