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尧没有去看康沐,而是放眼远望,碧空广阔,可当振翅凌云。
“康沐,岳人也,开国四公之一,封金国公。力过人,善骑射,初为岳王二子,年二十五兵败于天都,旧称元都。蒙太祖恩典,惜其才,御狼骑军,拜骠骑大将军。沐用兵如雷,敌莫能测,临阵奋勇,屡建奇功。太祖赞曰:‘若无沐,得天下尚需十余载。’……”
——《郦史康沐传》
第21章
康沐骑在马上,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握着斩马刀,长发随意得束起,经过几番打斗,额边散出几丝碎发。左半边脸从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从眉间穿过眼睛,一直到脸颊,他是属于易留疤的体质,那一鞭子,在脸上留下了痕迹。他低着头,战马踱着小步,缓缓前进,九尺长的凤嘴刀斜拖在地上,在地上划出一道直线,发出的声响像一根慢慢绷紧的弦。
突然,他抬起头,双眼暴出精光,杀气在一瞬间沸腾,涨到极点,战马似乎通晓主人心意,撒腿加速飞驰,他松开缰绳,靠腿得力量控制住身体,不紧不慢地由单手握刀改为双手握刀,斜举过头顶。
在与对方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威吓一声,高举凤嘴刀,凌空劈斩。那刀劲疾如闪电,势如山崩,带起的劲风都能割伤人的肌肤。
对方想要举刀去架,可不知怎的,手臂像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胸口被巨石压着似的,连呼吸都是困难的,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刀朝自己头顶劈来。
要死了吧?
这个念头脑中一闪而过。
刀在砍中目标的前一刻偏转,强行改变方向的力量,差点让康沐失去重心,气血在胸口翻腾,战马冲出好远才刹住,转了大半个圈兜回。
“想什么呢!”康沐怒喝。
萧澜被他一喝,才回过神,看看手中的刀,又看看康沐。
“想找死滚回家去!这一招你都接不了,还来这混什么?”康沐继续骂道。
“对不起……”萧澜自觉惭愧,“……再来一次。”他不敢告诉康沐,那一瞬,他害怕了。
康沐打量着萧澜,怒气稍稍平息:“你累了吧?今天就到这里。”
萧澜小声道:“刚才……刚才我几乎以为你要杀了我……”
康沐再次举刀,指着萧澜的鼻子:“凭你能耐,可闪避,可架挡,甚至可反击,为什么要发愣?”
“我……”
“杀的就是你这种孬种,与其在战场上让人杀了砍了头去领赏,不如现在就死在我刀下,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萧澜被说恼了,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微微发白。
“你说你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真架势。怎么?敌人气势一盛,你就萎了吗?你只会杀羊,不会屠狼吗?”
“谁、谁说的!”
“主上让你来做我副手,难道上了阵,还要我来保护你吗?”
“再来一次。”萧澜狠下决心,扬了扬手中的刀。
“你死了还能对敌人说再来一次吗?”康沐踢了踢马腹,转身离开,“明天继续,再这般窝囊,哪来回哪去。”
“康将军!”萧澜喊住准备离开的康沐。
康沐勒马回望:“怎么?”
萧澜鼓足了勇气,说出了想了几天的念头:“你是不是很厌恶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是从李将军部下分来的。”康沐伤愈后,华尧将一千人马交与他操练,约五天前,又下令把萧澜也编入他旗下。
“那又如何?”
康沐问得坦然,萧澜反倒尴尬,可既然已经开口了,只能说到底:“你曾经说我用弓箭的手势不对,请你帮我纠正。”
“等你在我手下走过三招再说吧。”康沐不再理他,缓缓离去。
袁永心在营地另一侧监督士兵练习马战刀术,看到康沐过来,便牵马靠上去。之前康沐与萧澜的过手,都被分心的袁永心看在眼里,他望着远处萧澜还怒气冲冲地瞪着康沐的背心,不由好笑:“你对他太严厉了吧?”
“他很有天赋。”康沐淡然。
“很少听你夸人。”
“他有些骄傲,又太规矩,不够野,光凭些技巧,要是真遇上对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康沐笑笑,“这样你还觉得我在夸他?”
“只是看你连日来都那么用心教他,有些在意。”袁永心敛起笑容,“他是郦王派来监视我们的吗?”
“不知道。不过无所谓,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康沐顿了顿道,“以后人前人后,称他主上,免得被人听到,落人话柄。”
“好的,我会注意的。”袁永心爽快道。
“你这边练得怎么样了?”
“想听真话?”
