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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世话晴秋 中——by十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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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陌婷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恩,头疼,不去了。”

随后她拍着桌子喊道:“周佟!周佟!”

不多时,周佟一路小跑奔了进来,当即点头哈腰:“四小姐,您吩咐。”

阮陌婷对着人数落起来:“小梅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我让她给我找件衣服,她怎么就不见人影儿了呢,你怎么管人的。”

周佟苦着脸,他想,您房里的人您自己看不住,倒怨到我头上来了。面对阮陌婷的指责,周佟不敢违抗,只得顺着四小姐的脾气说:“是是,我管教不严,我一会儿去找找她,好好的给您教训她。”

宋静雅寻着了机会,十分关切的问道:“四妹,是要什么衣服?我瞧瞧我房里有没有合身儿的。”

阮陌婷瞥了大嫂一眼:“算了吧,大嫂是成家的人,眼光不一样了,我怕穿上不合适。”

这话说得宋静雅心里憋闷,可脸面上还不敢得罪这个小姑子,于是笑着说:“也是,现如今,姑娘家的衣裳我可穿不得了,可这话又说回来,我和四妹的年纪也没差个几年啊,我好像记得,我就比你大两岁吧。”

这口气温和,一副闲话家常的态度,宋静雅绵里藏刀,又深信伸手不打笑脸人,以为宋静雅不至于跟她翻脸,可她偏偏低估了这一家子,阮陌婷是个娇娇小姐,脾气是家里人纵容出来的,哪肯吃得一丁点的亏,当即不乐意了:“大两岁还不够大啊,你都结过婚了,已婚妇女能跟我们这些未婚少女相提并论么,我现在看你,怎么都是个长辈。”

宋静雅知道这阮陌婷不比柳燕燕,她的架子瞬间轰然崩塌,脸上挂不住了。站在一旁的柳燕燕心里偷着乐,她想,该!真是解气啊,这家里就是有人不吃你那一套!

阮陌婷有口无心,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对方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她忽然瞥见了宋静雅放在桌上的报纸,仿佛把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忘了似的惊叫起来:“咦?又出新电影了?大嫂,你叫人订票了么,要算上我一个啊。”

宋静雅这厢恨得牙根直痒,心想你四小姐真是阴晴不定啊!

正说着,小梅抱着个袋子回来了,进门刚要开口,就被阮陌婷训斥道:“你疯到哪里去了!我那件新买的白色洋装呢!”

小梅一脸莫名其妙,又不敢询问,就认认真真思考起洋装的问题,末了,她说:“应该是让人拿去洗了,我记得您说不要穿了,就给扔地上了。”

阮陌婷开始无理取闹:“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穿了!我现在就要穿!我今天就要穿它去看电影!你大早上跑哪儿去了!我找你,你居然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小梅把袋子捧起来给阮陌婷看,满脸的委屈:“四小姐您昨儿晚上说想吃栗子,让我天一亮就出去给您买,您怎么忘了呢。”

柳燕燕十分同情小梅,傻丫头,你这不是撞枪口上了么,这个时候就该不做声,随她去骂,反正她总是要骂的。

果不其然,阮陌婷当众被驳了面子,怒火中烧,马力全开:“周佟!这人交给你了!让她懂点儿规矩!”

阮家四小姐瞧上去乖巧可人,发起火来却是咄咄逼人。阮富山近来休息不好,总是头痛,这会儿正在房里睡觉,听到楼下吵吵闹闹,心里也窜了一股火气,唤来下人吩咐了几句。

那下人下了楼恭恭敬敬的对几位主子说道:“老爷请几位女主子小声一些。”

柳燕燕是个识相的,借机离开。宋静雅一点就透,知道公公这是嫌吵了,急忙吩咐周佟订票,她要出门看电影。而阮四小姐天不怕地不怕,阮富山平日里还要哄着她说话,她才不把这点儿警告瞅在眼里。

这一番吵闹终于把阮富山从床上逼了起来,他揉了揉眉心,显出一丝疲惫之色:“陌婷,你又怎么了。”

阮陌婷一屁股坐在阮富山身旁,撇了撇嘴:“爸爸,你要多买几个小丫头给我。”

阮富山搂了搂女儿的肩膀,很是宠溺:“家里那么多下人,还不够你使唤么。”

阮陌婷瞧见大嫂不在客厅,立刻告起状来:“说起来我就要伤心,如今这世道,真真是应了一句话。”

阮富山听着好笑:“哟呵?你年纪轻轻,倒感叹起世道来了,说说,应了哪句话?”

阮陌婷哼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阮富山好奇的追问:“此话怎讲?”

阮陌婷故意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自哀自怜:“自从家里有了大少奶奶,你们眼里瞧着的,都是她的好了。爸爸你白捡了一个女儿,心里想的,哪还有我。”

阮富山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倒学会吃味了。她是你大哥的太太,是你们的大嫂,将来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优待一些自是应当。可爸爸从来也没有亏了你呀,这要认真算下来,爸爸最疼的就是你。”

尔后他又神神秘秘的附在阮陌婷耳边小声说道:“上次我叫人送去你房里的那套西洋茶具,可没有她的份儿。”

阮陌婷听了心里大为舒畅,当即撒起娇来:“还是爸爸对我好,那您给我再派几个小丫头?我还想要个司机,就像五弟那样的,一个人占一个司机。”

阮富山一怔,他想,若是江韶矽还在阮家,此刻一定乖巧的站在身旁,为自己奉上一杯清茶。

阮陌婷把手放在阮富山的膝盖上晃了晃:“爸爸,你说话呀,行不行?”

