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看了看棋盘,不去想如何赢如何布局,再看周笑卿走的每一步棋。他竟然只是在下棋,没有布局没有算计,他的所思所想竟然就只是棋盘上的那几枚棋子。
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纯粹的人。
“输了输了。”周笑卿抬手捡着棋子,白玉的棋子衬着他的指尖,萧白忽然心头一动,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直直地望着他。
周笑卿一惊,自那夜以后他尽量避免与萧白接触,这次竟然被他握住手腕,未免太过唐突,周笑卿略施巧劲,却没有挣脱,带着几分讶然去看萧白,顿时傻了。
这个不是他所认识的萧白。
表情森然,眼神中带着一股狠厉,却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涌动,复杂之极。
“萧兄?”周笑卿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小声开口道,“你没事吧?”
萧白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手却没放开,“你醒来那天是不是问我可有什么是求不得的?”周笑卿听了,愣愣地点了点头,“是,萧兄说你今生尚未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求不得的。”萧白忽然笑了,语调缓慢地道,“也许我应当说,既然求不得就去抢去骗,总有一种方法能得到。”
周笑卿被他说得浑身一冷,也顾不得什么,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腕,干笑了两声,“萧兄真会说笑。”萧白也没多做解释,表情高深莫测了看了看他,便跟车外的赵锦说话去了。
一路到了济南府,周笑卿十分不愿意在此留宿,但是萧白却要在此地办货,周笑卿不得已进了城。
萧白好奇,便问道,“周兄为什么不愿意进济南府,可是有什么隐情?”周笑卿尴尬不已,“济南府有个天河帮,据说他们第一任帮主喜爱李白,济南府又临近黄河,于是就用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给自己的帮派命名为天河帮。”萧白鲜少听这些江湖事,觉得有意思又问,“跟周兄不进济南府有什么关系?”周笑卿摸摸鼻子,只得说道,“数年前,我游历到此地恰巧天河帮的老帮主过寿,我在寿宴上打碎了他最喜爱的血玉珊瑚,他老人家当场气得吐了一口鲜血然后昏厥了,我趁乱就跑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后来怎么了。”萧白听得哈哈大笑,一旁的赵锦诧异地侧目,又很快转开目光。
周笑卿愈发觉得尴尬,“如今再回济南府,不知道能不能遇上天河帮的人,如果被认出来,一定会被他们抓回去进祠堂赔罪。”萧白拍拍他肩膀,“周兄放心,济南府这么大哪有那么巧就遇上天河帮的人。”周笑卿也心存侥幸,便也安下心来。
城中有家大客栈,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牌匾上就四个字“八方来财”。
周笑卿掀开棉帘进了大堂,连忙退了出来,慌忙用袖子遮住脸。萧白不解,“天河帮?”周笑卿一脸无奈,“比天河帮吓人多了!!”萧白不明所以,拉着他进了大堂,只见大堂中央说书的台子上,站着一个披着艳紫斗篷,穿着嫩粉棉袍,拿着条明黄丝帕的男人。
这男人面上涂了浓重的脂粉,随着他说话就抖下来一层,头上的胭脂色绢花随着他声情并茂的讲述都要掉下来了。
“十三少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颤声说道:‘影尘,今生你我无缘,只愿你我早相遇,再走一遍江湖。’玉面公子紧紧搂着他,轻吻他的额头,‘卿卿,不,卿卿,别离开我!我陆影尘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只要你一个!’周当家一把拉过十三少,义正言辞,‘陆影尘,我家笑卿已经于洛阳谢家定亲,你要还是个汉子,就让他过幸福的生活!!’……”
“陈恭恭!”周笑卿遮着脸,磨着牙,却又不能把陈恭恭这个贱人抓过来狠狠揍一顿,惊动了天河帮的人就不好说了。
二人上了二楼,叫了酒菜,萧白听得兴起,时不时瞄几眼气愤不已的周笑卿觉得甚是有趣。周笑卿只想快点儿吃完,等陈恭恭下台去后院的时候狠狠揍他一顿!!
“主子,您要的东西。”赵锦递上来一个锦盒,“按您的吩咐做好了,裱画师父说还需要再干一干。”萧白点点头,“知道了,过来吃饭。”
周笑卿知道刚才赵锦被打发去做事,却不知道原来是去裱画了,虽然这时候还气着陈恭恭却很是好奇萧白裱的是什么画,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萧兄裱的什么,可否给在下一看?”
萧白一愣,轻笑了一声,打开锦盒,将盒中画轴双手奉上,“幼时,我曾师从第一画师,只是实在有辱师门,还请周兄见谅。”
周笑卿接过来慢慢打开卷轴,只间画上是个身穿薄纱的男人,不过这薄纱该遮住的地方哪里也没有遮住,长发纷飞着,姿态妖娆,面带春色,妖娆妩媚,不得不说萧白画得十分传神。
周笑卿未曾想竟然是这样的画,忍不住耳根发热,随即觉得有些不对,这画中人怎么这么眼熟?