“废话。”
袁永心不情愿道:“不得不承认,郦军的素质很高。”
“这是好事,你总不愿意带着一群废物上战场吧。”
两人闲聊着,一骑飞驰而至,停在他们面前,是华尧的亲兵,他翻身下马,向康沐行礼:“康将军,主上请将军前去议事。”
“议事?我也有份?”康沐嘀咕着。
“请康将军尽快,其他将军已经都在书房了。”
康沐朝袁永心点头:“你先练着,我去去就回。”
回到书房,果然见一干人等都已挤在屋内。书房的一侧墙上挂着巨幅地图,大小诸国尽绘其内。
该是又要出兵了吧?康沐心中暗想。
果然华尧召集诸将领谋士,就是为了商议下一步行动。
所有的人都认为应该先取业国,就连汤燕清也不例外。
“业国在岳国以东,西北边的疆土靠近濑阳。”汤燕清指着地图一隅,“虽然业国兵弱,不敢冒犯,可要是被他国占领,那濑阳便岌岌可危。再者,业国的林场和石场也相当可观,我们需要大量的木料和石料来造兵器和建工事。”
华尧沉吟不语,又问韩彦卿:“韩彦卿,你如何看?”
“我倒是觉得……”韩彦卿刚一开口,脚腕被人踹了一下,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站在自己身后的汤燕清,“……觉得汤燕清说得极是。”
华尧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沉默了会,对站在角落里的康沐道:“康沐,你有什么想法?”
“啊?”康沐原本就想做个听众,对他来说,他们要打哪并不重要,只要告诉他结果就行,可没想到被当众点名。
第22章
华尧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沉默了会,对站在角落里的康沐道:“康沐,你有什么想法?”
“啊?”康沐原本就想做个听众,对他来说,他们要打哪并不重要,只要告诉他结果就行,可没想到被当众点名。
华尧不满他的反应:“我问你的想法。”
“哦,打业国挺好,之前刺客也是他们派的,不是应该报复一下吗?”康沐迎合着众人的说法。
“业国曾是你岳国盟国,你倒不为他们说几句话?”
“可在我危难之时,他们也未曾援助。业国无尚武之风,早晚是口中肉,现在不打不过多活几天罢了。”
“你真这么想?”本以为华尧只是例行公事问问,却不想恼了起来,众人视线集中到康沐身上,弄得他尴尬不已。
“既然大家都想……”
“我是问你!”华尧喝道。
康沐叹了口气,迟疑了片刻才无奈道:“南下攻骞国。”
“为何?”
康沐排开众人,走到地图面前:“元都以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主上可以取道沥川兵临元都城下,他人也可有样学样。”说着他望了眼,后者不动声色,他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落在骞国南部的山岭地带,继续道,“攻下骞国,占据芍关,为元都门户,便可除此隐患。”
“芍关外都是些积弱小国,你要防谁?”康沐的建议,李古海自然第一个质疑。
康沐的手指继续滑落,停在地图的最南部:“闾国。李将军知道这些国家弱小好欺,难道闾国国主不知道吗?若他们抢了芍关,那就是张着嘴等吃元都了。”
“芍关的确要夺。”另一名将军说道,“但先拿下业国,再攻骞国不是更好吗?灭业国,最多不过半个月的事情。”
“我曾经去过芍关,那里设施陈旧,破败不堪,许多防御工事恐怕动都动不起来了。占领芍关后,还需重新修建,这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工的。闾国随时会挥军北上,我们的时间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可谓争分夺秒。”
众人争论不休,只待华尧定夺。华尧目光威严,喋喋不休的议论之声渐渐平息。他不再多言,负手而立,威临众将:“备缁重粮草,各部整顿,下月十五,出征骞国。”
军令已下,众将垂首听命。
“康沐留下,其余散了吧。”
华尧挥手屏退众人,唯独康沐窘迫地还站在书房里。
华尧盯了他半晌,忽然道:“你心里在骂我什么?”
“假惺惺。”康沐倒不掩饰。
“为什么?”
“明明你心中早有定论,为什么还要逼我说?还要摆出一副纳谏的样子。”
“你执掌岳国军权已久,元都易攻难守你最清楚不过,你馋涎芍关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你跟着他们起什么哄?假惺惺?你不比我差吧?”
康沐一时无语。岳国地势平缓,易于耕种,是一优,可因此各城总是暴露于敌国箭矢之下,又成一劣,边界战事频繁,比起其他小国,兵力强得不止一倍,劣又成了优,可这小小的优势,却又在郦军的席卷下,荡然无存。
“以前见你直言爽快,现在怎么变得扭捏起来?”
“以前是敌,现在是臣。”康沐口中称臣,却全无恭敬之意。
华尧懒得与他嚼舌头:“那些兵你练得如何?”
“尚可。”
“这次出征,我会委你为先锋,一千骑虽然少了点,但这只是个开始。这一千人,原本就会骑射,以后分给你的兵,你就要重新训练了。有两个人你需要见一下。”他说着命亲兵带人。
康沐回头一看,竟是自己旧部,邓益和刘伯宏:“你们来干什么?”
