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宇文琦勉强撑起身子,看魏云汐的冰冷,对了,他险些忘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交易。
身体的痛处麻痹着宇文琦的神经,不能动,全身无一处酸痛,也不想动。
宇文琦摘下手上的扳指,颤抖着腿肚,一步一步走到魏云汐面前,他的身子出水般泛红,细细看去还残留些咬痕。
“云汐……”宇文琦哽咽着,“我说话……算话,你拿这个……出城……没有人,敢拦你……”一句话未完,宇文琦险些瘫倒在地。
宇文琦怎样,与他无关,魏云汐眼下只想逃离这个皇宫……等出了这京都,自有一片天。
“云汐……”看着魏云汐远去的背影,宇文琦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骇人,口中竟吐出一口鲜血。
魏云汐,你要自由,我给你。
魏云汐,你要什么,我都给。
陌上君别,再见沧绝。
我偿你心愿,自此后,再不勉强。
今日贱命一条,来日富命齐天。
魏云汐,如若我幸有命,富贵齐天,我等你。
翌日,京都八百里加急一纸诏书,撼动天下。礼部尚书魏云汐得皇恩宠信,加封魏王,坐据边疆,守天祈外番。
第十七章:今夜攻城
“皇上,能攻下渭南城实属不易,现局势不稳,您这样只身一人,中了魏王的埋伏怎么办……”
“该知道的,瞒不住。”
“是。”迟远单膝跪地,行个标准的军礼,“臣迟远交予渭南军十万,帅印……”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宇文琦赶紧经迟远拉起,“迟将军驻守边关十年,朕还信不过将军?”又笑道,“论资历,这军营本没有朕插嘴的份,无奈朕的性子又不安分,说错了什么地方还请将军海涵。”
“皇上言重了,”迟远赶紧从袖中取出地形图,给宇文琦做了简单的讲解,笑话,宇文琦是个什么人,外人只道他不学无术,可你看他嬉皮笑脸的跟你说的玩笑话,总是能让你在回味过来后冷汗涟涟。
果然,宇文琦一眼就指出了军队战术一个致命错误,还没等迟远来的及心颤,就见宇文琦在地形图上接二连三的做标记,哪些地方适合驻扎,哪些地方适合进攻,宇文琦口若悬河,一口气说出四五套方案以及魏云汐可能采用的应对措施。
迟远目瞪口呆,他及其怀疑这个宇文琦是被冒充的,众人皆知宇文琦好美色,个性顽劣,倒像个没长大的顽童,天祈这几年虽没什么大灾小难,可在宇文琦的统治下确实是一点出彩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繁荣壮大了。迟远对宇文琦的看法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他总觉得这个皇上想法有,看人的眼神虽是淡淡的,但却透着犀利。
可是,现在不只是犀利的问题了,迟远只觉得一阵腿软,看宇文琦的眼光又带着小心翼翼,能有这份心思的人,这天祈倒是有一个,那就是魏云汐,众人只道魏云汐谋略是奇才,可如今站在迟远身旁的宇文琦,却丝毫不输给那个传奇人物。
迟远想想都后怕,自己完全可以回家了,却被宇文琦一记眼光射过来,“不知迟将军意下如何?”
“皇上所言极是,一切按皇上的意思办。”
“恩。”宇文琦满意的点了点头。“楚太子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楚太子已于昨夜到达魏军营。”
昨夜?夜里?宇文琦本能的刚想发作,却突然想起这已经不是八年前,如今物是人非,他与他的情分,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宇文琦笑着道,拂手一挥,威气凌然,“看来今夜,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魏云汐,你故意激怒朕。
可是朕,真的被你激怒了。
魏云汐,你赢了。
宇文琦笑,同样是勾着嘴角,同样是凤眼微扬,却是从头到脚散发着荡世威严的王者之气,高高在上不容攀折。
魏云汐,八年了。
……
“朕去一个地方,你不用跟去了。”宇文琦抬脚刚出宅子,就发现身后有个影子。
“乔禾,你就留在这吧。”
“你去哪我去哪。”乔禾坚定道。
宇文琦看向乔禾,最后败了般,叹气道,“好。”
乔禾不明白,宇文琦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渭南城槟郎村。
一处荒废的老宅子前,宇文琦站定,目光流转,尽管这里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但是宇文琦表情淡然,似乎能与这里相溶,别人也就不觉得不妥。
但是乔禾觉得不妥,从来到渭南开始。
这天下,论谋略,宇文琦出其一不会出其二。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他知道,可乔禾总觉得宇文琦身上多生出来的气息叫孤注一掷,每次,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看的乔禾心里都麻麻的,或者饶是旁人,也能感知宇文琦眼底的悲伤。
每一眼,都像是临终。
有时候,他真想大声质问宇文琦,你到底想怎么样?
宇文琦,你爱我吗?
