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韶矽脸颊隐隐发麻,可他觉得痛快,阮陌臣让他难堪,他也要让对方不舒服:“彼此彼此。”
阮陌臣撕开江韶矽的衬衣,刚要覆盖而去,只听楼下一声尖锐的枪响,紧接着女人的尖叫划破天际。
当他们赶下楼时,瞧见胡万七捂着肩膀被江韶年护在身后,男人女人乱成一团四处逃窜,阮陌臣隐约觉得事态不妙,抓着江韶矽的胳膊就往外拖:“走!”
正值此刻,江韶矽忽然瞥见角落里一个把礼帽压得很低穿着长袍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来瞄准了场地中央的胡万七,而胡万七前面站着的,正是江韶年。
江韶矽与阮陌臣撕扯,挣开了对方的手,冲向了那个方向,混乱中他不顾一切的喊道:“哥!”
却在下一秒被一个身影扑倒在地,死死压在地板上,他奋力回过头去,居然是杜靖棠的脸,这个男人紧紧扣住他的双手,在他耳边急切的低声责怪:“不要命了么!谁让你往前冲的!我之前说的话你没记住么!”
这时,胡万七的亲卫队持枪闯进了大厅,只听得韩苏一声下令:“大门关闭,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
大厅依然乱成一团麻,江韶年一手护着胡万七,一手从腰间掏出武器朝天花板放了一枪,顿时鸦雀无声。
杜靖棠扶着江韶矽站了起来,韩苏冷漠的踏着步子而来,脸上已无了之前客气的笑容:“杜先生,你可要解释一番?”
杜靖棠微微一笑:“杜某不知韩参谋是何意思。不过今日之事确是杜某招待不周,竟引了刺客入室,这件事杜某定当为胡司令查个水落石出。”
韩苏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悄然把手放在腰间枪盒上,又默默的缩了回来,尔后平静的对江韶年说道:“江副官,你先带司令去医院取出子弹包扎伤口,这里我来处理。”
胡万七满腔怒火,他在中枪那一刻便了然于心,这宴会就是个陷阱,杜靖棠引他来跳,可他毫无证据无从发火,只得隐忍着离去。
江韶年面无表情的从江韶矽眼前走过,似是眼中从来没有江韶矽这个人的存在,仿佛他是一团空气一般。江韶矽望着哥哥身上染红的血迹,迫切而担忧的看着对方走远,他在那一刻很想冲破人群紧紧抱住那人再也不要分开,那点墨绿消失在夜色中,江韶矽知道,自己彻底的失去了他。
韩苏上前附在杜靖棠耳边:“占了你的地盘,你还了一颗子弹,真是一桩好买卖。”
杜靖棠不动声色,从容不迫:“韩参谋,你的话杜某可听不懂,我今晚是诚心诚意邀请司令来赴宴的。”
韩苏抬高了头颅,冷笑一声:“是么,好一个鸿门宴。给我搜!”
在场的人接受了搜身调查,江韶矽退在阮陌臣一旁,他和阮陌臣都看到了凶手,可是谁也没有说话,保持了缄默。
杜公馆已被胡万七的部队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接到命令的士兵一批跟一批的赶来,足足包围了三层,车灯把街道照的如同白昼,寂静的夜里不时传来枪械上膛的声音。
不多时,士兵抬着一具尸体进了大厅:“报告!在后花园发现一具尸体,初步判定此人饮弹自尽!”
很多宾客都不禁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凶手容貌。地上那人的嘴巴被打穿,子弹射透了后脑勺,从外面抬进来时淋淋沥沥了一地血迹,看起来颇为狰狞。
人群之中,江韶矽无法挤到前排去看,但从缝隙中瞧见死尸的衣物,并非长袍,他惊讶的望了阮陌臣一眼,低声说道:“不是他。”
阮陌臣搂上了他的肩膀,警告一般紧了紧:“管好你自己的嘴。”
这时人群中发出惊叹:“这不是……这不是警察局的刘处长嘛!”
