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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歌行 上——by龙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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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头发怒的雄狮,众人惊骇,一时鸦雀无声。

华尧冷冷瞥了眼康池,后者顿时手脚冰凉,下一瞬间,华尧拎起康池将他抛至地上:“把他吊在闹市口。”

康池摔得眼冒金星,泪水喷涌而出。

“立刻封锁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我就不信他那么快就能逃出去,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主上,不可啊。”汤燕清上前道。他知道华尧多半已经相信想暗杀他的人不是康沐,他也知道华尧是想利用康池逼迫康沐主动回来,可这么一来,关系愈加恶劣,降服便愈加无望了。

华尧一掌拍在桌上,拍得桌上的一盏茶弹起砸在地上,瓷器清脆的破裂声像刺一般扎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有何不可?康沐这把剑就算在我手里砸烂了也不能送给别人。”

汤燕清再不言语,华尧有着霸主的决绝,对待康沐这样的人只有两种方法,要么用,要么死,一旦放走,后患无穷。

生命的迹象随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缓缓流走,康沐低垂着脑袋,无力再抬头,可又因为无法着地,身体的重量压在双臂上,痛苦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说是疼痛也不确切,那么多天来,肉体的感觉早已麻木,每一根神经像是扯松了似的,血液也似乎不再流动了。

康沐在昏昏沉沉中,隐约只听到一些轻微闷沉的声响,光影交错,有什么人站在了自己跟前。

用刑也好,问话也好,他都不在乎,所以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人好像观察了片刻,扯了下铁链,拔出一把青锋匕首,砸了下去。匕首是锋利的,他的力量也是过人的,可他砸的位置更为巧妙,铿地一声锐响,铁链应声而断。

康沐愕然,干涸的血粘住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眯起眼睛努力看去。那人一身黑衣,蒙住了面,露出的一双眼睛润而有神,如含春水,温温暖暖的,即使是在做劫狱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仍然悠然闲适,甚至几分慵懒。

康沐张开嘴,可喉咙干哑得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声响。

黑衣人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微微一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从他的眼里就能看到笑意。他手起刀落,把铁链砍断,拦腰抱起瘫软的康沐。

巨大的声响早已惊动守卫,黑压压一群人闯进来。黑衣人脚尖挑起地上一士兵的刀,腾出右手,凌空抓住刀,面对首先朝他杀来的人,丝毫不避,向他怀里撞去,刀插入他胸膛,随后拔出刀,一脚踢中另一人下巴,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没传到耳中,刀刃已抹在了第三个人的颈间。

剧烈的晃动,把康沐骨头都快摇散架了。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康沐听到那人低声笑了笑,声音如醇厚的酒:“抱歉了,稍微忍忍,马上就好。”

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一间密封的石室中。虽是石室,装饰得却十分雅致细心,粉色细纱层层叠叠,尽显迤旎,螭首铜炉喷着白色的熏香,甜而不腻,是上等的伽楠香,虽然没有窗户,却丝毫没有闷热感。

伺候一旁的侍童见康沐醒了,连忙告知主人,不一会就听到木屐踩在石面上的笃笃声,悠哉悠哉地走近。

来人披着宽大的衣袍,袍上绣着大幅戏水鸳鸯,他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蹬着木屐,手上把玩着巴掌大小的玉如意,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说他像纨绔子弟,却又打扮地不太庄重,说是山间野人,他身上每一样物件都是极为考究的。宽袍的缎子和绣工出自赫国,木屐是最好的桑木制成,而他手中的如意,通体淡淡的绿,带有碧绿碧绿的眼,如点睛一般。

“醒了?”他随手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脸上轻松的笑意好像不是面对一个重伤的人,而是个在午睡的人。

康沐清了清嗓子:“这又是你哪个红粉知己的闺房?”

“红粉知己的闺房会有密室吗?”他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已经有两波人来盘查过了,你可真衿贵。”

“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一天一夜。你伤得也不重,顶多就是破了些皮肉,也就腰伤勉强够看。看你先前那副死人样,我还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刑。”他边说着边摇头,不屑的样子。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康沐瞪起眼睛。

“不谢我就算了,还瞪我?”

“亏你说得出口,那些影子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那人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是我父王,你知道的,他的思维方式总是简单粗暴。我没能劝服他派援兵,没想到他暗自动用了影子。”

“别提什么援兵了,来多少灭多少。”

“所以为表歉意,我亲自出马救你。”他微微欠身,做了个道歉的动作,可他的笑却不那么有诚意。

“你没有必要救我,华尧不会放过我的。”

“不救你?你也不怕伤口长蛆吗?”

两人沉默了会,康沐叹了口气,有些颓然,望着眼前这个满面春风的人——业国储君,吴梓衣——他总是这么天塌下来都不干我事地笑着。

“许久不见,你的武艺又精进了。”康沐不得不佩服,这个人正经的治国治军之道不学,尽喜欢些邪门的东西。他们口中所提的“影子”是业国训练的杀手,均是吴梓衣亲自调教的。

吴梓衣也不客气,得意道:“那是自然。”

“水月先生境况如何?”