“这……你!”周笑卿乍然面红耳赤,抬手就要撕了这画,赵锦手疾眼快一把抢了过来,萧白也不理会他有多气愤,悠悠然说道,“这可是我画了一晚上的成果,周兄怎么说撕就撕?”周笑卿气愤难平,“你,你怎么能画这种东西?”萧白拿过画轴慢慢卷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周兄怎么如此气愤?”周笑卿红着脸看了看四周,低声吼道,“那,那你也不能画我啊,还,还画得那么……”萧白大呼冤枉,“我哪有说过画中人是周兄?”周笑卿哑然,半晌才说,“那明明就是……”萧白忽而一笑,俯身凑近他脸侧,轻轻吐息,“明明是什么,我可是没有见过周兄那里,那天汤泉之中,周兄可是穿着亵裤的……”
“你!”周笑卿劈手去抢画轴,萧白一闪身躲开了,笑道,“周兄怎么如此小气?”周笑卿恨得牙痒痒,又不能翻脸,郁闷地一甩袖子走了。
萧白笑着看他负气离去,莫名愉悦非常,继续喝酒吃菜,赵锦欲言又止,萧白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了?”赵锦便开口道,“周笑卿毕竟是周家的人,主子与他交好,恐怕日后……”萧白不以为意,浅笑了一声,低声道,“剑筠,你记住,这世上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
周笑卿怒气冲冲地去了后院客房,转个身出来就去找陈恭恭的晦气。
陈恭恭此次精彩演出结束了,正在房中捧镜自赏,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陈恭恭你还真是逍遥啊!”
“啊~~~来人啊~~~非礼啊~~~啊!”
未等他叫完,周笑卿一脚把他踹翻,狠狠踩住他的脸,“叫什么叫,你胡编本少爷的故事,本少爷还没有找你算账。”陈恭恭气息微弱,楚楚可怜道,“十,十三少,人家不是有意的啦,江湖上人人都爱你和陆大侠的故事,人家才来编排的嘛~人家是为了你们夫夫和睦啦~”周笑卿冷哼一声,“和睦你个头!我问你,你有没有陆影尘的消息?”陈恭恭可怜兮兮的哀嚎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江湖传闻,十三少逃婚,难不成是真的?是为了陆大侠?”周笑卿脚上一使劲儿,陈恭恭一声惨叫,马上大吼,“陆陆陆大侠最近是在北边出现过,但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十三少,脚下留情!”周笑卿大方地撤了脚,恶狠狠威胁他,“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见过我的事情说出去,我一定要你好看!”陈恭恭爬起来,万分可怜地说道,“奴家断断不会陷十三少于不义的,话说,镇国公造反,北边甚是混乱,十三少还需小心。”
周笑卿理都没理他,一脚踹翻了他转身出去了。
经过小门刚好看见萧白带着赵锦过来,萧白一笑,“我去见一位故友,周兄可要同去?”周笑卿敷衍着一拱手,“不必。”萧白也不在意,“那周兄早些休息。”
看着两人走了,周笑卿心里一喜,正好趁着两人不在把那幅画偷出来毁了它!
这样想着,周笑卿就直奔萧白所住的客房。
房里亮着盏油灯,稍稍有些昏暗,周笑卿便借着这光找起来。
“竟然放在床上!”周笑卿找到之后不禁暗骂萧白不知什么居心竟然放着这里。打开锦盒之后,让他惊讶的是,盒内竟然没有那副卷轴。
“不会吧?难不成还随身带着?”周笑卿把锦盒拿到油灯下仔细看,忽然发现盒底铺的锦缎微微有些不整齐,便伸手把锦缎掀了起来,锦缎下面露出一张纸。
周笑卿好奇什么东西藏得如此严密,便拿了出来,打开一看,登时大惊不已!
纸上并不是什么稀奇了东西,不过是一个玉佩的图样,不过这图样竟是周笑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尊主令!
周笑卿慌忙从怀中拿出随身带着的尊主令一对比,竟然别无二致。
萧白竟然有尊主令的图样,还是如此准确,看来他也是在找尊主令,那他跟青玉门与乾坤教是什么关系?亦或者,他与那群暗杀陆影尘的黑衣人有什么关系?
震惊之后,周笑卿忙把图纸按原样放了回去,关门出去,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萧白若不是个普通商人,那他四处走动的原因恐怕是在寻找尊主令,那么萧白定然知道江湖上他与陆影尘的传闻,又那么巧自己送上了门,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拐着自己上路。
他究竟是何居心,以自己为饵引陆影尘出现么?可是为什么迟迟不动手?还是说萧白另有打算?
进了自己房间,周笑卿忽然想到那张图样是藏在锦盒里面,锦盒是赵锦下午在城里荣宝号取来的,会不会连图样也是那里来的?
