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傅清舟一愣,随即又忙侧过身,“两位请进。有什么话里面再说。”
一进门,二人环视屋内,相当清简的布置,虽说是两兄弟住着,却意外地整洁温馨。
“是不是我家静山又闯祸了?”男人几乎是以极慢的速度稳步移动着,摸出茶具,沏好茶,端上来。
于飞忽然知道从进门开始那种怪怪的感觉是什么了。男人的眼睛没有焦距。
他扯了扯陆正擎的衣襟,正欲开口,陆正擎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沉声开口道:
“令弟在球队的表现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傅先生不必过于担心。”
“哪里哪里,静山脾气一向火爆,我这个当哥哥的心里最清楚,日后若有冒犯,还请二位多担待些。”傅清舟眼睛虽是不便,但举止大方,一问一答皆应对得体,衬得形容更见风范。
“客气了,”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陆正擎直接进入正题,“恕陆某冒昧,敢问傅先生现在何处高就?”
“我一个瞎子,又刚从牢里出来,谈什么高就?”傅清舟讪讪地笑笑,态度甚是大方,丝毫没有轻贱之色。
“早就听震云说傅先生按摩手艺了得,如果不嫌弃,可愿来辰辉一展所长?”陆正擎不由暗赞,只是可惜一双眼睛了。
“静山他怎么会……”傅清舟仿佛也没料到陆正擎会有此一问,不由也愣了,面带忧色道,“我这按摩的手艺是在牢里无事习得,胡乱学的。静山前些日子受伤,我强拉他试了几回,也不知效果好不好,倒是承蒙二位抬爱。”
“效果可是好得很,连我们的徐队医也非说要过来见你一面不可,傅先生就不要推辞了。至于酬劳,辰辉绝不亏待。同行多少,我们给最高价。”在钱这方面,于飞依然有钱人家阔少作派,直白爽快得很,也意外地更显真诚。
“要不这样,”傅清舟面带犹豫,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慢慢垂下,“这件事我还是要和阿云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三天后,不管如何,都一定会给二位一个答复。”
“好,傅先生果然快人快语。辰辉求贤若渴,我们等您的好消息。就此告辞。”
陆正擎倒也不强人所难,他今天只是来见见傅清舟本人,探探他的意思,顺便想看看这位让辰辉王牌几次失控的哥哥到底是何模样,没想到却与他之前料想的大相径庭,光是眼睛失明这一点就让他瞠目不已了。傅清舟傅静山这一对兄弟,相处模式似乎有趣得紧。
“擎哥,你说他会答应吗?”才走下楼梯,于飞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傅静山说没问题他就没问题。”伸手揉了揉青年的头发,陆正擎笑道。
“怎么说?”于飞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日后你就知道了,”陆正擎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又道,“话说回来,这傅清舟虽然双眼失明,风采倒是出众得很。”
本来于飞还想追问下去,可一听到陆正擎后面那句话,他竟有些吃味起来。回想傅清舟刚才应对举止皆舒展自若不卑不亢的样子,如果不是双目失明,定然又是一个陆正擎般地天之骄子,思及此,语气也有些不爽,怪怪地道:
“怎么,你爱上他了?”
