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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歌行 下——by龙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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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沐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避,李古海就已冲他喊:“康将军。”

不得已,康沐只能应道:“李将军,久违了。”

李古海绕着康沐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冷笑道:“康将军这是来赴宴吗?想不到康将军也会对这有兴趣啊。”

“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当然去得。”李古海拉长了声调,怪声怪气道,“只是不知康将军是什么心思呢?你不是向来自视甚高,什么人都瞧不起,这会是服软了?”

“你当我是你吗?”康沐厌恶地横了一眼,“李古海你少在我面前恶心我了。”

“我是不及康将军会做表面功夫,平日里看你三贞五烈的,却是说一套做一套,也不过才被皇上囚了十来天,就迫不及待表决心了?还端足了架子,是想等着皇上三顾茅庐不成?”

“我是决计做不出投敌这种败坏道德的事的。”

“那你来宴席做什么?还不是装模作样?啊对了,你本就是投降郦国的,如今不过是再换个主子罢了,也没什么不同。”

“你……”康沐哑口无言,他之所以肯来赴宴,只是想见识一下祁国的文武群臣,却不想落了人话柄。

正欲争辩,听到一个温润文雅的声音在喊他们:“康将军,李将军。”

康沐回头一看,是左世阳,而他身边武将打扮的人,八成是祁国大将黎珏。

两人向他们走来,左世阳似丝毫没有察觉到紧张气氛,温温地说道:“两位为何要站在外头闲聊,走,一起进去吧。”

康沐冷哼一声,甩手向殿内走去。

“康将军。”左世阳跟了上去,“康将军这几日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左相关心,好多了。”康沐敷衍道。

“将军难得有兴致愿意出来透透气,不要为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伤了和气。李将军是我们的得力干将,康将军也是我们的贵客。”

康沐冷眼瞥着他,忽然问道:“佯攻一个多月,就等着风向转变,这主意是你出的吗?”

左世阳和气地微笑:“我只是向皇上提了个建议而已,是皇上圣断,定的策略。”

“你怎么就能肯定风向会变?”

“世间万物自有规律,气候变化,此乃天道,我们凡人做事无非是顺应天道,因势利导而已。”

“那些毒球也是你弄的?”

“雕虫小技而已,将军若是有兴趣,我大可写一张配方。”

“免了,我没有兴趣。”康沐不屑道。

“其实将军何必还要陷在过往中呢,不如为将来早作打算。”

“你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我投降,我劝你还是别浪费口舌了。”

一旁黎珏见康沐言辞尖刻,态度轻慢,很是恼火,出言讥讽道:“听闻康将军弓射天下一绝,什么时候我们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射得准。”

这话分明是在笑话他的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话依旧能刺痛他的心。康沐切齿道:“弓射也好,刀术也罢,不过都是杀人的伎俩,校场比武这种小孩子家的玩闹,也能上得了台面?黎将军若有心与我一较高下,将来战场上见真招。”他说罢不再与他们纠缠,兀自离去。

黎珏气呼呼地瞪着他的背影,骂道:“简直嚣张至极,要是真落在我手上,非扒了他皮不可!”

左世阳却始终笑如春风:“你又何苦跟他斗嘴,自个儿找不痛快呢?”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一个阶下囚而已,狂什么?真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有留用他的念头。”

“收为己用,总好过放虎归山。”左世阳安慰他道,“好了,别生气了,如今他也只能逞口舌之快而已。我们进去吧。”

阮渡天的宴席奢侈非常,喝不完的琼浆玉液,演不完的歌舞声声,可康沐已经败了兴致,完全提不起劲来。

这一切都被阮渡天看在眼里,目光时不时向他瞟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歌舞演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康沐抬头看去,几位蛮兵簇拥着他们的将领,昂首迈进大殿。

他们依旧的一身异服,但看上更隆重繁琐,颇有些异域风情。

康沐仔细往那首领身上看去,这些蛮子喜欢把战利品挂在身上,比如敌人的指骨,野兽的牙齿,饰物的数量往往代表了他们的地位和实力,此人饰物多得吓人,必然是族中万里挑一的勇士。

“陛下我来迟了,我罚酒三杯。”那将领爽朗地大笑。

“当罚,今日不醉不休。”阮渡天笑道,对康沐道,“康将军,这位是南疆吉布族的哈南王子,哈南王子,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康沐康将军。”

哈南向康沐点了点头,在他邻桌坐下。他带来蛮兵负手立在他身后,神情凶悍。

阮渡天说道:“两位具是当世英雄,该好好喝一杯。”

康沐出于礼节向哈南举起酒杯:“哈南王子麾下的战士一个个都勇猛善战,令康某印象深刻。”

哈南也回敬了一杯,紧抿着唇,只字未语,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把康沐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似是观察,似有敌意。

康沐也不在意,他又怎能指望他们给一个敌将好脸色呢,继续看重新上场表演的歌舞。

哈南也收回视线,似有些心事,饮酒一杯接一杯,手腕上的饰物互相敲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康沐眼角随意一扫,却蓦然睁大眼睛,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哈南王子,敢问你腕上的玉坠是哪得来的?”

