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飞也不知明白了没有,并不多问,只顺从地叫:“阿越!”
秦越溪嗯了一声,仍然闭着眼睛,过了一会,轻轻道:“我娘叫我阿越。”
齐飞惊喜交加。他母亲对他的叫法,和他最重要的人一样的叫法呵!
忍不住就笑起来,他知道,就算秦越溪还未完全爱上自己,可是至少,他已经选择了自己!慢慢来吧,给他点时间。怕什么呢?反正,再不会有人能把他从自己身边抢走!
第九章
第二夜、第三夜,齐飞都留在水月轩里。
而萧雁南,一直没有出现。
过得三日,太医过来给秦越溪去了脸上白布,瞧了瞧,道是伤口已愈,不必再敷药了,叮嘱了几句话,便离去了。
秦越溪坐在床上,只低着头,朝着里侧,不肯抬起,也不肯回头。他先时盼着自己毁了容,或可脱身,这时却生了惶恐,害怕这张脸若真的变得丑陋可怕,是否会被齐飞嫌弃。
齐飞在床前站了一会,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更夹杂着十分的心疼,心想你竟到了这时,还要怀疑我的心意!伸手托起他下巴,强硬地转过来,仔细瞧了一会,先便松了口气,含笑柔声道:“不难看。”
嗯?秦越溪抬眼。
齐飞肯定地点头:“真的不难看。”
用了最好的药,疤痕虽然消不了,却很淡,细细的,自左眼正中下方直直落下一道,宛若泪痕一般,确实并不难看,只让那张原本十分俊秀明朗的脸庞忽然便变得有些儿凄伤起来。
泪痕,凄伤?齐飞忽然一怔,脸色也变了。
秦越溪刚刚才悄悄松了口气,见着他的脸色变化,一颗心登时又提起来了,想问又不敢问,连自己照镜子也不敢,只睁大了眼睛惶恐地看着他,伸了手去摸自己的脸。
齐飞柔声道:“真的不难看。这么淡,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呢!”
是么?秦越溪默默摸着脸上淡淡的条痕,咬牙拿过梳妆台上的镜子,鼓足了勇气去照。
“不难看吧,是不是?”
秦越溪只怔怔的,确实不难看,比起预想的结果要好了太多,可是心里却只觉得不安。他抬眼看着齐飞,他又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怕是十分不喜这道伤痕罢?
“以后再让人找些好药,一定会越来越淡的,说不定就会没了。”齐飞抢夺般拿了他手里镜子放下,拥住他不住柔声安慰,可是他自己心里,却无法消去刚才陡然涌现的恐慌。这道泪痕般的伤痕,仿如一道预示,震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立足不定。
就在来水月轩之前,他去了听香阁。这几日秦越溪绝口不问颜夕的情况,不是因为不内疚,而是因为太内疚,因为太害怕,所以宁可逃避。这心思,齐飞心里明白,所以面上绝口不提,私下却不时就去了解一番。
可那个有着惊人美貌的孩子,那日受刑之后,在生死线上挣扎了数日,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
齐飞不能确定杀了他的,到底是那阵乱杖,还是萧雁南的绝情带给他的绝望。
可他不恨萧雁南,他只恨秦越溪!
就在刚刚,他站在那孩子的房里,看着那孩子在临死之前,奄奄一息地,一边吐着血,一边声嘶力竭地诅咒着秦越溪。一句一句,从生咒到死,从此生一直咒到来世,满腔的恨意,透过这些恶毒的话语,一点一滴,都展示了出来。
诅咒无止无休,齐飞想阻止,无法阻止,想不去看,不去听,那样凄厉的场面,却如何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直到后来,王升赶来,命人拿布堵了那孩子的嘴。
这孩子救不得了,太医前儿就摇着头悄悄说过的。既是反正救不得,就让他早一刻去罢!秦越溪在萧雁南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份量,萧雁南不曾明说,王升不敢妄加猜测,可至少可以肯定,颜夕比不上,十个颜夕也比不上!