华尧幽幽道:“我听说两位曾私下找过你,被你拒之门外。好歹他们也追随你多年,情意总还是有的吧。所以我特意招他们来,与你叙叙旧。”
华尧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可其中含义康沐又怎会不明白,邓刘二人见他就是想继续跟他,可他并不希望这些人与他一样投敌。而对华尧来说,正是急需骑兵将领的时候,康沐的旧部,多多益善。
邓益见到康沐,还未开口,上前一步就跪在他面前:“二公子,邓益别无所长,请准我像袁将军那样跟着你。”
刘伯宏不擅言辞,就跟着邓益跪下。
“都已经放你们回家了,何苦还跟来?”康沐转向华尧,“这算什么意思,不怕我结党营私吗?”
华尧哼了声:“我听说你狼骑兵下剩余的士兵,想留下来的不在少数。”
康沐忽然明白,从一方面来看,的确有结党可能,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控制他的筹码。他怒道:“什么狼骑兵,狼骑兵已经没了,你们还不明白吗?滚出去!别丢我脸!”
邓刘二人长跪不起,华尧静观一旁,康沐心中乱作一团。
韩彦卿和汤燕清二人离开书房后,并未直接离去,而是远远地站着。
“你不是说你没有练过武吗!”韩彦卿在生气。
汤燕清伸长了脖子朝书房探去,心不在焉道:“没练过呀,这种粗人做的事情,我怎么会去做?”全不顾旁边站着的就是一武人。
“我的脚被你踢得很疼!”
汤燕清斜了斜眼,不屑道:“还将军呢,这么一下就喊疼,好意思不?”说完又探头看。
韩彦卿拉着他的衣领,将他扯后几步:“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你走开啊,我等康沐。”
“你等康沐干什么?”韩彦卿奇道。
“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找他寒暄几句。”
韩彦卿顿时语塞,愣了半天,转移话题:“你说你奇怪不奇怪,昨天在我房里高谈阔论,说什么一定要取骞国,还说如果主上有先取业国的迹象,一定要帮你劝服。刚才你又在搞什么鬼?一个劲地鼓吹攻打业国。”
汤燕清歪着脑袋:“你也说了,我昨天说的是如果有先取业国的迹象,主上今天摆明了就是想打骞国呀。”
“那你迎合了主上的意思不是更好?”
汤燕清犹豫了一下,没应声。
韩彦卿明白了他的心思:“你怕主上忌惮你,所以故意装傻?”
“主上似乎不太信任我。”
“谁让你总是不说真话,尤其是在主上面前,虽然主上抓不到你把柄,可他心里清楚地很。”韩彦卿又想到一茬,难得不厚道地笑话他,“原来你也怕狡兔死,走狗烹啊。”
汤燕清瞪着他:“你走开!”
“萧澜是你替李古海向主上提议编入骑兵营的吧?你明明讨厌李古海,却让他觉得你是他最忠实的同伴,你究竟在想什么?”
“说明我人缘好呀。”汤燕清满不在乎地耸肩,继续看书房。
“那康沐明明不喜欢亲近你,你还老跟人套近乎。”
“康沐是个聪明人,但是只想做傻人的事,他想安安心心打他的仗,其他什么都不管,哪有那么容易。李古海则相反,明明是个傻人,却偏想学做聪明人的事。”
韩彦卿似乎明白了:“那么我呢?”
“这还用问?你是傻人做傻事。”汤燕清鄙视他道,还不等韩彦卿抗议,又叫道,“出来了,出来了,你自个儿回去,别妨碍我。”
第23章
七月十五日,七月流火,暑热已渐渐消退,可这天气却仍然有些闷热,但这丝毫影响不了郦军这辆战车前进的步伐。
元都城外,两万名,确切的说是两万两千名即将出征的将士静默列队,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征战对他们来说已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们会用他们的刀剑斩下敌人的头颅。战旗迎风飞扬,巨大的“郦”字呼呼抖动。康沐抬头望去,微微失神,胸中像有什么在翻腾,烧得他阵阵发热。
这番阵势对康沐来说,也不是寻常可见的,集岳国举国之兵力,不过二三万,轻易就能调动数万人,即使只是阵列在前,也雄壮威武。
身边的华尧并不看他,低声道:“你应该感到荣幸,这次出征骞国,我只准备用两万人,可为了杀你,我倾巢出动了十万人。”
康沐扯了扯嘴角,哼了声,算是回应他。
“你若不立点战功回来,可对不起我给你的两千骑兵。”
两千骑,是的,只有两千骑,最先拨至骑兵营的一千人,再加原狼骑兵和后来追加的士兵,一共两千骑,这是郦军所有的骑兵,也是最精锐的战士。这次华尧只带了韩彦卿和康沐两员大将,其余人有的回郦国驻守,有的回守各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