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雁南坐在一边,不由得就笑出了声,出神地看了一会,道:“朕来罢!”起身接过喜娘手里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替他梳发,最后替他挽起长发,戴好了镶着颗颗夜明珠的白玉冠。
他宠爱过的姬妾偶尔也曾撒娇要他为自己梳头画眉,听说于民间夫妻来说,旖旎之事,莫过于此。以自己身份,再宠他爱他,要当真立一介男子为后,那是无论如何不能的,但那也无妨,自己以妻礼相待,他便是自己的妻子。
这里是宫中一处不大的宫殿,新进赶造的,也没别的特异之处,只除了那满院的梅花。
这一日是萧雁南正式登基为帝后的次日。离那日两人的谈话已过去了近一个月,花吕燕回久攻不下,眼见得萧雁南已执掌大启,而赶赴两国边境的大启兵马日益增多,再无可乘之机,都已识相地撤了兵。两下里撤回的大启兵马很快便转往定州。传来的消息十分振奋人心,四十余万大军会合一处,齐飞指挥若定,外面的西琅援军攻不进来,里面拓拔凉的大军也打不出去,如今已是垂死挣扎了。
这原本就是一早排定的计划,让齐飞拖住西琅,萧雁南集中全国兵力,先解决花吕燕回,再回头全力击败西琅。齐飞那边的情况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危急,拓拔凉一早已被萧雁南打得气势信心全无,拓拔傅比之拓拔凉就是个废物,二十万大军在他手里,打起战来还不如拓拔凉手里的残兵败将!兵力虽然悬殊,齐飞要胜是无论如何不能的,但拖上一段时日,总是勉强可以的。
喜堂布置地并不十分富丽,只是满目的红,喜庆得很,来观礼的人也不多,不过一些心腹罢了,毕竟秦越溪身份不同。礼仪也全照民间习俗,拜过天地,再夫妻对拜。
秦越溪很快被送入洞房,萧雁南仍在外面接受宾客恭贺。
没有多久,哗啦啦的铁链声在外面响起,跟着房门打开,有人被拖曳着走进来。秦越溪抬起头,向左右道:“你们都退下罢!”
那人形容污秽憔悴,手足都被铁链锁住,竟是秦越笙。拜堂之前,秦越溪对萧雁南说道要见他,萧雁南想着这是他大哥,此时相见,也是应该,便命人将他提来此处。
秦越笙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处,侯众人都退下了,这才冷声道:“做什么?”
秦越溪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我想请人做一件事,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这件事,你一定也不会拒绝。”他站起来,打开一边的柜子,自里面取出一个水晶匣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把式样简单的匕首。
匣子被轻轻放在秦越笙身前的桌子上。“你动手之后,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不过我知道你活着,也只是想报仇而已。”他拉开胸前衣襟,露出消瘦苍白的胸膛。
第二十章 下
半个月后,西琅国君派人送来珍宝无数,赎回被擒的西琅二皇子拓拔凉及其麾下十万残兵,两国正式签订停战合约。
此役过后,西琅国力大减,而太子拓拔傅与二皇子拓拔凉结怨日深,冲突日益激烈,无暇他顾,这一个曾经为患大启边境多年的国家,终于彻彻底底成了失去爪牙的老虎,再无法兴风作浪。
三日之后,一骑风尘,箭一般直冲入宁京,又直冲入皇宫。没有人拦阻,马上的人,正是大启如今的兵马大元帅——齐飞!
萧雁南就在御花园里等着他。白玉石桌上没有菜,只有一大壶好酒。萧雁南已经自斟自饮了好几杯,听到声音,抬头道:“坐罢!”
齐飞压着声音道:“阿越呢?”
阿越?萧雁南有些恍惚地笑了一下,道:“坐!”
齐飞咬牙坐下。
萧雁南抬手给他斟酒,道:“先喝几杯罢,我们许久未喝了。”停了停,道:“以后,大约也没有机会了。”
是没有机会了!齐飞沉默片刻,举杯一饮而尽。
萧雁南举杯相陪。
酒过三巡,齐飞再问:“阿越呢?”
“一个多月前,”萧雁南悠悠道:“有人告诉他,你被西琅大军前后夹击,我若不赶紧派兵去救,你就一定活不成。”
齐飞只咬着牙。
萧雁南又道:“他问我要怎样才能去救你?我说我要他的心,他答应了。”
齐飞脸色大变。
萧雁南看也不看他,顾自继续说道:“然后我就娶他入门。我本来是想,木已成舟,他虽然一时不甘心,日后我好好待他,总会有转机的。谁知道……”
“谁知道什么?”
“那天我们拜过堂之后,他单独召见秦越笙。后来等我入房的时候,就看见……”
眼前仿佛又现出那一日,那满目的猩红。
“他真的,把心给了我……”只是方式,却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齐飞开始无法克制地发抖。
白玉石桌的一角,放着一个水晶匣子,里面隐约放着一团什么东西。萧雁南的目光转过去:“喏,就在那里面。”他挥挥手:“我不要了,你拿走罢!”
齐飞盯着那匣子看了好一阵,机械地抱起来,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这个人,曾是他的君,曾是他的天。这个人如今,身系大启安危。
可这个人,却逼死了他的阿越!
他蓦然回身,扬手处,剑光如虹——
“我没有杀他!”萧雁南端着药碗,耐心地哄着床上的人。“我放了他去了。只是他忽然消失不见,我总要找个理由给天下个交代罢?”
那一日齐飞对他出手,但他早有防备,身边高手无数,齐飞三下五除二便失手被擒。第二日萧雁南放了他,齐飞带着那个装着所谓秦越溪的心的水晶匣子离去。他本来还跟萧雁南要秦越溪的遗体,萧雁南道:“心给你,人是我的!”
大启天下,从此便没了齐飞这个人。萧雁南给天下的交代,是齐飞为守国门,殚精竭虑,积劳成疾,以致一病而亡。齐飞在定州以寥寥兵马抵抗西琅大军的事,是天下皆知的,这个说法算得有根有据,随后齐家大受封赏,荣宠备至的事实也侧面证实了这个说法。
床上的人终于回过头,短短时日,不到二十的少年,已是面目枯槁,鬓边竟有白发隐隐。
萧雁南看着他半晌,悠悠叹气,又过半晌,道:“他往定州去了,你要去就去罢,我不留你!”
秦越溪还是没有说话。
萧雁南道:“齐家不过是听命于我,算不得什么帮凶,就算是有罪,齐飞为你吃的这些苦,也该抵消了。你想一想,若你母亲在天有灵,她会想你怎么做?”
那死寂的眼神一点点活了过来。
萧雁南出神地看着他好一阵,道:“我命人为你准备行装。”放下药碗,走出来。
外面阳光刺眼,天地仿佛都在光影中虚浮地晃动。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一阵,在一棵梅树下停了下来。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抬头望去,满树梅花招摇,依稀现出初遇时,那人爬在树上采摘梅花的模样,不由得就笑了一声,心口却猛地一痛,口一张,一股鲜血直喷了出来。
好多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自己对秦越溪的心意,过后却总是发现,原来还没有看透,一直也不曾看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