听闻此言,警察局局长方洪立刻挤了过去:“什么?”
被证实确是警局的人,方洪的腿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韩参谋,韩参谋,你要相信我,我真不知情啊。”
看韩苏无动于衷,方洪又拉住了杜靖棠:“杜爷,杜爷,您跟司令说句好话,我方洪绝无二心啊,这个刘一天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我都不知道。”
杜靖棠背过身去表示爱莫能助:“方局长,这人都在这儿了,你让我怎么说啊,对不住了。”
同赴宴会的几个官员大气不敢出,缩在人堆里纷纷低了头,以他们多年来的政治敏感和嗅觉,早就闻到了阴谋的气味,心知肚明这就是一场简单的栽赃陷害,他们与方洪是同僚,可这个时候决计不想染腥上身,得罪了胡万七。
韩苏抬手一挥:“带走。”
他离去之前冷冷的看了杜靖棠,杜靖棠笑眯眯的拱手一礼:“韩参谋,走好,杜某还要招待受惊的客人,恕不远送。”
江韶矽跌跌撞撞的上了汽车,坐定之后阮陌臣掐住了他的双颊:“今天看到的,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司机在车镜里时不时的偷瞄,阮陌臣恢复了常态,坐正之后再也不理会身旁之人。
而此刻的杜靖棠,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杯服了药,随即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的男人规规矩矩的唤道:“杜爷。”
杜靖棠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在桌上向前一推:“这是支票和机票,你明早立刻离开,你的妻小我随后安排,一个月后你们定会在香港相见。”
男人叠好放进衣袋里,杜靖棠又缓缓问道:“刘一天的家里处理好了么。”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沉稳的回复:“半个小时前派人行动,妻女双亲加上佣人一共八人,全部灭口,按您的指示在现场留了一封遗书。”
杜靖棠满意的点了点头:“恩,做的利索就好。方洪这次是逃不掉了,想和胡万七勾结起来打压我,我杜某人先让他下地狱。”
尔后杜靖棠似乎想起了什么:“今天怎么没有补一枪。”
男人面露难色:“这……第一枪打偏了,本想再趁乱让他一击毙命,可是后来杜爷您……您忽然冲了过去,我不好开枪……”
杜靖棠一怔,他记起自己那个时候头脑一空就扑住了江韶矽,他的确担心那小子干傻事被误伤。
叹了口气,杜靖棠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开:“罢了罢了,自有定数。他胡万七让我住一次医院,我让他吃一回枪子儿,扯平了。你去换身衣服,准备明早动身吧。”
23、脏
胡万七从牙缝里吸着气且骂骂咧咧,他气坏了,本是要去杜公馆耍他的威风,哪知杜靖棠葫芦里卖了这样的药,摆了他一道。
医生取出子弹,为他严密的包扎好,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端着装有那颗带血子弹的手术盘出去了。
胡万七皮糙肉厚,子弹打在肉里,离骨头只有毫米之远,真真是幸运。他伤了左肩,连带整条胳膊一动就疼,只得用右手敲着桌子大声呵斥道:“日他奶奶的!当时你就该毙了杜靖棠!敢在老子身上打洞!他娘的老子割了他的头祭祖!”
江韶年只管让他骂,骂个够,骂个痛快。他们这一路过来,胡万七在汽车上扬言要毙了杜靖棠已不下百遍,连带对江韶年也出言不逊。
胡万七张牙舞爪指指点点:“你他妈没看见杜靖棠要阴老子么!你怎么没拔枪毙了他!你他娘的朝天放一枪算个屁!”
江韶年并不动气,他小心的提醒道:“司令,没有证据,影响不好。”
胡万七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大耳瓜子要扇下去,结果他坐着,江韶年又太高,他扑了个空,愤恨而尴尬的收回手:“狗屁!都他妈放狗屁!老子当初要了他的命,谁敢说个不字!你少他娘的学韩苏文绉绉那一套,你肚子里有多少东西老子难道不知道么!”
