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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世话晴秋 上——by十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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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头和少年们倒看出了趣味来,眼睛一个个瞪得铜铃大,生怕少看一眼水青挨揍。

水青抱着头缩躺在地上,满脸血污,看上去十分可怜,江韶年抄起手边一把铁铲就要往头上拍去,人群倒吸一口冷气,这一下子水青就要脑浆涂地小命要归天了。

哪知湿漉漉水淋淋的江韶矽扑了上来死死抱住江韶年:“哥!要死人的!”

工头估摸着闹得差不多了,才笑嘻嘻的走过来劝道:“高个儿,你行啊,平常也看不出来你这么狠。不过小孩子打架嘛打赢了就算了,你要真弄死他了我也不好交代啊,他不就摸了你弟弟的屁股嘛。”

江韶年摔了铁铲拉着江韶矽离开,看热闹的少年竟有人发出悲叹:“你说高个儿怎么就收手了呢,一铲子拍死水青就好了。”

洗澡洗得溜光水滑的江韶矽磨磨蹭蹭的往身上穿衣服,他大气不敢出,生怕再惹盛怒中的江韶年。他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把衣服也洗一洗。

江韶年瞧见他笨手笨脚的穿了半天,实在烦躁:“你他妈把衣服穿整齐了!”

江韶矽一身清爽,十分不乐意再披上一件脏衣服,但实在没有其他衣物可穿,他一边系扣子一边自言自语:“还不如在死胡同过得好呢,也不知道癞皮怎么样了。”

这时工友们都陆陆续续回了砖房,连带水青也被抬了进来,扔在角落里无人照应。

众人对江韶年避而远之,他们的意识里,只要有一个人出头,那这个人必定是下一个“水青”。

江韶年没有闲工夫去想那等闲事,更无意去做第二个“水青”,他的心思全然不在此。看着江韶矽只为琐碎小事发愁的模样他就心生羡慕,真恨自己被早生两年。

煤场逐渐把这十多个少年和本地工人混在一起搭配干活,期间有一个姓沈的富商来到煤场,工头们把人都召集起来列队欢迎,江家兄弟混在人群里看着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体体面面的在人前走过。

笔直的西装,漂亮的礼帽,还有锃亮的皮鞋,江韶矽盯住这个男人一刻不放,他觉得那样的皮鞋踩在煤渣之上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他喃喃自语:“要是我有一双皮鞋,我就把它擦得一尘不染。”

江韶年不以为意,他深知弟弟性格里的缺陷,对好的事物太过向往而自己又懒得争取,变得处处羡慕他人,却又什么都得不到。

江韶矽伸长了脖子要往外看,眼睛紧紧跟着那男人的身影。江韶年很是不满,拽了他一把:“你想要的东西多了,西装,怀表,车,吃的穿的你哪一样不想。”

江韶矽很有自知之明,撇了撇嘴巴低下头,清秀的脸上又出现了倔强的表情:“我知道。难道哥你不喜欢好东西么。”

沈琴维参观煤场一星期后,阮富山终于坐不住了,他心想自己好歹也在里面入了股,哪有落后沈琴维的道理。

于是拍着桌子跟自己的大儿子阮陌臣叫嚣着也要去煤场参观一番,露露风采:“我听说姓沈的还站在台子上演讲了,他能讲出个什么东西来!”

阮陌臣对于父亲的攀比心一直处于淡漠状态,他认为这样的话题父亲应该去找三弟阮陌寻来才会有更好的效果和沟通,他是一点建议都不愿提。

阮富山嚷了半天也不见儿子放出一个屁来,很是自讨无趣,心里巴望着老三在就好了。他讪讪的把话题转到了生意上,阮陌臣终于来了精神,和父亲一来二往探讨了大半天。

可是生意上的事只有那么几件,两个人的话终于说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是相对无言,阮富山觉得大儿子真是无趣极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邀阮陌臣一起来喝,阮陌臣断然拒绝,阮富山不耐烦了:“你大学毕业之后真是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

阮陌臣万万没想到父亲会来上这么一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张口便问:“爸爸,听老三说你要收个养子?”

