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恒远球迷也不是呢？”陆正擎这轻轻一句落地似千钧，恰似以石投水，涟漪四散。
“你说什么？陆，你说清楚点。”奥拉不禁探出身去，愕然不已。
“如果是有人假冒辰辉球迷袭击恒远挑起斗殴，待双方大打出手现场乱成一片时再趁机逃走。这样一来，两家俱乐部势必面临重罚，两败俱伤。这一招坐山观虎斗，使得果然巧妙。”拇指轻轻划过下巴，讽刺地笑笑，陆正擎的眼神更冷洌了。
“陆，你可知这设计害我们的人是谁？”奥拉急问。饶是以他的资历，球队为获胜使出种种伎俩早就见怪不怪，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人使出这种损招。
“各位想想，如果恒远和辰辉同时被罚，获益是谁？”缓缓起身，双手扶住桌沿，挺拨的身体微微前倾，陆正擎淡淡道，黑眸冷洌如泉。
“海鹰。”奥拉和萧思成对视半秒，脱口而出。没想到，峰回路转，事情竟有了转机。
“咳咳”，周宁远清了清喉咙，正色道，“这种假设也不无道理，可你们应该知道，没有证据就叫诽谤。我说过，如果再不能提出‘有价值’的材料，我将宣布处罚结果。”
“如果有呢？”就在众人沉默下来的刹那，门外忽然传来清朗的男声。
方严面色一喜，朝陆正擎使了个眼色。来了。
下一秒，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口缓步，面色从容，眉眼沉静，然而细瞧却不难看到青年额上沁出的丝丝汗水，显然是急着赶过来的。
来人恰是于飞。
“周主任，敢问人证算不算‘有价值’的材料？”青年朗声说道，后边还跟着一道细瘦的人影。
“当然算。”周宁远沉吟道。
一时间，众人齐齐把眼光转向俊朗青年背后的人影。
“这位就是我说的人证。”将细瘦的人影推到前面，于飞开口，声音清冷如夜色，“不用怕，如实说吧，你也是受人唆使，这里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细瘦的人影缓缓抬起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疏眉细目，有着说不出的颓迷。
“你……你不是……”周宁远也糊涂起来。明前的中年人分明就是录像带上带头斗殴的辰辉球迷。
“我……我不是辰辉球迷。”中年人期期艾艾地开口，“球衣是李明骏让我穿的。”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没想到此事竟然如此水深，连着把海鹰队主帅李明骏也牵连进来。
之后，中年男子和盘托出李明骏找人假扮球迷引发斗殴再嫁祸辰辉的始末，事情渐成柳暗花明之态。叙述过程中，席下自然又是一片抽气，没想到山穷水复之后还有如此一出，自此真相大白。
而更让在座其余人士唏嘘的是，辰辉俱乐部这位年轻俊美的大当家竟也有如此手段，光那份处变不惊的情怀足已让人赞叹，之前小看实在是走眼。
至此，听证会圆满结束。
次日，辰辉足球俱乐部办公室。
“阿飞，这下可以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吧？”
一把揽住于飞的肩头，方严耐不住兴奋地问道。当天听证会结束后于飞的嘴闭得铁紧，死活要等结果公布之后才晓以原委。
事情已然落定，根据中年人在听证会上的证词，纪律委会员经过进一步调查，终于摸出李明骏这条大鱼，证实了之前的球迷骚乱事件确实是李明骏在俱乐部的授意下蓄意为之，最终还了辰辉的清白，只是罚了点钱了事。
就在刚才，足协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通报了对海鹰足球俱乐部的处罚：给予严重警告一次，倒扣二个联赛积分，并处以罚款。李明骏被取消教练资格，还可能因为蓄意制造伤害被警方起诉追究刑事责任。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
看着倚坐在一旁沙发上，同样也一脸兴味盎然等他开口的陆正擎，于飞胀红了脸，结巴起来。
“快说啊，只是什么？”方严催促道。
“我只是想，无论如何，只要录像带一放，铁证如山，辰辉怕是在劫难逃了，干脆抱着侥幸的心态去找人，没想到还真找着了。他当时死活不松口，我就告诉他，李明骏给你多少钱，我双倍给你。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看到了。”
青年一横心，眨了眨那双依然漫着雾色的眼，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噗。”方严极其没有形象地爆笑出来，“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小子不错啊，竟然想到去找人，还双倍价钱，这确实是你的办事风格。”
挑了挑眉，沙发上的陆正擎不置可否。他知道，于飞这话说得虽然轻巧，但茫茫人海，要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谈何容易？
“糟了糟了，我还有约会。你们聊着，我闪先。”
抬腕看看手表，方严颇有深意地嘿嘿怪笑两声，丢下一句话便火急火燎地跑向门外。