鲜血不住翻涌出来,却无法吐出,只能又倒流回去。颜夕翻着白眼,艰难地呛咳,没多久,就咽了气。
齐飞只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那孩子生生地被呛死,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王升命人掏出他嘴里的布,给他仔细收拾干净,身上衣饰都挑顶好全新的给他换了。好歹是摄政王宠幸多时的,死得又冤枉,萧雁南没太放在心上,可也不是全无遗憾。
可收拾到了最后,任凭众人如何设法,那双眼睛,却始终大大地睁着,怎么也合不上。终究是,死不瞑目!
齐飞再呆不住,逃一般,仓惶出来,急行到水月轩,却见着了秦越溪脸上这样模样,和颜夕的诅咒合在一起,仿佛便有了某种明确的意味。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张强装平静,却终究掩饰不住满心惶恐的脸庞,心下蓦地里一阵酸涩。这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手下一点点将人抱得更紧,恨不得将人嵌入自己体内去,好从此再不必分离。
阿越,阿越,拼尽心力,我也总要护得你一生周全!
颜夕很快就被下葬了,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不曾在王府里惊起了丝毫的波澜,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那日给他送行的人稀稀落落地没有几个人,他家人扑倒在坟前号啕了几声,收了王府送去的大笔抚恤金,也便擦干泪水,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王升并未告知他们真相,只道颜夕是暴病身亡,颜家人心里是知道有蹊跷的,可摄政王府里头的事,他们还能怎样呢?只当他自己福薄罢!
这件事,没有人知会秦越溪,他也绝口不问,可齐飞总觉得他是知道的,他还是在躲避,只因承受不起。
齐飞没有别的法子安慰他,只有得空便往水月轩跑,尽量地多陪着他,加倍地对他好。
秦越溪没有多久就振作了起来。颜夕带来的阴影固然沉重,可这本已不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世事无常,而齐飞这样的人,却是他第一次碰到,也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两情相悦的满足和欢喜。
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呵护。
或者此时对齐飞的爱意还不如他当日对萧雁南之深,可每一刻,都在随着两人的相处而不断加深。
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过往种种,萧雁南也罢,颜夕也罢,且都当噩梦一场,噩梦既醒,只等时间慢慢将之封存便是。
今时今日,此情此境,他顾不得太多。
可就是这样还算得欢愉的日子,真正计算到最后,其实也并没有太多。
齐飞总是忙碌的,朝廷的事,萧雁南交代的事,桩桩件件,都不能马虎了事,开头一段时间过了之后,两人感情渐稳,秦越溪心绪也平稳下来,他来的次数便稀疏了些,往往三五日才能来一次,偶尔甚至半月廿日也抽不得空。
好在他的心意是清楚明白的,萧雁南又始终不曾来打扰,秦越溪倒没有因此而心生惶恐。
光阴飞度,从落叶轻飘到霜风凄紧,再到飞雪漫天,似乎只是一霎眼的光景,就过了年了。正月还未过完,冰雪初融的时候,萧雁南派人将齐飞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定州那边已经有了回信,阿飞,你该动身了。”
齐飞点头,却沉默。片刻,他才道:“雁南,你确定要这样做么,这一招,是不是太险了?万一……”
这一招,妙,也险,妙到毫巅,险到极处。成,天下从此大定,败,大启必陷离乱。
事情是两人早就算计好了的,可这一刻真的来了,他心下却不禁紧张。
萧雁南只微微一笑:“只要我手里有兵,阿飞,我就绝不会输!”
便有万一,最多多打上几年仗,最后,赢的仍然会是他,只会是他!
何况事情到了此时,他早已没了任何退路。
齐飞顿时心里大定,点头道:“是!”
不错,用兵之道,萧雁南为天下之王。
可他放心不下一个人。
“我……可否带他一起走?”