阮富山倒是耍起了小孩脾气,气哼哼的说道:“你们一个个都不讨我喜欢,我当然要去另寻一个来。你,接手家里生意之后每天跟我说话不到十句,陌杨,脑子里装的不是学校就是那个秦小姐,秦浦民的女儿有什么好,我还看不上呢!陌寻,不好好读书,吃!喝!花钱!陌婷,又是一个吃!喝!花钱!对了,还有打扮!”

这一席话把阮家四个宝贝数落了一遍,阮陌臣觉得父亲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他也不争论,拿起外套开门便走:“爸爸,我去把陌寻找来。”

阮富山和阮陌寻一拍即合,两人在房里热火朝天的说着沈家的坏话,而此刻的阮陌臣坐在开往工厂的汽车上若有所思的望向远方,养子么……

江韶年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最近被分配去外面送煤,第一次工头不放心,叮嘱司机严加看管,生怕江韶年半路跑了,但哪知江韶年十分老实,干起活来手脚麻利,说话也和和气气很讨主顾开心。

外出数次江韶年表现良好,与司机也很是热络,工头放下心来,私下里还拍着江韶年的肩膀说道:“干得不错,你踏踏实实干几个月,回头我跟上面说一下,分你个小队长当一当。我知道你跟那帮小子不一样,老让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可惜了。”

江韶年每次回来都会给江韶矽带些好吃的,他没有钱,但是司机小毛有钱,这一来二往混熟之后,小毛毫不吝啬的拿钱给江韶年买东西。小毛二十几岁,顶顶喜欢江韶年,觉得江韶年英俊好看,人也十分好相处。

江韶矽对于这个司机小毛是一点好感也无,有时候江韶年被叫走时,小毛巴巴的跟在后面,江韶矽在远处冷眼看着那一前一后的人,心里实在不舒服。

大半夜不睡觉,江韶矽又来骚扰哥哥,被江韶年镇压了,于是又一通赌气。

“两天都没弄过了。”

“你他妈不烦啊。”

“我也帮你……”

“拿你下面帮我,不然就滚开。”

江韶矽委委屈屈的抠着墙,缩在墙根不吭声了。半晌之后他听到江韶年十分平静的问道:“韶矽,你想过逃跑么。”

江韶矽大喜,很是精神的又靠近了江韶年:“哥,你说真的么,我们能出去?”

江韶年低声呵斥:“你声音小点。”

江韶矽内心欢喜,他在这煤场待够了,脏乱差的环境以及不自由的制度,让他感到厌烦与窒息。他巴巴的把头枕在江韶年的肩膀上讨好道:“哥,你终于想通啦,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里。”

江韶年顺势搂住了弟弟:“这都大半年了,姓杜的一定早就把我们抛到脑后去了,我们也没有理由待在这里了。韶矽,出去之后要找一份正经的工来做,你不要再乱跑,更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江韶矽对于做工全然没有兴趣,他心里惦记的就是能够尽快走出煤场这个大牢笼,于是兴致冲冲的问道:“那我们怎么出去?什么时候走啊。”

江韶年摸了摸江韶矽的头发,如同抚摸一只小狗,他有时痛恨江韶矽的不懂事以及孩子心性,有时却觉得这样也怪可爱的。他只比江韶矽大两岁,诸事都要担在他的肩膀上,若没有这只小尾巴,他大约会过得自在很多。

可是江韶矽在他的眼里早就不是弟弟那样简单的角色,他并非仅仅因为他是自己亲生弟弟而在意他。江韶年没有任何道德观,对于伦理这种东西大概一生都不会明白,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亲弟弟也罢,只要他喜欢,因着自身的意愿,没有什么不可以。

江韶矽见哥哥半晌不回话,又急不可耐的推了推对方,追问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啊,哥。”

江韶年回过神来,在江韶矽的脸颊上咬了一口:“到时候你照我的话做就是了,不要问那么多。”