可是,这样又和深宫怨妇有什么区别,乔禾低下头,宇文琦爱的是男子,铮铮铁骨。
“在这等我。”宇文琦撂下这句话,就推开那扇腐朽的木门。
‘嘎吱——’
庭院里,灰尘漫天,甚至房梁上都挂满了蜘蛛网。
乔禾止不住的往里瞟,却被宇文琦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宇文琦走进里屋,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他闭上眼睛,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八年了,没想到这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宇文琦走的缓慢,长长的白袍底边染上了灰尘,可这些都不碍事,心里像开了一道口子,崩塌的是久违的痛感。
八年,那个男子的名字被他沉积脑海,他不敢想,生怕脱口而出那些被那人厌恶的心悸。
八年,那个男子的音容相貌日夜折磨他,他以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曾经都会如魏云汐所愿,重新来过,可惜时间不帮他。
魏云汐,你说这宫里充满了贪婪,肮脏,欲望。
而我最大的欲望,就是你。
魏云汐,既然这回忆你千方百计的想除去,我帮你。
宇文琦手持火把,扔进一摞摞干草垛里,常年干燥的房子遇到火苗,瞬时窜起一米高。
透过熊熊烈火,宇文琦仿佛能看到很远。
“皇上……”乔禾慌忙的跑了进来,见宇文琦呆愣着不动,“火这么大,皇上快走。”
乔禾拽着宇文琦的袖子,拉扯他,可宇文琦还是那个表情,不为所动。
“皇上,”乔禾有些哭腔,他不清楚就这么一小会的工夫发生了什么,可看这火势汹涌,会出人命的。“皇上。”
乔禾无法,只得使出全身力气托着宇文琦,连拉带拽,踏出院门的一刻,乔禾能听见房屋坍塌的声音。
还好……
乔禾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还好,宇文琦无恙。
“皇上,你这样多危险,你不顾乔禾了吗?”经历过劫后余生,乔禾难免一肚子气。
“我连我自己都不顾了,怎么顾你。”半响,乔禾等来了宇文琦这一句幽幽的话。
只有宇文琦自己知道,刚才他站在那里,是真的萌生了就这样死去的想法,熊熊烈火,像极了那人的性子,配他刚好。
如果没听错,他刚才说的可是……我?不是朕?乔禾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宇文琦的下一句话惊住了。
“你走吧。”宇文琦道。
这是,什么……意思?
“走,我厌了。”宇文琦补充道。
乔禾瞪大眼睛,不作声。
“听不明白吗?”宇文琦皱眉,看向乔禾,一字一顿道,“这是圣旨。”
乔禾的嘴角扬起讽刺的笑,“终于拿圣旨压我吗?”
“你……”宇文琦的眼底闪过一丝怒气。
“我不会走,除非我死了。”乔禾说的风淡云轻,倒真有种置生死外的豁达。
“朕再说最后一遍,立刻,马上,消失在朕面前。”宇文琦向来不是有耐心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动怒了,而这一怒,他身上的王者之气就铺散开来,震人心魄。
乔禾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里多了执拗,他的手上多把匕首,宇文琦认得,那是他送予乔禾的,说是用它防身的,被乔禾一直藏于鞋靴里。
“宇文琦,”乔禾摊开宇文琦的手掌,把匕首放于宇文琦的手中,“除非你杀了我,不然休想打你的如意算盘。”
“放肆!”直呼皇上的大名,宇文琦本能的喝道,但随即便发现,这声音的力道与乔禾眼里满满的坚决比,根本不算什么。
“杀了我。”乔禾嘴角有笑,弯弯的上翘,霎时好看。
“你走吧。”匕首掷地有声,宇文琦背过身去,不看他。
“宇文琦,你还是舍不得,是不是。”乔禾哽咽着声音,泪水顺着他消瘦的面庞流下,梨花带雨。
乔禾颤抖着手捡起那把匕首,那是宇文琦送予他的匕首,能死在这把匕首上,也算他的福气。
宇文琦,你回头看看我。
宇文琦没有,没有回头。
乔禾不再犹豫,对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当下,空气中绽放着血崩的声音。
“乔禾……”宇文琦回身,眼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他早该想到的,倔强如乔禾……
抱住乔禾不断下滑的身子,宇文琦像是第一次认真审视乔禾,骨头嗝的人生疼,他何时这么瘦了?
“真好,第一次没有透过我看别人……”乔禾气若如丝,他笑着,媚眼生花,“我跟他像吗?”