哈南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摩娑:“你是说这个?”

那个玉坠呈水滴型,翠绿晶莹,但重要的不是这玉的成色如何,而是这坠子是康沐送给诺秀的。

阮渡天见他们气氛异常,好奇道:“康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康沐不理他,只问哈南:“究竟是哪来的?”

哈南扬了扬头:“捡来的。”

“哪里捡来的?”

哈南咧嘴一笑:“康将军问得好奇怪。这打一场仗,从活人死人身上扒点东西下来,不是常事吗?”

康沐失语,不甘心地瞪着哈南,可又无从追究。

“康将军先坐。”阮渡天打圆场,“有事我们宴后再说。”

康沐只得坐下,可还是魂不守舍,不时去瞟哈南的手腕。

而哈南则得意洋洋,大声地和周围其他人聊天。

这一场宴,康沐坐如针毡,如同煎熬,不等尽兴,就早早离席了。

他觉得屋里闷热,就独自坐在了廊下。室外的风也是热烘烘的,比屋内好不到哪去,身上渗出薄薄一层汗,衣服粘在了皮肤上,浑身难受。他的心也跟着天气似的,沉沉的,闷闷的,快活不起来。

虽说阮渡天给了他最大程度的自由,基本他来去都无人看管,可终究还是个俘虏,什么事都做不了。不知华尧那边情况如何,失了芍关,元都城便无险可守,随时有被祁军荡平的可能,华尧本就为退守芍关苦恼不已,如今都龟缩到了元都,眼看着曾经占有的领土,被一点一点蚕食,此刻他该是大发雷霆了吧。而席上一见那玉坠,更是令他心乱不已,既然这坠子在蛮子手上,那诺秀肯定是出事了。

康沐斜倚在立柱上,眉头紧蹙,满是倦容,想到这些烦心事,轻轻叹了一口气。

“康将军一个人躲在这里叹气,是嫌我招待不周吗?”阮渡天远远地站着,面色潮红,似乎喝得有点多,晃晃悠悠地向康沐走来。

“是我不胜酒力,扫陛下的兴了。”

“你都没有动过几口,我可一直盯着你呢。”阮渡天笑着靠了过来,他身上的淡淡的酒气混合着药香,是一种涩涩的气味,“我刚得了一样东西,拿来送给将军。”

侍从递上来一个圆盘,铺着鹅黄色的缎子,上面放着一副黑色鲛绡手套。

阮渡天悠悠道:“我看将军每日要在手上缠纱,极为麻烦,所以命人赶制了一副手套,此物轻薄柔软,紧贴肌肤,入水不濡,最适合你用了。”

他还真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看在眼里,做在前头,所以凡事都能快人一步,占得先机。

有强敌如此,华尧如何才能赢过他?康沐愈发黯然。

“将军是有心事吧?不知我能否为将军解忧呢?”阮渡天生性敏锐。

“不敢劳烦陛下,我有些累了,失陪。”

“康将军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是怎么让华尧对你念念不忘的呢?”阮渡天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康沐回头:“他对我念念不忘?陛下真会开玩笑。”

“也不过才几天,他向我要人的书信已经堆成了小山了,真是令我为难啊。”

“其实陛下心中明白得很,就算是想要我的命,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可我不想杀你啊。”阮渡天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将军不世之才,要是杀了多可惜?不如,你再考虑考虑?”

“陛下聪明绝顶,我的心思应该很明白才对。”

阮渡天似乎没有料到康沐拒绝地那么干脆,愣了愣道,“我还真是不明白,将军真的是在意那些所谓气节道义吗?”

“这么说吧。”康沐淡然,“陛下你如日中天,就算我降了你,也不过是芸芸众将中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将军妄自菲薄了,世上与将军齐名的能有几人?”

“而对我的君主来说,正是落难之时,我怎能弃他而去。”康沐顿了顿道,“换句话说,他需要我。”

阮渡天沉默不语,微笑的脸沉了沉,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也因为这闷热的天而喘不过气。许久,他重新扬起笑容,依然迷人:“好,那就让我看看他有多需要你。”

第117章

华尧冷眼暼着阶下貌似恭敬的信使。

信使把阮渡天的亲笔信递给汤燕清,再由汤燕清转交给华尧。

华尧展开信件,仔细阅读,脸色忽红忽白,他的手微微颤抖,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封信,眼神如刀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剜出来,切成碎片。不知过了多久,他呼出一口气,对那信使道:“就只有这封信吗?”

信使傲然道:“我大祁皇帝带给您一句话,说是‘敬候佳音’。”

华尧向侍从示意:“带他下去休息吧。”

汤燕清见华尧神色不善,待信使走后,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问道:“陛下,信上说了什么?”

