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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歌行 上——by龙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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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叫徐学林来!”汤燕清的话还未说话,就被华尧的命令打断——亦或是说,此时华尧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告诉这群大夫,要是治不好就给我滚蛋,少在这丢人现眼!”

汤燕清瞥了眼昏迷不醒的康池,暗自摇头,不敢再多耽搁,连忙再去传徐大夫。

意识已经逐渐恢复,可身子还不听使唤。起初几乎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仿佛只剩一缕幽魂,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慢慢地,身体越来越沉重,说不清是否有痛感,像被千斤巨石压着,连呼吸都是凝滞的。思维越来越清晰,隐约能感觉到微风拂面,耳鬓的发丝微微颤动。

康沐睁开了眼,可屋内的强光刺痛了他,他把头一歪,又闭上了眼。

几乎是同一时刻,身边的人呼地起身,关上了窗户。

略微做了一下调整,康沐再度睁眼,依然是那张熟悉的微笑着的脸。

“活过来了?这次勉强算得上重伤,值得我花点心思。”吴梓衣淡若清风地笑着,双眼温润如水,只是他装得再好,也掩饰不了骨子里深深的疲倦。

康沐嚅动着双唇,发不出半点声音。

“喝点水吧。”吴梓衣倒了一杯温水,稍稍扶起康沐的头,细心地喂到他嘴里。

水润泽了他的唇,他舔了舔,艰难地清了清喉咙,嗓子发不出声音,断断续续地用气声道:“我什么时候能走?”

吴梓衣一怔,但很快恢复常态,他轻轻将康沐在床上放稳,又漫不经心地把茶杯放回到桌上,才慢悠悠道:“你能下地,我便让你走。”

康沐看了他一眼,身体颤动了一下,不是别的,而是他正试图坐起来,可他根本做不到,身上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他都控制不了。也就只是那么微小的动作,已经让他满头大汗。

“只要我能下地,是吗?”康沐不依不挠地追问道。

吴梓衣始终保持着他的笑容:“怎么,郦国没了你就要灭亡了?”

“闾国现在状况如何?”

“梁威鹏已死,如今是卢鸿煊做主闾宫。”

“我这一睡又是几天?”

“三天。”

“三天……算上消息传回去的时间……他们该出发了……”

来来去去,康沐问的都是军国之事,对身上的伤连半点都没有问起。

“那祁国那边……”

“难道你都不会关心一下自己吗?”

“我不是还活着吗?”康沐神情冷淡。

吴梓衣不言语,视线落在他的右手上。他的右手臂每一根手指都用柳木固定着,敷了药,用纱布细细缠绕着,不容一点错位。是还活着,这叫半死不活。

康沐也用眼角瞥着,虽然看不见,但他心里明镜似的:“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

沉默像一滩死水,两人都不开口,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比起这个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的康沐,吴梓衣更希望看到意气飞扬的他。可如今这个愿望也变得奢侈。

毫无预兆地,康沐突然剧烈地咳嗽,这一咳牵动了胸腹的肌肉,原本就肢体不受控制的他,刹那间疼痛像烈火灼烧般传遍全身。咳得接不上气,他费力地呼吸着,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吴梓衣慌忙上前,扶住康沐,生怕他动作过大,造成手骨再次碎裂错位。他一手搂住他肩膀,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按在他腹部,手上运功,轻轻揉着。

康沐只觉一股暖流从他手心流入体内,慢慢化解了胸口恼人的瘙痒,通体舒畅,咳嗽渐渐减轻,呼吸也随之跟上了,脸上的潮红也退去了。

“你知不知道你中了阴九毒?”吴梓衣面若死灰。

“是叫这个名吗?”康沐平静道。

吴梓衣坐到了床边,俯下身子,鼻尖几乎凑到了他脸上,以极为暧昧的姿态说道:“我开始有些担心你了。”

康沐很不习惯他如此亲近,可又躲不掉,他的气息让自己脸上痒痒的,只能缩起脖子避让。

“你还记得前几年我送你的泥金笺吗?”吴梓衣继续道,“你现在的脸色就和那纸一模一样。”

康沐无言以对,凭他此刻连说话都喘的虚弱程度,何尝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背过气去。

“阿沐,那个华尧,那个郦国,难道值得你用命去博吗?”

第68章

“阿沐,那个华尧,那个郦国,难道值得你用命去博吗?”

“我不是为了他……”

吴梓衣并不理会,手指轻轻拂过他左半边脸上那道疤痕,平时他面色好时,伤疤并不显眼,但此时这伤就像一条扭曲的蜈蚣,融在了他的皮肉里:“你还想让自己受多少伤?嗯?”他说话的尾音上挑,虽然他面容沉静,可隐藏着的是最深最纯粹的怒意。

“我会小心的。”

吴梓衣呵呵笑着,连连摇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又道:“你是不是还忘记说什么了?”