“我师父?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你知道他的,小孩儿性子,前阵子出门似乎又有什么人招惹他了,气呼呼地回来就闭关修炼。于是我就得闲游了趟赫国络绎湖,也是刚回来就听闻了你岳国的事。”

“你倒是清闲,华尧早晚会查清楚刺客是从业国来的,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你们。”

吴梓衣不置可否:“哦?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难道你不应该尽快回去早做准备吗?”

“灭了才好呢,省得父王百年之后,我还要继承国主之位,多麻烦。”

康沐了解这位好友的脾气,斜了斜眼:“业国要是没了,那么你呢?”

“我当然早就躲得远远的啦。”吴梓衣大言不惭,“等不用做国主了,我就能轻轻松松游历诸国,好好享受那好山好水。”他那神情,仿佛无比期待着国家被灭的那天。

康沐哭笑不得:“这就是你给自己安排的后路?”

“那还能怎么?我又不像你,会带兵打仗,长得又不可爱,华尧是不会对我有兴趣的。”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康沐沉声道:“华尧说,他要称帝,要这天下。你如何看他?”

“天下岂是好得的?”吴梓衣起身,踱了几步:“不过,这世上能要得起的人,他算是一个。他许了你什么?”

康沐摇头:“我只是想,以岳国国力,我能带的兵不过二三万,我骑兵能踏过的土地,不过弹丸,若以天下为战场,那便不同了。那日,他与我闲谈后,确有豁然开朗之感。”

“他还真摸透了你的心思,动心了?”

“差一点。”

“要不是影子出现,你就跟随他了?”

康沐默然。

“现在做何打算?”

康沐咬牙道:“他本就与我有仇,现在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能得天下者,他算一个,还有祁国国主阮渡天,闾国国主梁威鹏。”

“你是要我……”

“以你之力,匡助他人,绝他称霸美梦,比起这个,碎尸万段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父王兄弟还在他手上。”

“你被他们拖累得还不够吗?”吴梓衣在说这些话时,依旧笑得无害,鲜少有人知道,这个闲散的贵公子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康沐低头思索。

“安心养伤。”吴梓衣拢了拢宽袍,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康沐的眉角,滑过他的眼,抚上他的脸,神态亲昵。

康沐不悦,侧脸避开:“干什么?”

“破相了。”吴梓衣放声大笑,飘然离去,只留一脸怨愤的康沐。

第20章

元都原本是个繁华的城市,百姓生活富足,集市热闹非凡。若是早来几个月,便可一见岳国都城之盛况。赫国的布,周国的器皿,祁国的药材,闾国的金银首饰,罗国的刀具,只要能想得到,便能在岳国的市场上买到。街边商铺,鳞次栉比,挑担的小贩,彼此叫卖,熙熙攘攘,流连其中,目不暇接。

可如今,遭了战乱,就大不如前了。虽然华尧早就下令约束部下,但街上还是能够看到焚烧破坏的痕迹。虽然一些商铺已经重新开业,也有些百姓上街采购物品,但这集市还是稍显冷清。

所有的人,需要时间来缓和,所有的伤痕,需要时间来抚平。

但这并不会影响吴梓衣的心情,似乎在他眼里,天永远是蔚蓝的,草永远是碧绿的,花永远是艳红的。此时他正在元都酒楼的二楼雅座,倚坐在敞开的窗户旁,眺望着街景。今天,他脚踏一双高靴,身穿墨绿色宽袍,长发由一根同色丝带束起,一副浊世贵公子装扮,他一手执杯,一手执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还没有开动。

脚步声响起,随从趋步而来,在帐外先喊了声“公子”再入内。

随从跪在了吴梓衣面前:“公子,救不了。暗处藏了不少人盯着。”

吴梓衣悠然饮干杯中之物,懒散地瞄着窗外,视线沿着长街滑动,落到街口那架着的横梁上。那里吊着一个人白衣的人,康池。

一听到康池被悬于闹市的消息,吴梓衣便试图救人,可华尧早有准备,日夜派人看守。刚开始康池还挣扎着哭泣,几日下来,已虚弱不堪,头发披散在脸上,衣服也因日晒灰尘变得肮脏。

吴梓衣并不意外,想要救人也只是心存一丝侥幸:“围尸打援那是一定的了。守口如瓶,知道吗?”他放下酒杯,肃然嘱咐随从,他不希望康沐知道这件事,不希望影响他的决定,“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吴梓衣翩然走出雅座,只见一人也带着一名随从,正巧上楼。那人一身青衣,一双凤眼顾盼生辉,嘴角噙笑,当他见到吴梓衣时,微微点头,笑得好似熟人相见。吴梓衣心下略疑,并不理会,转身下楼,走了几步,却听到背后脚步声跟进,回头一看,正是那青衣人。这人才刚上楼,一见到自己便跟下了楼。

青衣人见吴梓衣回头看他,歪头一笑,笑容灿烂,一脸无害。

吴梓衣略一思索,面色沉了沉,自嘲地摇了摇头,出酒楼登上了马车。

车行了一会,随从探身看去,紧张道:“公子,他们跟着我们。”

吴梓衣支着下巴,闭着眼睛休憩:“别看了,是郦王的人。”

“我们被发现了?”