工头们对江韶年倒是赞许有加,觉得这小子做起事来伶俐的很,又不似水青那般霸道多事,这样的好印象连带着江韶矽也跟着沾起光来。

水青较之以前气焰小了不少,他的鼻梁上留了一道难看的疤痕,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凶狠很多。少年们大多懦弱,即使水青被江韶年打成了丧家之犬,也不敢轻易招惹,水青依然过着他的小日子,只是与江韶年楚河汉界,各分一片天下。

江韶矽一直惦记着出逃的事,他夜里的喜好突然转变,对情事的纠缠逐渐淡漠下来,一门心思的研究出了煤场自己要如何生活。江韶年每每笑而不语,躺着听弟弟畅想未来,觉得这样空口说白话的江韶矽无聊又可爱。

而小毛彻底成了江韶矽的一块心病,他愈发看小毛不顺眼。这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生着一张娃娃脸,个子不高,说起话来热心而朴实,是真心的喜爱着江韶年,一门心思的对江家兄弟好。

江韶矽对于小毛的好颇为不领情,他察觉出江韶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这个司机混在一起,两人拉煤送货,从称呼的改变就可见关系热络。最初两人客客气气的唤对方为“毛师傅”“小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就变成了“小毛”“韶年”。

这天小毛又来找江韶年,却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他从家里带了几身旧衣服要送给江韶年。两人聊了片刻之后,江韶年倒也毫不客气的接受了,当即脱了衣服换了起来,他瘦高个子又是宽肩窄腰长腿,很能撑衣服。小毛对着江韶年真是看了又看,口中禁不住透着喜气:“就是袖子短了点,下回我就知道你穿多大号的衣裳了,这是我伯父的旧衣裳,回头我给你买身新的去。”

江韶年系扣子系得心不在焉,动作也慢,小毛忍不住伸手帮他去系,手指不时碰触到江韶年温热的胸膛,这亲密的举动被江韶矽冷眼瞧着,心里像烧了火一般。

这一股子气一直堵到第二天,江韶年和他说话他也提不起精神来,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江韶年没空琢磨弟弟这点小脾气,只低声吩咐道:“一会儿休息的时候你去东边墙头那里等着,吃饭时间工头们都不会往那边去。”

江韶矽听出了几分意思,他内心兴奋又紧张,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他要和哥哥逃出去了。

江韶年没有把计划全盘托出,他怕江韶矽坏事,如果到时候跑不掉,江韶矽知道的越少越好,他就可以利用别人的信任编个谎话蒙混过去。

江韶矽一上午都处于兴奋之中,干起活来也格外卖力,工头都觉得十分新鲜:“哟,这小子想赶超他哥啊。”

离解散休息的时间越近,江韶矽的心里越像敲着一面鼓似的,咚咚作响。这时工头拿着一张单子甩给他:“哎,一会儿你哥要去送煤,你把这张单子送去,他现在应该是和小毛在南院。你跟他说请王老板看完单子之后给煤场来个电话。”

江韶矽听到小毛的名字就觉得被刺扎了一样,他不情不愿的接过单子,工头又反复叮嘱:“把事办好了啊,这是温经理特别交代的,你可别给我把单子弄丢了。”

江韶矽不禁腹诽起来,温经理让你送又不是让我去,既然这么担心,你自己跑一趟不就行了。

临近中午,煤场的每个人都等着吃饭,南院的人走的所剩无几,只有小毛弯着腰查车,他仔仔细细的把车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任何问题,便十分满意的拍了拍手直起身。

江韶矽冷冷淡淡的把单子扔给了他:“喂,我哥呢,你把这个给他。”

小毛抬眼一看来人,立刻喜笑颜开:“韶矽啊,你哥刚出去,估计一会儿就回来。这是什么。”

江韶矽心想,跟你又没那么好,你叫那么亲热干嘛。

他也不正眼瞧小毛,绕着煤车走了一圈:“不知道,你只管给他就行了,跟他说让王老板看完打个电话来。”