萧雁南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而后微笑着问道:“阿飞,他的身份,若被人知晓,那个时候,凭你的力量,你保得住没有万一么?”
齐飞默然。叛将之子,那样的大罪,大军当前,他怎么保得住没有万一?
过了一会,他道:“可是如今人人皆知他在你府里,到时你又如何护他?”
萧雁南只诧异地看着他。
齐飞尴尬一笑。关心则乱,他竟忘了,眼前这人,凭他的权势,只要他愿意,护一个小小的秦越溪,又有什么难的?
“那他母亲的事,你是不是……”
萧雁南摇头:“阿飞,多少人盯着我呢,这个时候,我可不能让人觉得我和秦府的关系太过密切。”
要了人家儿子,再接了儿子的母亲进京团聚,谁还能看不出他对这个名为人质的秦府幼子委实是青眼有加?旁人不知母子二人在秦府的究竟,岂能不作他想?
但这句话虽然不假,计较起来,却多半还是在推脱。
齐飞便不再追问,想来秦振的妾室,战乱之祸一时之间也连累不到她,至于乱定之后,有没有罪,那都是萧雁南一句话的问题。
“雁南,我把他交给你了,你要护着他,让他好好儿地,一直等到我来接他!”
次日早朝,兵部尚书奏泊城玉苏山群匪集众作乱之事,廷议之后,骁骑将军齐飞受命,率两万兵马前往泊城征剿群匪。
齐飞当夜便领军出征了。
走的时候安静而秩序井然,甚至没有几个人来送行。不过区区一个骁骑将军,不过区区两万兵马,不过区区一群山贼作乱。
一切看起来都再寻常不过。没有人知道,大启,即将变天。
秦越溪也没有去送齐飞。头天夜里,齐飞从萧雁南那边回来之后,便和自己说了这事,反复嘱咐自己一定要好生呆在摄政王府,他回来之前,哪儿也不许去。
秦越溪曾提出想搬到他的将军府去。齐飞不在,他一个人留在这王府里,离萧雁南如此之近的地方,他不能不怕。
可齐飞却一口拒绝了,连理由也没有一个,只说不得不如此,日后再告诉他究竟。
他只能听着,而后在齐飞离开之后,守紧了水月轩,尽量地躲藏起来。
第十章
终究还是有躲不过去的时候。
每月十五,摄政王府里照例都要摆团圆宴,萧雁南和一众姬妾、男宠都要出席的。前几个月,因着齐飞的关系,秦越溪都不曾露面,但这一回,二月十五这一日,开宴前王升排定府里一众姬妾男宠的席次时,写下了秦越溪的名字。
这事萧雁南并没有吩咐,这段时日以来,他甚至绝口不提“秦越溪”这三个字,可王升跟了萧雁南这么久,主子的心思,他多少看得出来。他心里甚至很是不忿,齐飞既是王爷的知交,也是下属,怎么就敢夺了王爷的心头所好?
将席次名单呈上的时候,萧雁南果然默许了。
秦越溪不想去,却不能不去,母亲的事至今悬而未决,多少也挂心着,想要去问个究竟。犹豫再三,他终于还是去了。
宴席摆在后花园里,男宠和侍妾分排而坐,他的位置排在一众男宠的中间,离坐在中间主位上的萧雁南不远不近。他低了头,尽量地让其他人的身影挡住自己,一边却又要思量着如何向萧雁南询问母亲的事,心里七上八下。
萧雁南默然看着他。
自颜夕之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秦越溪,第一次看清他如今的模样。
目光渐渐凝注在那双眼睛上。以往他最爱的是那两片柔润的唇,可此时,萧雁南第一次觉得,那一双眼睛,生得真是好!黑的黑,白的白,总是水光粼粼的,眼窝有些儿深,眼尾微微上挑,线条是无可挑剔的漂亮,连睫毛都是又长又密的。
这双眼睛,便不笑时,看上去也总带着三分笑意,若笑起来时,弯弯的,润润的,比哪里的清泉都更动人。
这双眼睛,简直无一处不完美,甚至不只是完美而已。这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饱含着毫不掩饰的深情恋慕。
在脑海中细细搜寻了个遍,再搜寻个遍,还是想不出哪一个的眼睛也有这样的清亮灵动,情深诱人的。
可那是这双眼睛以前的样子了。
那眼里的深情早已不见,也不再有灵动诱人的感觉,那一道细细淡淡、宛如一道泪痕的疤痕,却让那眼凭空添了几分悲意,哭泣一般,让他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就有了说不清的抑郁。
以前那个天真而活泼,倔强却可爱至极的孩子,终究是回不来了罢?