少了方严这个大嘴巴，空气中又是半晌沉默。
“其实，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主动打破沉默，于飞神色有些黯然，“李明骏之所以会拿出这些手段，估计跟揭幕战比赛有关。”
“你是说，那粒被吹掉的进球？”陆正擎眉头一敛，心下有了答案。
“恩，恐怕就是那场比赛之后，他怀恨在心，才有了之后的种种机关算尽。说起来是我不好，种因得果，差点就毁了辰辉。”
看着眼前低眉敛首几番自责的青年，陆正擎再次陷入沉默。
多年来，他对自己的实力自信成习，平生最不耻的就是球场上的蝇营狗苟，却没想到凡事过刚则折，而资深如李明骏又是何等城府，马上抓住这个弱点挑起主帅不和，再步步为营，在辰辉和恒远之间制造矛盾点，意欲一石数鸟，海鹰便可坐享渔翁之利，联赛独大。
听证会上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败局已定，然而这个看似不靠谱的青年，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带来许多惊喜。
然而，是惊喜吗？不知怎么，陆正擎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青年抱着相册眼角发红浑身微颤的模样，还有，医院里那双看到他时仿佛含着轻雾烟雨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
心中仿佛有一角冰山在崩塌，慢慢融化进那对湿润的眼眸里。
“阿飞……”陆正擎走到于飞身边，伸手拂了拂他的发线，眼似寒潭，柔声道，“还记得那日你说过的吗？我若是阿列克斯，你愿做我身边的大卫莫尔。”
“我记得。”青年呆呆地点了点头，男人的手干燥又温暖。
“那我们今日起做一个约定，”男人的声音低沉了些，却又愈发温柔，“只要有你在一天，我陆正擎绝不生离辰辉。”
陆正擎不是瞎子，于飞为这支球队付出的，他时时事事都看在眼里。这个看似孱弱天真的青年性格里带着一些坚韧的东西，就是这些坚韧的东西让他忽然看到一些命运的成份，让人很难忽视，甚至想一探究竟，就像他当时对那本相册的兴趣。
如果当时他不是一时好奇会怎样？“夙世难修对面缘”，陆正擎心里咀嚼着当初于飞写在照片上的这句话，一股奇异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忽然感到人生的不可揣测。
第17章
时移季换，转眼九月秋至，CFL已接近过半。
尽管本赛季辰辉以黑马之姿在俱乐部历史上首次闯入前三甲，人气又因陆正擎的加盟而人气爆增，但毕竟不管是历史底蕴还是替补球员皆不及恒远这样的老牌俱乐部，加之赛季漫长，球员消耗过大，到了联赛后半段，球队伤员骤增，尤其是本队主力前锋傅静山在训练中不慎拉伤大腿肌肉，队医检查后宣布至少休战四周。
说起这傅静山，算是CFL无人不晓的人物，两年前刚升到一线队的时候就已崭露头角，被媒体誉为CFL最有潜力的十大新星之一。众所周知，但凡少年得志的人总免不了年轻气盛，这傅静山也恰恰是个脾气爆烈的主，头个赛季，连场子都没跑热，就冲到观众席暴揍球迷，被禁赛八个月，差点被送去转会市场直接抛售。
说起来也是这陆正擎慧眼识玉，走马上任之初第一件事就是和傅静山续约，在433的战术阵型中以他为前场三叉戟的核心，充分以挥他的个人能力。大半个赛季下来，傅静山竟也颇受□，比赛迄今，不仅红牌未领一张，黄牌渐少，更是以22粒进球稳居联赛射手榜第一，赛季金靴唾手可得。
然而现今这核心球员一伤，一时间竟也找不到可以替补的球员，又才近九月，离冬季转会窗口开放还有小半年，一时青黄不接，球队仅有的一个队医更是忙得团团转，天天抱怨人手不足，全队上下顿时笼罩在伤兵满营的阴云里。
伤病问题陆正擎也跟于飞提过几次，一来队医人手有限需要再聘，二来早在夏季转会窗口开放时就应该及时补进新人，可那时两人手头的是皆是千头万绪，加上此前球队一路高歌猛进顺风顺水，未雨绸缪的事就搁置到了一边。
这天，训练结束后，于飞叫住陆正擎。
“擎哥，你看眼下这情况如何是好？眼下这两场比赛还能将就着对付，但下个月就要迎战帝都国泰，如果傅静山不能复出，这主场的三分就悬了。”
于飞的忧虑不无道理，国泰目前排名第三，比排名第二的辰辉仅仅落后一分，两队咬得死紧，如果这场比赛拿不下，与排名第一的恒远差距就会拉大到五分不说，第二名的位置也会拱手让人，在冠军争夺异常白热化的CFL，一分优势甚至一个净胜球就能决定冠军归属。
“辰辉是有些过于依赖傅静山了。”陆正擎沉吟道，“在冬季转会窗口打开前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陆正擎不是不知道足球是团队的游戏，过于依赖某位球员绝非好事，可他这个赛季才接手辰辉，不得不接手上届主帅遗留下来的种种问题，一支球队风格的确立和球员的培养不是一两个赛季的事，他需要的是时间和资金，然而现在的情势似乎有些刻不容缓了。
“那我们……”就在于飞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皱了皱眉心，他按下接听键，“喂……”
“擎哥，徐队医让我们赶紧到医疗室去。傅静山的伤情有新消息。”放下电话，于飞声音里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球队医疗室。