康沐侧过脸去,低声道:“是我欠你的。”

吴梓衣还想再说什么,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是水月先生。

“我出去一下。”吴梓衣又从一旁抱来一床被子,盖在了他身上,“你失血太多,可能会觉得冷,盖暖和些,要是觉得热,就喊我。”

康沐扯出一丝笑容:“你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的了。”

吴梓衣夸张地长叹:“无可奈何啊。”

进了外室,水月先生早已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瓶药摇晃着:“该换药了。”

吴梓衣向内室望了眼,压低了声音道:“嘘,轻点。”

水月先生抛了个白眼,敲了敲椅子,示意他坐下。

吴梓衣脱下衣服,露出结实的上身,而身上缠着厚厚一层布,将布一层一层解开,入眼的是一条贯穿背部的伤口,这道伤狰狞地趴在他背上,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那夜其实也并非一帆风顺。

水月先生厌恶似地瘪了瘪嘴,洗净了伤口,重新敷上药。

吴梓衣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大声,只得压着嗓子:“师父!你手脚太重了!”

水月先生挑了挑眉,狠狠地在他伤口上戳了一下:“我让你再逞能!”

吴梓衣倒吸一口冷气,幽怨地扭过头。

“看什么?”水月先生不满徒儿如此独断独行,不把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我只是在想,我需要师父额外调配些嗜睡的药物。”

郦军大举压进,对峙已久的战况终于打破僵局,闾人早已没有了战斗意志,当闾王已死的消息传遍全国,上至将领,下至士兵,无一想的不是如何保证自己的性命。因为没有了国力的支持,即使偶尔遇到几座固守的城池,也是一攻即破。

因此郦军一路高奏凯歌,再观祁国的西线,也同样如此,几乎是一夜之间,局势逆转,闾军节节败退,祁军步步逼近,但是因为之前祁军后退得过多,在速度上就远逊于郦军了。

中军帐中,华尧的面前铺着地图,他一边看着最新的军报,一边在地图上比划着,身边韩彦卿、李古海、汤燕清等重臣均在。其他如萧澜、张继秀等也列座在旁。

“我们还应加快行军速度,绝对不能让祁军先到大兴。”华尧指着图上大兴的位置道。

“我军占尽上风,祁军还远着呢,我们定能赶在他们前头。”李古海自信道。

“不可掉以轻心,而且单是大兴还不够。”华尧的手指滑向大兴附近的一座城池,点了一点,“乐丘,我们必须拿下这个地方。”

众人视线均集中在乐丘这个点上,乐丘以丘陵地形为主,地处大兴西侧,距离刚好,确实能成为乐丘屏障,以免将来与祁军直接正面接触。

“若以乐丘为目标来说,我们是否能抢占先机,还是未知数。”汤燕清望了望道。

华尧眉头紧锁,闭目思考。刚有些头绪,就听到帐外一阵喧哗,隐约还有短兵相接的声音。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只看到帐前人头窜动,一士兵边跑边喊。

另一人喊道:“快拦住他们!”

华尧怒道:“外面吵什么?”

李古海率先冲出去,大声吆喝着,可争执吵闹声依旧,许久也不见他人回来。

眼看华尧怒意越盛,韩彦卿也追了出去。

帐外,两堆人扭打成一团,还动上了刀枪,场面混乱不堪,打架的与劝架的都混在一起,扬起的尘土在空中翻卷,还有不少围观的远远地站着起哄。

“都住手!”韩彦卿大喝一声。这一声,他运足了气息,吼得所有人耳膜一震,打架的止住了手上动作,起哄的捂住了嘴,视线都朝韩彦卿汇拢。

若说郦军上下对华尧是敬畏,那对大将军韩彦卿则是崇敬之情,论威信,全军无人可比。他跟随华尧多年,本就是军中元老,更何况他素来待人以礼,性情稳重,既不像康沐般骄傲,又不像李古海般计较,大家也愿意与他相处。只要他往那一站,立显大将威武之风,宛如战神,令人不可直视。

“闹事的统统绑起来!”韩彦卿大手一挥,原本一些劝架反挨冷拳的华尧亲兵们一拥而上,将滋事的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十来个人被押到华尧面前,一溜排开跪在地上,帐篷里差点还排不下。

从他们身上的军服来看,一半是狼骑军的骑兵,一半是步兵。

“禀主上,骑兵营的士兵和天枪二营的士兵聚众斗殴,人全部在这里了。”一亲兵说到。

华尧瞟了眼站在他们身后的萧澜和李古海,甚是不悦。他们二人则极为尴尬,这些人正是他们来中军帐议事时带来的人,没想到就这么点时间,就杠上了。

“你们就是这么管教你们手下士兵的?”华尧骂道。

若说萧澜在这些将领中还只是个后辈,那李古海就是老资格了,被华尧当众斥骂,更是下不了台。他丢不起这个脸,把火气撒在了他的士兵头上,一巴掌打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不争气的东西!”