华尧先是沉默着,突然勃然大怒,猛地把桌上的东西都推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离去。

那封信飘然落地,汤燕清忙捡起一看,惊得不能自已。

阮渡天在信上要求华尧,若要换康沐的命,便拿元都十六城来换。

元都十六城几乎包括了旧罗、岳、业国三国的国土,所有富饶的城镇全部在内,若把这些土地都割让给他,那华尧就可以直接滚回西郦去了,完全就是狮子大开口。

汤燕清心惊肉跳,望着华尧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

一个人漫步在月下,是孤寂冷清的,哪怕来往巡逻的士兵再多,灯火再通明,心中还是黑暗的。

华尧的内心长满了枯萎的野草,既荒凉又死气沉沉。

阮渡天此举狂妄至极,从动兵伊始,就一步步把他往绝路上逼,让他退无可退,如今更是提出了割地要求。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流着郦人的血,都是用命打拼下来的,他一张薄薄的纸就想拿了去。

怎么办?

华尧的心不住地颤抖,手脚虚软无力。

如果割让元都十六城,无异于给自己判了死刑,就好像一个人被砍去了四肢,再扔在一个强大的斗士面前,是慢些死还是快些死,全赖那人心情。

如果拒绝,那恐怕此生都别想再见康沐,就算见到了,只怕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怎么办?

如果想其他办法把康沐救出来,芍关防卫重重,一旦有差池,必定激怒阮渡天。

那该怎么办呢?

华尧脚步沉重,不知不觉他走到马厩。

康沐的青骢马正在马厩中悠闲地晃着脑袋,偶尔低头嚼几根草。

这马倔得很,平日除了康沐谁都不让骑,谁要是大胆骑了上去,非让它甩下背不可。那日华尧获救后就一路骑着这马回了元都,它倒也听话,没有尥蹶子。

“你倒是没什么心思,你的主人都被抓了你知道吗?他要是回不来,你就成野马了。”华尧对青骢马说道。

华尧轻抚着马颈,把它牵了出来,装上马鞍,翻身上马。刚驱赶走了几步,青骢马不乐意了,它嘶鸣着,拼命跳跃扭动着,试图把华尧甩下来。

华尧连忙下马,一鞭子抽上去:“小畜生,我还骑不得了?看我把你宰了吃了!”

青骢马全然无视他的威胁,前蹄刨着地,发出示威的低鸣。

华尧气不过,又抽了几鞭子,又觉无趣,扔了鞭子,上前安抚它。他长叹一声,抱住了马脖,轻轻靠在它纯净没有一丝杂色的皮毛上,低声呢喃:“他要是真回不来,可怎么办啊?你可愿意一辈子孤零零一个?”

青骢马好像被他抱得不太舒服似地扭了扭脖子。

“让我骑一会好不好?就一会!”华尧松开手,和马严肃地商量着。

青骢马有灵性一般,冲他眨了眨眼,慢慢转了半个圈,把屁股对着他,还得意地甩了甩马尾。

华尧大怒:“小畜生!不骑就不骑了!用得着这样吗!”说着他冲青骢马踹了几脚,以此泄愤。

气过之后,骂过之后,华尧又冷了下来,本应该是闷热的夏夜,为什么却觉得冷到骨髓呢?

“我该怎么办?”他仰天长叹。

明月高悬,他的疑问,无人可解。

一人缓缓向华尧走近,手里还抱着一捆燕麦,是陆十七。

他见到华尧便俯首叩拜。

“来照看他的马?”华尧问道。

“是的,将军的坐骑都是由我来管的。”这也是为了提防有人给马下药,或在马上做手脚伤害到将领。

华尧点点头,打算离开。

“陛下,你会把将军救回来的是吗?”陆十七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好像是你第二次来为他求我了?”

“小人无能,没能保护好将军,又让将军身陷囹圄。”

华尧淡淡地望着他脚下的陆十七,记得康沐曾和他说过,这个百夫长大有潜力,只是还不舍得放手,所以一直压着。华尧拍了拍青骢马,对陆十七道:“好好照看他的马。”说着,缓缓离去。

康沐像支箭般飞出去,直冲阮渡天书房。

侍卫拦住他:“皇上在议事,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闯入!”

康沐二话不说,拔出雀刀:“滚开!”

侍卫并不却步,用身体挡在门口。

左世阳闻声而出:“康将军有话好说,何必要动刀动枪呢?”他把侍卫的刀轻轻压下,“将军,皇上请你进入。”

康沐哐地一声收刀入鞘,昂首迈入殿堂。

大殿之上,阮渡天安然而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

不等走到阮渡天跟前,康沐已吼道:“元都十六城?阮渡天,你好大的胃口,你也不怕吃撑了?”他一听说阮渡天提出这种无礼要求,就坐不住了。

“难道康将军认为自己不值十六个城池?”阮渡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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