闻言,宇文琦的身子一僵。
“我还知道你是为我好……”血迹顺着乔禾嘴里喷涌而出。
这一刻,宇文琦突然想落泪,他似乎忘记了,乔禾从来就不是佞臣,天祈三十年的新科状元乔禾,才高八斗,聪慧绝伦。
他本能俯览天空,却被宇文琦硬生生的折断翅膀。
“怪我生不逢时,倘若早八年遇见你,那么你爱上的那个人……”乔禾惬意的闭上眼睛,“会不会是我……”
“乔禾……”宇文琦擦拭掉乔禾嘴角的污渍,这样的乔禾,面色苍白,紧闭着眼,依旧不减风华。
你若不死,日后的日子会更难,光是男宠这一个身份,魏云汐不会留你,这天下不会容你,而这一切,你说你都懂。
乔禾,我们都是这样的,欠了一笔必须偿还的债,谁都跑不了。
乔禾,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是情债。
我无力偿你,我宇文琦欠你,欠很多人,可最后,求得的洒脱,还得靠自己。
愿来生,你仍得干净如初,得一方净土,寻一个好人……
第十八章:不复年少
宇文琦以为他做好了准备。
可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那人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
魏云汐,有八年了。
宇文琦站在城楼上,看那人一身铁甲,骑着一匹黑色的烈马,位众兵之首。
八年的军旅生涯,魏云汐褪去的书生的拘谨,多了份从容,可不管怎样,这人在宇文琦的眼里,仍是风采依然,只如初见。
“大胆逆贼,皇恩浩荡,速速放下武器投降,姑且饶得性命。”迟远朝城楼下喊道。
魏云汐似是对迟远的喊话闻所未闻,只是目光逼视城楼上,似是再找什么人。
魏云汐,你知道我来了。
宇文琦淡然一笑,不再躲藏,借着城墙外绳子的力道,飞身而下,不顾身后迟远的惊呼。
分明是你我二人了结,何苦生灵涂炭。
魏云汐的身后,站着西北军,这支军队战胜过南蛮,打过北厥,是曾经的天祈第一战队。宇文琦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庞,宇文琦眯眯眼,终有些士兵招架不住宇文琦的目光,缓慢的低下了头。
八年了,魏云汐的这股势力还是没有成型。
宇文琦当然明白西北军的实力,脖子上的虎符挂坠就是父王生前送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
只是魏云汐,虎符这个东西,事关重大,怎能少些噱头?
暗沈花纹里的天祈字样,是印泥刻录不出来的。
所以,你手上的虎符,是真的。
你派来的那个偷虎符的人,笨手笨脚的样子,真的不能重用,而我,不过是不忍心看他尸横荒野,帮了他一把而已。
可是,魏云汐,我高估你了。
宇文琦笑,笑的天花乱坠。
“宇文琦,我们又见面了。”魏云汐下马,徒步走到宇文琦面前。
宇文琦心痛的无以复加,还是他熟悉的体味,八年了,连说上一句话都成了他奢侈的梦境,此刻,面对面的站定,他只想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宇文琦,不要怪我,这一切,全是拜你所赐。”
“你……还是那么恨我……”宇文琦低头,在天下人面前,他是君主,在他面前,他却从来都没有抬起头过。
“你抬起头,你看看我,你看看这西北军,”魏云汐钳制宇文琦的下巴,强迫他与他对视,“告诉我,你后悔吗?”
后悔?宇文琦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的眼角弯弯,语气温柔,就像许多年前他与他的对话一样,“云汐,我说过的,你要什么,我都给……”
魏云汐猛的甩开宇文琦的下巴,眼底的慌乱一目了然,“宇文琦,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
宇文琦还没来及细细品味魏云汐话里的意思,就被一股风力惊的眯眯着眼,地转天旋间,宇文琦来不及做出思考,身体已经向前一步,替魏云汐挡住了那一箭。
箭力促使他弹出一丈远,宇文琦看向远方放下弓弩的楚乐音,想起耳畔缠绕着的话,笑了。
自作孽,不可活。
只是八年前,那朝殿上的惊鸿一瞥。
若能预知以后,他情愿在乱世夺权中死去。高台之上,他知,这一生,注定了他求不得的东西太多。
良辰美景,匹你风花三千。
宇文琦突然萌生笑意,这一幕是那么的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发生过。
在那个人面前,突生出来的东西叫勇气,他执念为那人挡那么一箭,他从来都不后悔。
那时的他,被他拥入怀中,他看向他的眼是惊慌失措到底,他紧握他的手,笑的狡黠。
八年后,同样是因为那个人,他被箭穿腹部,这一次,宇文琦连笑的力气都牵强,箭的力道令他踉跄倒地,身前,是一滩不断涌出的黑红血迹。
不断袭来的眩晕感清楚地提醒着他,许多声音,他已经听不到,许多事情,真真假假,已被埋进尘埃。
楚乐音用毒,天下无双。
就像魏云汐一样,少年画卷,姣如月光,站在哪里,都是绝代风华。
宇文琦撑起最后的力气留给自己一个微笑,穷尽曾经的年少,描绘一场不属于他的图腾。
梦里,他戏江南温水,舞着暖风,看向那人的目光是道不尽的和煦轻柔,绿草幽幽,他缠着他的发,嗅着桂子飘香。
楚乐音的计谋当真不错,魏云汐,这天下,我许你。
你要的,我都许。
你曾说颜儿的命我赔不起,你错了,我赔得起。
用我的血,祭你的万里江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