胡万七是个暴躁脾气,发起火来如同炸弹落地,不顾后果,但他发泄过一通之后便平静下来,想起方才对江韶年确实太凶,又心有疼惜的将其招到身边:“小江,你伤到了么。”
江韶年心知司令的气消了,便上前为他整了整衣服。胡万七急忙攥住了江韶年的手:“小江,等一会儿回去了,我们一起洗澡。”
江韶年的衣服上染了胡万七的血,他走到院子里脱掉外套,用火柴点燃了烧掉,一个护士远远瞧见跑了来:“先生,先生,您不能在医院里点火。”
江韶年没有理会,不言不语的看着外套燃烧殆尽,他把火柴放进裤袋里,面无表情的走了回去。
他回去时,隐约听到胡万七咆哮的声音,想来韩苏带回的并不是好消息。旁边有士兵低声跟他说道:“江副官,司令发了好大的火,刚才还听到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呢,也不知道韩参谋跟司令说了什么。”
江韶年点了两根烟,递给了那小兵一根,那小兵蛋子受宠若惊:“哎呀,这怎么好呢,江副官。”
江韶年没说话,把烟塞给了对方,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医院走廊里站满了兵,江韶年背靠着墙壁吞云吐雾,偶尔有护士端着托盘低头小心翼翼的走过,脚步踩的极轻,生怕惊了谁。昏暗的灯火模糊了每一个人的脸庞,他看到的只是大片的阴影,于是闭起了眼睛,耳边飘荡着胡万七喋喋不休的吼叫。
人群中隐约有一声熟悉的“哥”,紧接着那个身影移动了过来,又在下一刻被人压在地上,他可以感受得到对方的焦急,如果换他,那一瞬间他也会冲向对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到底是什么阻隔了他们。江韶年睁眼看了看手里的烟头,。
他虽然没有看他,可一晚上都在注意他,他和阮陌臣消失在人群中,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瞧见阮陌臣拉着他的手,他们又是一同回来的。难道你恨我当初丢弃了你,恨到要去同别人欢好么。江韶年滑坐在地上,一条腿伸直了,一只手搭在另一条屈起的腿上,他把头仰靠在墙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烟。
他这一坐,惊得旁人立刻来询问:“江副官,需要椅子么,要不给您找一把去?”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官,却因着受宠而被巴结逢迎,他接受这样的待遇,却并不引以为傲,没了胡万七,他什么都不是。他深知这一点。
江韶年摆了摆手:“不用,抽一会儿烟就起来了。”
而胡万七抖着韩苏搜来的一张关于刘一天的遗书,大发脾气:“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他妈是杜靖棠伪造的!”
韩苏站在一旁,他早料到胡万七会发火,可当务之急不是听胡万七发泄情绪,他问道:“司令,刘一天是个替死鬼,方洪背了黑锅,眼下要怎么处理方洪这个人。”
胡万七把那张诬陷方洪的遗书撕了个粉碎,不顾自己肩膀还在渗血,双手拍在桌子上:“老子不会卖杜靖棠的面子!把方洪给我放了!明天我带兵抄了杜家!”