话刚落音于飞便后悔得想抽自己,真是要死,他一个只爱女人的直男,我在这瞎说什么。
果然,陆正擎敛住了笑,用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
这时于飞想哭的心都有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就因为这一句话荡然无存,自己脑子真是被驴踢了还是出来时被傅清舟家大门给夹了,什么不提,偏偏提这茬。
就在于飞苦着脸眉间心上千回百转的时候,陆正擎脸上忽然露出些许促狭的笑容,伸出手,轻轻在青年头上敲了一下。
“有你一个就够我受了,阿飞……”
念到青年名字的时候,男人的声音故意拖长了些,温柔的语气里又含着些宠溺,似乎对青年刚才微酸的语气很是受用。
“你……陆正擎!”短短五秒钟,瞬间经历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忽然被戳穿心事的于飞脸色白了又红,又羞又窘,一个拳头就要往男人肩上砸去。
男人倒是反应敏捷,一个侧身闪过青年的拳头,顺势一带,捞住青年劲瘦的腰往身上一搂,抬手看了看表,时针已指向下午六点,于是迈开步子,朗声道:
“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去。”
被温热的大掌忽然搂住腰往身上带,于飞被这突如其如的亲密接触搞懵了。然而男人的做派自然又大方,毫无狎昵之感,仿佛关系极好的朋友,半点不见数月前避之如仇的违和,也便不再做扭捏之态,配合着男人的步子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光。
第19章
转过几道弯,两人走进街口法国梧桐浓荫密布之处的一家小酒馆。店里面积不大,桌椅也很有些年头,倒也整洁干净,昏黄的灯光摇曳着,营造出温馨的感觉,颇有居家的气氛。
“是正擎啊,”刚进门,一位年纪约摸六十上下的老人热情地招呼过来,看到于飞,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睛弯弯地笑道,“从不见你带朋友过来,今天怎么开窍了。这位小哥真是好风采。”
眼前的老人发色花白眉目慈祥,不知怎么,于飞忽然有种见家长的感觉,他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身边高大的男人,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林叔您就别开我玩笑了,这位是阿飞,我朋友。今天的菜还是照旧,再加两瓶啤酒。”说完,找了个靠墙边的位置招呼于飞坐下,又解释道,“林伯是这家店的老板,小的时候,只要母亲一出差,父亲就经常带我来这里吃东西。别看店小,招牌菜可是远近闻名,一会你试试。”
于飞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在这样灯光摇曳的黄昏,这间浓荫笼罩的街头老店里,眼前的陆正擎忽然变得眉眼柔和起来,豪气又爽朗,充满着不一样的魅力,一点不像平日里的他,刚毅而充满棱角,总是让人望而生畏,想靠近一点都得小心翼翼。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可是,不管是哪样的他,自己都只能保持着朋友的距离可望而不可求,像这样的融洽的场面更是从前难以想象的奢侈。于飞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不能得寸进尺。
不一会,菜上齐了。三菜一汤,辣椒炒肉、剁椒蒸鱼、清炒豆角、虾皮紫菜汤,样样都是地道的星城本地菜色,谈不上多精致,却让人食指大动。
“哇啊,辣椒炒肉!很久没吃过了。”青年开心地笑起来,眉眼弯弯,越发像个孩子。
“我啊,在国外十多年,朝思暮想的就是家乡这首菜,有时候晚上想起来,肚子饿得睡不着。”卷起袖子,陆正擎挟了一筷肉放到于飞的碗里,眼睛里有怀念的滋味。
“怎么?在外面这么久,我以为你早就习惯曼市的牛肉和面包了。”青年的嘴和手都没停着。
“你是说那里的腌牛肉和牛角包?”给自己和青年分别倒了一杯啤酒,陆正擎扶额叹息,“饶了我吧,曼市人的厨房简直就是地狱。”