小毛喜欢江韶年,所以对于江韶矽很是爱屋及乌,他觉得这俩兄弟真是好看极了,哥哥英俊,弟弟清秀,禁不住就要亲近一番。他没话找话的与江韶矽攀谈起来,这话题自然要围绕着江韶年。

江韶矽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自从他们来到煤场之后,哥哥只有晚上才与自己亲近,白天极少相处在一起,而这个小毛,显然比他占有江韶年的时间多。

他突然眼尖的瞧见小毛手腕上绑了一条手巾,这是江韶年平时干活时绑在手上擦汗用的。他箭步上前执起小毛的手腕问道:“你怎么拿我哥的手巾。”

小毛一怔,才明白过来江韶矽以为他偷东西。他急忙解释:“这个啊,是你哥送我的,说起来还挺好玩,那天我们一起送煤,我帮着卸车的时候累了一头汗,结果用手一抹,脸全黑了,韶年还笑话我,后来他就把这手巾送给我了。”

江韶矽顿觉天昏地暗,他不禁要对比起来,自己平时挖煤累的一身臭汗也不见哥哥送过半块布,怎么小毛抹了一把脸江韶年就如此关切。

这样的嫉妒与羡慕以及对江韶年的占有欲强烈发作,他阴沉着脸冷眼打量小毛,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变成了一种不可预计的危险。

小毛从车里拿了几粒水果糖递给江韶矽,他全然意识不到江韶矽对他的敌意,这个快乐的青年有一颗简单的心,他笑眯眯的说道:“我和韶年前天回来的路上买的,本来说要带给你几块,韶年要我留着自己吃,现在你来了,这都给你。”

十五岁的少年身体内部所产生的冲动从来都是一头热,不计后果,他与这个人没有任何深仇大恨,也无非杀不可的瓜葛,仅仅是因着对方爱慕亲近了自己的心爱之人,仅仅是因为他当初对那人说过,我们之间不要再出现任何人。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伸手推搡了眼前之人,水果糖滚到了车轮之下,煤车上的铁铲何时到了自己的手里,又是何时钝重而有力的戳进了对方的脖颈,他全然不记得了,直到他的眼前蓦然清明,地上的人捂着脖子哀求,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墨黑的土地。

江韶矽丢下铁铲,他惊恐的蹲下身去按住小毛的脖子,世界开始在他的眼前清晰了一般,他后悔了。鲜血如同滚烫的沸水灼热他的掌心,而他是冰凉的,他口中不断呼喊着:“你不能死……我不是故意的……小毛你不能死啊……”

他想呼救,可放眼望去,南院已经空无一人,小毛的哀求声不见了,张着嘴大口的呼吸,好像要把一切都吞进去。

江韶矽拖着小毛沉重的身体往南院门口挪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找个人来,小毛死了他就完了,他就杀了人了!

那个人影从外面走来,江韶矽泪眼婆娑如同见到了天大的救星:“哥!”

怀里的小毛也圆睁了双眼,胸口剧烈的起伏,不知道从哪里拼来的力气,竭尽全力抬起一只手,沙哑的求救:“韶年……”

江韶年却异乎常人的冷静,低声问道:“韶矽,你干的?”

江韶矽的情绪十分不稳,他生怕哥哥会拳打脚踢而来,他为自己的错误忏悔,抱着小毛坐在地上抬脸哭求:“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了他……我看他和你那么好……”

不等弟弟说完,江韶年揪起小毛的一条胳膊,一路又拖回了煤车之旁,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了地上那把沾着血的铁铲,抄起来毫不犹豫的插.进了这已经是半死之人的颈子。

动作利落一气呵成,他皱着眉头望着眼珠几乎爆裂,嘴巴张得奇大的小毛,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江韶矽完全呆立在一旁,眼泪还挂在脸上,他瞧着哥哥从小毛的腕子上解下手巾,擦了擦身上的血迹。他无法忘记这一天,江韶年对他说:“不要看了,他没利用价值了,不彻底弄死他我们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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