“于总，陆Sir，好消息，好消息。”两人一进门，两鬓发色微白的徐队医就面色激动地迎上前来，“静山的伤情大有好转，我刚给他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现在跟队进行常规训练绝对没问题，恢复良好的话，完全可以赶得上跟国泰的比赛。奇迹啊，这样迅速地恢复简直就是奇迹。”
两人神色皆是一喜。
“静山，”陆正擎倒是老道些，他看了看坐在理疗床上的颇为桀傲的年轻人，走过去，“最近自已有没有调理过？”
“这个……”挠了挠头，帅气的脸闪过一丝迟疑，“最近一周每天做按摩算不算？”这位以性格桀骜不驯着称的辰辉当家球星对陆正擎倒是颇为尊敬。
“按摩……”眼眸里闪过一次光亮，陆正擎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在哪里做的按摩？带我们拜访一下按摩师可好？”
“陆Sir认为静山之所以恢复迅速是因为按摩的效果？”徐队医马上领悟过来。
“不错。中医手法博大精深，我在国外曾遇见过一个老中医，对这类高强度比赛和训练造成的肌肉拉伤最有办法，只要按摩手法得当，再结合针灸，确实能让球员加快恢复速度，而且不会留下后遗症。”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如果真有这类民间奇人，可解辰辉的燃眉之急。”仿佛黑暗中的一线光亮，于飞几乎要迫不及待地抓住了。
“可……可是……”傅静山忽然脸色一沉。
“可是什么？”于飞追问。言语中带了些急躁。
“阿飞，稍安勿躁。”向于飞使了个眼色，陆正擎继续和颜悦色道，“别急，慢慢说。”
“他是我……我哥，不是什么民间奇人。”傅静山脱口而出，原本就有些阴暗的脸上忽然平添了些戾气。
“哥哥，你哥哥不是……”还没等于飞说完，就被陆正擎一把捂住嘴，拽住腰，半搂着往外拖。
“既然这样，你就好好养伤，争取早日恢复。方队医，静山就拜托你了。”说完，陆正擎便架着于飞出了医疗室。
“你怎么不让我说完？”一松开手，于飞就像炸了毛了猫一样跳起来质问。
“还以为你现在成熟了，没想到还是一样幼稚。”看着眼前横眉怒目的青年，陆正擎难得打趣道。
“啥？你说谁？”于飞的眼里开始冒火。
“你是想说，他哥哥还在牢里怎么就出来了是不是？”男人淡淡一笑。
“你怎么知道？”青年眼睛瞬间瞪圆了。
“你可记得傅静山当年被禁赛八个月的事？”陆正擎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
“当然记得。中场休息时他与球迷发生口角，结果把人家暴揍得连爹妈都没认出来。”于飞如数家珍。
“那你又可知他为何会与球迷发生口角？”男人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继续反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据说和家人有关？”于飞好奇起来。
“没错，”陆正擎收起笑容，“当年星城发生过一起轰动社会的惨案，哥哥为了保护弟弟不被父亲施暴，用水果刀捅死了亲生父亲。因为当时哥哥还未满十八岁，又是情有可原，所以法院从轻发落，判了十年。”
“你是说……傅静山就是当年那个被施暴的弟弟，而杀死亲生父亲的就是他的哥哥……”眼前的事实太过惊人，于飞颤抖着嘴唇问，眼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光。
“当时傅静山之所以会大打出手，正是因为那位球迷在这件事上出言不逊。你倒好，现如今又急着去揭人家伤疤了。要不是我架着你出来，恐怕日后我又该去医院扛你了，于大少爷。”话锋一转，陆正擎也难得戏谑起来，含笑的双眸闪过一丝温柔。
仿佛又回头当日羞愤欲死的时光，于飞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本想回嘴顶过去，可男人轻拂过脸的目光温柔自若，仿佛还带着点甜，像一张温柔的网慢慢撒将下来，让他羞耻得不知如何是好。
当初怎么会觉得恶心呢？看着容易害羞的青年连耳朵尖都染上粉色，陆正擎有些迷惑，却又随即敛起遐思，缓缓道：
“看来，我们有必要拜访一下这位神秘的哥哥了。”
第18章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请稍等”，门内传来浑厚的男人声音，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好一会，门啪嗒一声打开，一个二十六、七上下，气质儒雅，面容英俊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冒昧打扰，在下是辰辉足球俱乐部的教练陆正擎，这位是总经理于飞。请问傅清舟先生可在？”陆正擎问道。暗想，应该就是这位气质独特的男人了。
“我就是。”男人露出笑容，“原来是静山的同事，可不凑巧，他今天不在。”
“我们是专程来拜访傅先生的。不知现在方不方便？”于飞一愣，很难把传闻中杀害亲生父亲的罪犯和眼前气质出众的男人联系起来，而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