冬夜来的早,风也格外冷,周笑卿飞身上了屋顶,内力运转才觉得好了一些,不过冷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疼。
荣宝号前面是做生意的地方,后面是深宅大院,院子里四周亮着灯,周笑卿这一身白衣着实显眼,好在房顶盖着一层积雪,倒也能帮他一些。
周笑卿几个起落,最终在一个门外有家丁看守的屋子上停下来。只不过,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件事情,北地房屋结构与南方不同,不是揭个瓦片就能听能看的,他还是需要落在后窗外才能探听到什么。
“……乃是盗玉矮子亲手所画,这世上除了陆影尘师徒,也只有他们见过尊主令,绝不会有错,请圣上放心……”
窗外,周笑卿隐约听到这一句话,不由得一惊——圣上?虽然他身在武林,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萧不正是皇家姓氏么?
难不成……
“你办事我自然信得过,只不过,不要走漏了风声。”萧白低缓的声音传来,尽管早有预想,周笑卿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他竟然就是皇帝?!
周笑卿后知后觉发现此地不宜久留,敢要离开,冷不防被什么东西扯了一把,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同时耳边一声异响,屋内已然发现屋外有人。
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那股力量又拖了他一把,周笑卿急忙飞身离去,不管不顾地向客栈飞奔。
进了屋子,周笑卿喘息不止,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追上来应该是没发现吧。
倒了杯茶给自己压惊,忽听得有人说,“师兄说得没错,一眼照顾不到你就会闯祸。”
“咳咳咳……”周笑卿被茶水呛到,讶然地看着出现在屋内的季承欢,“你你你你……”
季承欢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完擦擦嘴,大大咧咧地坐下,“师嫂,别这么惊讶,刚才要不是我,你已经被那个人的暗器伤到了,要不是我让素言素问下去抵挡,你早让人抓住了。”周笑卿终于顺过气来,问道,“你怎么在此地出现?”季承欢掸了掸衣袍,“你大婚之前逃跑江湖上人尽皆知,你家八哥还带人杀上无尘宫要人,师傅担心你被人欺负就让我出来找你,路上遇到师兄,他竟然不知道你离家逃婚,听了之后便说你一定会闯祸,便与我分头找你。”周笑卿听完,心里滋味复杂,又问,“你师兄没有回山里隐居?”季承欢抓了抓下巴,道,“我也以为师兄完事了结之后就会回到山里去的,但是他非但没有回桃源山,反而牵着马四处走。”季承欢说到这儿,忽然话锋一转,“今晚多亏我赶到,不然你一定被人发现,这人来路不小,你还是不要再跟他一路了。”
周笑卿沉默了半晌,笑了笑说道,“今晚谢过宫主,但是,我还是要跟着他。”季承欢诧异,甚是不解,“为什么?难不成师兄不在,你移情别恋。”周笑卿懒得跟他解释移情别恋的问题,直接回答,“你应该还记得追杀陆影尘的那批黑衣杀手,我觉得皇上跟这些黑衣人有关系。即便没有,他现在手里有一张尊主令的图样,他定然是在找尊主令,为了确定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一定要跟着他!”季承欢收敛起嬉闹的神色,神情肃然起来,“十三少,你该知道新皇是什么样的人,有人说他爱民如子,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新皇即位之初为保皇位杀人无数,你这样跟着他迟早会累及性命。”周笑卿似乎并不在意,淡然道,“我若不跟着他弄清楚事情真相,累及的是陆影尘的性命。”
门外轻叩两声,季承欢不再劝他,说道,“素言素问回来了,想必他们也会很快回转,我先走一步,你好自为之。”
季承欢离开得很快,周笑卿也不多想,忙吹了灯,上了床榻。
没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来人的脚步很轻,功夫应该不错,到了他床边轻轻挑开帘帐。周笑卿故意让呼吸绵长,似乎是熟睡不已,来人看了有一会儿才轻轻放下帘帐离开。
第三十三章:护驾有功
季承欢顶着冷风回到住处,开门就对立面的人嚷嚷,“你心疼人家就自己出面嘛,干什么非要我大冷天的为你跑腿?”
里面的人没理他的质问,只是问,“他可有答应回万云山庄去?”季承欢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接过素言递过的热茶一饮而尽,“他看到了新皇手中尊主令的图样,担心你有危险,说什么也不回去,你家卿卿为了你可是深入虎穴啊!”
陆影尘低眸望着杯沿,烛光衬着他肤白胜雪,语气却还是一贯的冷淡,“你没说不关他的事么?”季承欢一笑,“当初这句话师兄跟他说过多少次,可有一次管用了?我可是听说他为了引出追兵都舍得用自己代替你呢。”陆影尘瞥他一眼,“看紧他。”季承欢一愣,“师兄你不出面?”陆影尘淡淡道,“我还有事情要做。”
季承欢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什么事情能比尊主夫人重要,真是……”陆影尘没理会他的嘀咕,待他又喝了一杯茶就以休息为名赶他出去。
陆影尘凝神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来。
八方来财的院落很大,陆影尘孑然站在屋顶,顿时一种茫然之感,他并不知道周笑卿住在哪里,可是回过神来人已经在这里了。
近了一些了……
陆影尘伫立良久也没弄明白纷纷乱乱的思绪因何而起,似乎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便有片刻的安然。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周笑卿惶然从梦中惊醒,恍惚间,前尘往事半点儿也想不起来,依稀只记得梦中雪夜高楼之上孤身傲立的身影。
“影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