“哈,你也这么觉得?尤其是彩虹大街那家牛排店,简直不能吃,血肉模糊的,据说也是家老店,很多政要名流还指名光顾。无法想象,绝对是地狱。”表示过不屑后,于飞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啤酒,清凉的滋味流过唇舌,当即大叹美好。
“哈哈,你也吃过那家?”看着陶醉不已的青年,陆正擎仿佛也被感染了,朗声笑起来,“虽说曼市的牛排和面包难以下咽,倒还有一绝……”
“巴斯比路23号的烤鱼。你常去嘛。”不等陆正擎说完,于飞极其自然地顺口接道。
直到沉默片刻,于飞才回过神来,暗叫不好,又说错话了,这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他在曼市的时候自己是如何偷窥介入他的生活,正因为如此,当初两人的关系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思及此,于飞当下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停下筷子,垂下眼睑不敢再看,手却鬼使神差地拿过酒瓶,讪讪笑道:
“我自罚。”说完,倒满一杯,闷声不响地喝起来。
陆正擎倒是未见恼色,只是凝视着眼前喝上闷酒越发局促不安的青年,百种滋味俱上心头,在心里搅成一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的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情,这样地执着,明明是身世荣显的富家公子,却不惜放下身段远渡重洋那样卑微地去追逐另一个人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追随,不求回报地付出,为他喜,因他忧,甚至连交谈都小心翼翼,这样的感情,他无法理解。
然而,越是无法理解就越是迷惑,从最初的厌恶,到后来的感动,再到现在的迷惑,越是了解于飞,便越觉他像一道算术题,迷惑促使他不断地去求解,到头来却把自己缠得越深。教练的身份让他能够完美地控制情绪,像机器一样随时精确分析赛场上每一个细节可能会对整体造成的影响,可是现在他却无法辨别这种酸涩感从何而来。
好像……自羊城回来后……就有什么不一样了,每次看到他那双湿润又小心翼翼的眼睛,他就想吻上去,吻掉那抹忧愁,又想马上推开他,狠狠地痛骂他,让他不要再这样自轻自贱,去好好过日子。可是,一切就像失控的赛车般正在逐渐偏离轨道,陆正擎不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却又无力阻止,只能慢慢滑向他认为危险却怎么也刹不住的境地。
“罚酒是不是轻了点?”从桌面横过去握住于飞斟酒的手,青年脸色嫣红,已然微醺。
“哈?”手一滞,睫毛一颤,青年原来垂下的脸缓缓抬起来,带着些湿润的神色望着男人。
“罚你……”语气故意一滞,陆正擎眼带笑意,声音越发温柔低沉,“很久没踢球了,陪我踢一场可好?”
咕咚一口,把酒咽下,没料到竟还会有转寰的余地,一时半刻间于飞心头似忧还喜,竟然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第20章
这晚的月色清亮怡人,照得破旧的小球场清辉四起,分外明朗。
月光中,两条人影在球场草地上互相追逐,皮球在脚下传来带去,两人踢得兴起。好一会,那修长的身影显然体力不济,在高大的身影一个弧线破门后终于气喘吁吁地倒地。
“不行了,这球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踢的。擎哥,你得教教我那招带球过人怎么使。”因运动过度而气息不匀的青年额头上早已密布细细的汗珠。
虽已入秋,但天气却并不见凉,于飞早早地脱了外套,里头只着衬衫套了件短马甲,为了方便踢球衬衫袖口双双卷起,在月光下愈显得身形修长,容色清俊。
“来,我示范给你看。”伸出健臂拉起还在喘气的青年,陆正擎笑道,依然衣衫齐整,大气不喘。
“你看着,要这样,先把球放到踢球脚的前方,再把脚放到球上,像这样……重心要移至不踢球的那只脚,”男人将动作分解开来,悉心指导,“再用脚将球滚过身体,重心换到另一只脚……好,带球过……记着,要想有效运用这种脚法,动作一定要快。”
“好像不难嘛……”仔细揣摩了一会,于飞笑起来,眉眼弯弯。
“好,那你试试。我防守。”
“没问题,看好了。”
话说着,于飞深吸一口气,照着刚才陆正擎的演练动作,伸脚,出球,身体一摆,像只小马驹子一般想带球晃过男人直扑球门。