“不回郁芳院了,去西街别院。”吴梓衣苦笑,“想不到我也成了你的累赘啊,康沐。”

“你不回去康公子会起疑心的。”

“只要我们一回去,他们的人就会进来抓人,虽然说康沐早晚会知道生了变故,但让他能安心休养几天也好,他的伤不能再反复了。”他说着又想到那青衣人,不由笑道,“郦王身边的人还真是有意思。”

康沐静静地用完餐,整了整衣衫,抚了下腰部,身上的伤还是很疼,但是还能忍。他走出密室,脚步轻缓,推开了房门。

侍童看见康沐出来,慌张道:“康公子,您不能出来啊,主人叮嘱过,让您在屋内避人耳目。您要什么吩咐就是了。”

“你家主人呢?”康沐问道。

“主人他……”侍童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吴梓衣已经离家几天了,没有任何消息,府中仆人们也很不安。

康沐摆了摆手,示意侍童让开。

侍童着急了:“不行的,康公子,要是主人回来知道我没能照顾好您,会责怪我的。”

“我若是不走,你家主人永远都不会回来。”康沐淡淡道。聪明如他,又怎会猜不出吴梓衣失踪的缘故。刚开始,康沐还在幻想等伤愈后去祁国和闾国看看,再考虑出仕,可当发现府中气氛异常,吴梓衣许久不见后,便知道出事了。

还没等他做梦,梦已经碎了。

“给我牵匹马来。”

康沐骑在马上,不急着催促马儿,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平静地望着熟悉的街道,心中淡地没有一丝涟漪。

他已经做了决定,这个决定是几个月前的自己绝对想不到的,可现在,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忽然觉得可笑,之前所做的反抗,如今看来,犹如一场闹剧,而他,正是剧中的丑角。自己的努力,在他人眼里只是个笑话,喉中如卡了硬物般难受。

但是,再难走的路,他都要挺起胸膛去走。想到这里,他坐在马上的身子更直了。

视线中进入了一个被吊在半空中娇小的身体,他心中沉了沉。渐渐靠近,马停在了街口,康沐抬头望着,又是心痛又是愧疚。

看守在旁的士兵认得他,看着那一人一骑走来,威严如神之使者,想要呼喊的声音卡在嘴里,怎么都发不出声音,紧握着武器,愣愣地仰望。

康沐目光如剑,压向守卫:“把他放下来。”

守卫不知所措,没有上级的命令,他怎敢轻易放人,可眼前这人的命令,却又让人无法抗拒。

康沐见他不动,驱马逼近一步:“放人。”他手中没有刀,可语气比刀还锐利,他的声音并不响,但不容置喙。

守卫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跌跌撞撞扑向绳索,手忙脚乱地解开,也不管人是吊在高处。

昏迷中的康池重重地摔落,康沐探身一捞,将他抱入怀里。看着奄奄一息的弟弟,康沐擦了擦他脏兮兮的脸,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马背上,夹了夹马腹,继续前进。

当亲兵慌张禀报康沐回来了时,华尧正在研究地图。

他的桌上铺了一张九藜全图,图上一个个国家,如龟裂的大地,什么时候才能擦去这些裂痕,将之归入一张版图?整顿兵马,下一目标,是哪里?他轻抚着纸面,心跳逐渐加快。他野心勃勃,他不可一世,他一心要成就一番霸业。

屋外略有喧哗,华尧傲然一笑:“回来了?”起身大步流星,推开书房的门。

康沐竟是骑马入内,见到华尧,也不下马。

亲兵在他身边围成半圆,长枪指着他,紧张戒备。

“都退下。”华尧撤去守卫。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看到康沐的半边脸,结了新鲜的痂,使这张俊雅的脸添了几分悍厉,他心中一颤,想要伸手去摸,但实际上完全没有动。他看了眼不知是死是活的康池,指了指道,“把他带下去医治。”

亲兵抬头康池,康沐依然骑在马上,俯视华尧。

华尧又下令:“把康易、康波放了。”一名亲兵领命而去。

虽说华尧是仰望康沐,可丝毫没有折损他的姿态,沛然霸气震慑着所有人,与康沐对视的目光中,传递得彼此才懂的信息。

康沐说道:“那人是我至交好友,与刺杀你的主谋并没有直接关系。”

华尧毫不犹豫:“传令,让汤燕清回来。有关也好,无关也罢,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再追究。”后面半句他是冲着康沐说的。

康沐静静注视着他,良久,他垂下眼睑,第一次避开他的视线。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华尧面前,朗声道:“臣康沐愿为主上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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