那士兵顿觉委屈,嚷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还敢顶嘴!被狗咬了你也要咬回吗?”李古海一边教训下属,一边也不忘侮辱狼骑军。

几个骑兵敢怒不敢言,只得狠狠地瞪着李古海。

“够了!”华尧看到他们只觉心烦,“既然是骑兵营的先动手,出去自领四十军棍,天枪营的领二十军棍,都给我滚出去!”

受罚的士兵低着头,一个个被亲兵从地上拽起来,突然人群里一个响亮的声音掷地有声:“主上,天枪营士兵在军中散布谣言,扰乱军心,按律当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人身上,他甩开一个压着他肩膀的亲兵,昂首挺胸,长跪在地。从他的衣着看,只是个普通的士兵,却不想如此大胆。

其他骑兵也跟着应和:“是啊!他们散布谣言,扰乱军心!”

华尧微含怒气,仔细地看着此人,看样貌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并不出众,但一双眼却炯炯有神。他紧抿着唇,毫不畏惧地与华尧对视。

“你倒是说说,他们散布了什么谣言?”华尧问道。

“他们造谣说康将军叛逃,人早就不在元都了!”他义愤填膺,还用眼神狠狠剜了李古海一眼,后者顿时大怒,但因是华尧在问话,也不好当场发作。

果然是为了康沐。华尧心道,又问:“是谁说的。”

华尧语气中的冷意,任人再迟钝,也能察觉到,底下天枪营的士兵吓得不住发抖,互相挤在一起,向李古海投去求助的目光。

那人一字一句,面不改色道:“他们几个都说了。”

“拖出去,斩!”华尧向天枪营士兵一指,没有半点迟疑。

几个士兵立刻哭喊:“主上饶命!我们知错了!主上饶命啊!”

李古海也慌了神,连忙上前求饶:“主上……”

华尧眼一横扫,锋利如剑,哪怕李古海有再多的话,都被堵在了嘴里。

李古海只得黯然退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被拖出去,一个个还哭爹喊娘的,甚是丢人。

同时华尧也观察着那骑兵的神色,只见他目送着那些人因自己一句话而丢了性命的人,毫不动容,倒是够决绝心冷的。

“你们一个个都听好了,好好约束你们的部下,不伦是嘴、手还是脑子!他们在想什么,议论什么,还不都是跟你们学来的!”

一句话说得李古海垂下了头,可恼怒远远甚于羞愧。

华尧继续道:“康沐现在正在归军途中,关于他的事要是再让我听到有人妄议,一律斩首示众!”

韩彦卿和汤燕清对望一眼,心底暗自叹气。

华尧的视线又落在骑兵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骑兵略感意外,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与先前的果断截然不同:“李……我叫李仪林。”

“好。 ”华尧冷笑,“其他几个还是领四十军棍,你,去领一百军棍。”

众人皆是讶然,李仪林更是意外,呆呆地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华尧,不解为何自己要多挨六十棍。

“不要忘记了,你们的拳头是对着外人的,而不是对着自己人的。萧澜管教部下无方,狼骑军军心不稳,暂时撤至二线。”华尧似是已用尽了所有耐心,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众将纷纷散去,当人快要走尽时,一直站在角落里不吭气的萧澜突然冒出一句:“主上,康将军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69章

众将纷纷散去,当人快要走尽时,一直站在角落里不吭气的萧澜突然冒出一句:“主上,康将军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

萧澜在狼骑军里身份有些特殊,他从入伍起便是跟着李古海,受到诸多提携,关系始终密切,后来编入狼骑军跟了康沐,更是封了将。但狼骑军与李古海不和,是摆明了的事,于是他总是觉得愧对李古海的知遇之恩。其实狼骑军的士兵倒并不在意他这层关系,康沐不在的时候,全心全意跟随他,可他本人心里却始终有一个疙瘩。

而他担心康沐却是实实在在的,那日诺秀匆匆忙忙来借马,从此便不见踪影,他知道必定跟康沐有关。

从来都是无风不起浪,若不是康沐行踪不明,军队里又怎会传起他叛逃的谣言呢?

华尧极不耐烦,瞪了他一眼:“出去!”

萧澜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讪讪离去。

“汤燕清。”华尧又喊住了已经离开的汤燕清,“我还有话问你。”

先行离开的韩彦卿在帐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汤燕清出来。

“主上又跟你说什么了?”两人肩并肩,边走边闲聊着。

“还不是问康池。”汤燕清郁闷不已,康池这事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他管了,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扔都扔不掉。

“那孩子怎么样了?”

“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坚持不住了?”

“还坚持什么啊,他那身子骨能活那么久就已经是奇迹了,本来就差不多快死了,现在跟着大军急行军,不死就奇了。”汤燕清一口一个死字,也不避讳。

“想不到主上倒还挺在意他的,总是来问,我还以为主上对这些人都是玩玩的。”韩彦卿摇头晃脑道。

“在意什么啊,你猪脑子?”汤燕清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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