陆正擎似乎没料到于飞活学活用的速度如此之快,暗暗吃惊了一回,当下也迅速调整到防守状态,挡在于飞身前死死封住带球路线。
于飞本想利用速度的优势冲开防守,打陆正擎一个猝不及防,可是毕竟不是专业球员,又是现学,力道没掌握好,加上又喝了点酒,重心不稳,当时脚底就绊了个蒜,向前扑去。而陆正擎又正好拦截至他身前,闪躲不及,被于飞向前冲出的身子扑了个正着,脚下一歪,随着一声闷哼,两人失去重心双双向草地倒去。
没有预期的疼痛,头倒是有沉,于飞用手往下一撑,努力想爬起来,可整个头都是沉沉的,起身迅速又过猛,只觉得眼前一黑,又重重地摔了下去,落到一个暖烘烘的胸膛上,伴随而来的是又是一声低沉的闷哼。
刚才在小店里他因失言猛灌了一阵,当时以为凭自己的酒量勉强还能撑过去,谁曾想运动开后,酒随汗发,后劲一上,反倒越发浓烈起来,此时竟有些浑身发软。
“我说于大少,你这一招不叫带球过人,叫同归于尽。”身下男人的胸膛伴随着话音有明显的起伏,似乎笑意颇浓。
“我……我好像喝多了。起不来……”青年倒在男人腿间,双颊酡红,星目微张,声音有些发颤。
意识到自己正趴在男人身上,触手便是起伏有致健硕紧实的胸膛,只有近身才能感觉到的男人气息像一张网细细密密地将他裹住,浑身似通过数道极细的电流般,于飞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而青年清瘦的身子抱满怀,一时被压在草地上动弹不得的陆正擎思绪也正处于混乱不堪中。
他不是没有搂抱过男人,还是球员的时候,在球场上因为进球和队友拥抱庆祝的情况比比皆是,更衣室里坦胸露腹更是屡见不鲜,桩桩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不会再作他想。
然而身上这个温热又柔韧的身躯,因醉后泛起水色的双眼,淡淡啤酒清香混合着汗水的味道隐隐传入鼻翼,让同样喝了两杯的他也平添几分醉意,原本可以一把推开的双手竟也有些不听使唤。
胸膛一震,感觉青年仍然要挣扎着起身,陆正擎健臂环住青年,往细瘦的腰上一箍,沉声道:
“先别赶着起来,一会你又头昏眼花。”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于飞平时自认胆色不差,但自从遇着陆正擎之后就一路憋憋屈屈小心翼翼,哪敢再露出半点骄纵浪荡的公子作派,饶是羊城那会,半夜和心仪之人同卧一床,脑里纵有万般绮念也不敢乱动分毫。
可是现在,体内酒气蒸腾起来,清醒就去了三分,现下又以这样的姿势趴在陆正擎宽厚温暖的怀里,得其温柔照拂,理性又去了三分,而身下这块小球场又是两人年少时初遇之地,数年后能双双重回,意义自然不同一般。如此一来,似乎就没有再忍耐的必要了,正是叔可忍,嫂不能忍,于飞模模糊糊地想,这也太他妈苦逼了,你陆正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就该回避到底,不该再对我温柔给我念想,你倒是兄友弟恭了,我却连说句话都要看你的脸色,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吗?
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委屈,干脆心一横,罢了,今天我就放肆一回又如何,反正早就被视为变态了,横竖都是变态,那就变态到底。念头一起,就如秤硾般落地,趁着月光似亮未亮的当儿,对着身下微微眯着眼神情极为放松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吻下去。
这个吻来得似是而非又带着点隐约的执着,像一根羽毛似地刷在陆正擎唇上,草地上原本微眯双目神情悠然的男人微微一惊,回过神来,已经被执拗的青年用唇封住了,却不见深入的动作,只是轻轻摩挲着他的双唇,微微的酒气随之度过来,并不讨厌,反而带些微醺的气息,在月光下用唇缓缓揉开。
推开?推开!陆正擎的气息乱了起来,尽管理性强迫大脑下了一道推开青年的指令,却无法发送到他的身体。他从未经历过这样带着强烈感情的吻,虽然也碰到过不乏好感的女子,但逢场作戏总是多过于真情以待,不似眼前这个人,立尽中宵风露,多年追随只为求得你半刻的回眸和垂怜,这样的感情,他亦不忍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