两人如今的关系,更是怪异之极,甚至于,可以说已经没有关系。
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光景呢?
眼前有些恍惚,他慢慢回想着两人的过往。
刚开始只是想让这孩子认清自己的身份,可几番手段下来,秦越溪听话了,却绝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
秦越溪自己不知道,他自调教司回来之后,乖顺柔媚,任是怎样羞耻的事都不作声地承受了下来,眼里却是一片人人可见的麻木,可只有萧雁南才看得到,那麻木深处,藏着消不去的羞惭和悲凄绝望。
他厌恶透了这样的秦越溪,从里到外都厌恶透顶!可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他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拿来对付府里头任何一个姬妾都无往不利的法子,到秦越溪这儿,竟失了效。甚至于,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秦越溪了。
思量到最后,心里却不知不觉就有了这么一个身影。他先前的笑颜,后来的绝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刻在了自己心里。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边秦越溪的头越垂越低,人也在极力地往后靠,拼命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
怒意在心里点点升起,脸上却仍是一片淡然。这许多年,自十二岁开始,他就已学会了如何让自己喜怒不形于色。他站起来,道:“本王略有疲累,先回了,大家继续罢!”
姬妾男宠人等自不敢有异议,齐齐起身恭送。
萧雁南走出一段路,对跟过来的王升使了个眼色,目光往秦越溪那边一转,这才继续往前走去,并非往寝殿回去的路,却是转向了后花园里深处。
王升会意,招手叫了个小厮过来,低声吩咐几句,这才继续跟在萧雁南身后。
后花园里有一片不小的桃花林,深处有小溪,溪边建得有飞花亭,萧雁南走至里面坐了下来。
秦越溪没多久就被人领着来了,低着头,垂着眸子,小心地隐藏着心里的恐惧不安,跪下请安:“王爷安好!”
萧雁南嗯了一声,一时没有再说别的,只细细打量着他。
好一会,道:“听说你最近过得不错!”
声音平板,无喜亦无怒。秦越溪听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敢答应,只将头垂得越发低了。
蓦地里一只手伸过来,挑起了他下巴。他吃惊地抬眼,正迎上萧雁南饱含怒意的目光。他惊得抖了一下,张了口,正要说话,萧雁南猛地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扯入怀里,不由分说,低头吻了上来。
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唔唔”地叫着,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下巴却被死死扣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直到他快要窒息昏厥,那只手才总算仁慈地放开了。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臀部一凉,一只手自衣襟下摆探进去,灵活地探入了他亵裤内,直摸上他臀瓣,更企图向里面钻去。
“啊!”他短促地低叫了一声,一把死死抓住那只正开始肆虐的手。“王爷,饶了我罢,饶了小人!”
那只手只停顿了片刻,就又动作起来。
秦越溪竭尽全力也拉扯不住,奋力片刻,嘶声叫:“王爷,齐将军把我交给您,不是让您这样对我的!”
齐飞?萧雁南猛地起身,将他狠狠压在亭内白玉石几上,声音略略急促起来,低喝道:“他不过是我一个臣子,决定得了本王要怎么做?信不信我说一声,他就会乖乖双手把你送回?”
齐飞啊,是自己的兄弟,是自己的臣子,却居然就伸手从自己身边抢了他最不该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