韩苏上前一步劝阻:“司令,杜靖棠把政界商要全部请了去,闹了这么一场,意思还不够明白么,您要是放了方洪,难堵悠悠众口。眼下也不是除掉杜靖棠的时候,他在卢京城的根基颇深,帮派渗透到各个角落,如果选在这个时候动手,首先难以服众,其次保不准龙门鱼死网破,我们虽说有兵有枪他们尚且忌惮我们三分,可毕竟别人的地盘上,防不胜防。”
胡万七憋了一口气,堵得一张脸如同猪肝色,双手一摊:“那怎么办,方洪也算是我的人,难道我要亲手弄死他,便宜了杜靖棠么。”
韩苏眼睛里寒光一闪:“来日方长,以后找机会除掉他。当务之急是我们也要做一场戏给外人看。”
三日后,卢京城传出这样一则消息,警察局局长方洪在胡司令门前负荆请罪,跪了一夜,自称鬼迷心窍,听信了部下刘一天的谗言,而胡司令心胸宽大冰释前嫌,不但原谅了方洪,并且承诺协助警局为卢京城的治安做出一份贡献。
杜靖棠把报纸放在桌上,忍不住嗤笑一声:“真是感人热泪的好壮举,呵呵,倒装起君子来了。”
装了一回宅心仁厚,建立了一次高大形象,又保住了方洪,胡万七心里还是不顺畅,杜靖棠成了他的心腹大患,不除不快,可他是个直肠子的粗人,遇事端枪就上,有勇无谋,凡事都要依仗着韩苏行事,而韩苏那一截肠子非要拐个千回百转,不痛快,不痛快。
阮富山在柳燕燕那里风流够了,心满意足的回了家,刚下车地还没踩实呢就被大儿子请进了书房。
听完阮陌臣的汇报,当即把江韶矽也招了进房,板起脸来叮嘱两个儿子:“你们俩都要紧闭嘴巴,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去不要再想,严禁向任何人提起。让他们狗咬狗去吧,胡万七是个土匪出身,吃了军粮扛了长枪就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杜靖棠当年也不过是卢京城里的小瘪三,现在还敢号称什么龙门,这二人都不是什么善类,我们惹不起,万不可开罪其中任何一人,懂么。”
江韶矽点头称是,默默的和阮陌臣一起退出书房。他还没有感谢杜靖棠的救命之恩,他后来冷静的想了想,若不是杜靖棠那一扑,他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这时,阮陌臣扳起他的下巴:“想什么,不要动什么小心思。”
江韶矽冷冷的瞧着阮陌臣:“想你什么时候可以去死。”
阮陌臣并不动怒,只是很难得的邪气一笑,附在江韶矽耳边低声说道:“在你身上快乐死,算不算?”
江韶矽厌恶别过头去,阮陌臣又恢复常态,冷漠的甩开手很是嫌恶:“你当什么真,我嫌你脏。”
江韶矽毫不犹豫的顶了回去:“我也是。”
耳光就要迎面而来,身后响起了阮陌寻的声音:“大哥,五弟,你们干嘛呢。”
阮陌臣回头冷冷的训斥:“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阮陌寻纳闷的看了大哥一眼,这个大哥平日里从不多问他的事情,于是没好气的说道:“又不是头一回了,你现在倒管起我来了,我刚从张卿光家回来,路过这里,不行么。”
阮陌臣不想同三弟理论,就挥手驱赶:“懒得管你,回房睡觉吧。”
江韶矽知道三哥一走,自己必定遭殃,若是一顿打也就罢了,他怕的是阮陌臣再对他做那档子事,他起初对阮陌臣存有恐惧,可后来他发现自己会对着阮陌臣赌气,会用过激的话来刺激对方,他以对方的不悦为乐,作为自己的反击,他的恐惧变了质。
他出声唤道:“三哥,我们去听戏吧。”
阮陌寻刚刚玩乐归来,身心疲惫,很是抱歉的看了江韶矽一眼:“五弟,明晚吧,我累了。”
江韶矽开动脑筋想要编出其他的理由留住阮陌寻,哪知阮陌臣自顾自的回房睡觉去了,他虚惊一场,出了一身冷汗,无力的同阮陌寻道了晚安。
床很大,枕头很软,可是江韶矽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不静,脑子里全是前几天的宴会,睡不着就要折腾一些事情出来,他把睡梦中的周佟也揪了起来。
周佟十分警惕,他对这个五少爷真是怕了,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江韶矽坐在床头,一双眼睛瞪着低头不语的周佟:“你说,怎么样才能睡着。”
周佟内心一惊,五少爷这不是……要我死了长眠不醒吧。
此念一出当即跪了下来:“五少爷,我要是真做错了什么事儿您就告诉我一声儿,打了骂了我都认,可您别这样折腾我啊,我老家还有妻小呢,我在阮家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您交代的哪件事我可都是给您办的妥妥帖帖,包括上两次那事儿……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