阮富山回过身来,点了点头:“好,好,都随你。”

随后他若有所思的回了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要再见一见养子,如果名正言顺的创造机会,就是在阮公馆大摆宴席,请各方权贵齐聚一堂,自然,养子的哥哥也要出席。

江韶年从胡万七的书房出来,在司令部里晃悠了一圈,忽然瞧见了于久生,他好久没有见到这个勤务班班长了,正欲上前打个招呼,哪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班长,我向来敬重你,你要是再对我毛手毛脚,我就告诉司令去!”

“别啊,我是真喜欢你,我想你都想这么多天了,昨儿晚上躺一张床上你不是也同意了嘛,怎么今天就变了脸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我知道你存着这样的心思,我昨天晚上一定不会让你进门。”

“唐小五!你装什么清白!谁不知道你跟男人睡过多少遍了,江韶年骑着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没告诉司令去!还不是因为你贱!你想被他干!”

“于班长!请你说话干净一点!”

“唐小五,你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就别妄想有朝一日还跟着他了。我虽然没有他军职高,可在这勤务班里我还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你跟了我,我保你在勤务班里活得像个地主。话又说回来,他能让你舒坦,我也能,反正你眼一闭,谁捅进来都一个样儿……”

一声脆响,想必于久生挨了耳光。紧接着就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江韶年箭步跨进了那个隐秘的角落,只见唐小五直眉怒目的和于久生撕扯在一起,衣领已经被撕破了,衣扣落了一地,那张倔强愤恨的脸上满是屈辱与不甘。

唐小五最先发现江韶年,惊诧的停了手,傻傻愣愣的瞧着对方,于久生察觉气氛不对,回过头来一看,吓得后退几步靠着墙壁结结巴巴的唤道:“江……江……江韶……江团长。”

江韶年默不作声,阴狠的瞥了于久生一眼,尔后带着衣衫不整的唐小五离开。

68、战争

江韶年许久没有踏进这片破旧的砖房,勤务班的落魄与前方司令部的奢华形成天壤之别,这里每一个兵都是苦过来的,所以他们对于现状安之若素。

有些人瞧见了江韶年,毕恭毕敬之余又显得别扭,谁能想到鸡窝里会飞出个凤凰,曾经和自己一起花天胡地的兄弟会有朝一日升为团级。

江韶年倒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他不摆谱没有架子,见着熟悉的人就会上前拍拍肩膀调侃几句,惹得对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唐小五一言不发的跟其身后,大约他自己也没想过江韶年有一天会与他一道回到这里。他自认为,勤务班的生活虽然清苦,却是他和江韶年在一起时最美好的时光。那时候的江韶年什么都不是,心思纯粹,与自己朝夕相处,他很快乐。

很快乐。

江韶年推开房门,这屋子一如既往的干净而简陋,木板床上铺着单薄的草席,毯子叠得规整,洗得发白的灰色布枕头,桌子上放了一只茶杯,江韶年随手拿起,居然发现了缺口。

唐小五以为江韶年要喝水,急忙提着角落里的水壶要出门,江韶年愕然:“你干什么去?”

唐小五一脸理所当然:“给你烧水啊。”

江韶年放下带有缺口的茶杯,摇了摇头:“不必了。你怎么不搬到别处去住,你是副官吧。”

唐小五提着水壶站得很远,他盯着地面说道:“我习惯了这里。”

江韶年默然坐下,气氛有些僵持,末了,他终是问出了口:“于久生骚扰你多长时间了。”

唐小五鼻头微微酸涩,咬着嘴唇逼迫自己情绪要稳定,他提了一股气,正色答道:“报告团座,没多长时间,谢谢团座关心。”

话音落了,他在江韶年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可笑的补了一个军礼。

阳光从门外照射了进来,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房里干燥温暖,唐小五却周身窜起一股凉意,他不能长时间的和江韶年共处一室,心肺都是翻腾的,都是疼的。他不愿自己在那人面前失态,崩溃,甚至丢人。

江韶年倒也不为难他,淡淡然说道:“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我,我可以为你安排其他职位,也可以为你另外安排住处。”

唐小五颇为隐忍,提着水壶的手握得很紧,关节几乎发白,他的语调轻微颤抖,听起来极力在克制:“谢谢团座关心。”

江韶年没有言语,起身走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而后走出门去。唐小五瞧着地面上的人影已经走远消失不见,水壶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他顺着门框滑落,用牙咬住了衣袖,黯然抽泣。

哭到头脑发晕双目生疼,他睁开湿润的眼睛,发现眼前浓重的阴影遮盖了他,他惊然回头,那人瘦高颀长的身形笼罩着他,那人回来了,不知在他身后立了多久。

那人叹气:“唐小五,你何必呢。”

他终于忍不住了,简直要嚎啕大哭,像个委屈的孩子。

江韶年蹲下身来,在唐小五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别哭了,真难看。”

唐小五的眼泪随着这句话再也止不住了,他似乎要把所有的哀伤和内心的荒凉都发泄而出,他为这个人,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

江韶年想要给唐小五擦脸,手边没有毛巾,刚要抬起衣袖抿上去,就嫌弃的停了手,一巴掌拍在对方的后脑勺上:“你他妈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子想给你擦,可看你那一脸黏糊糊的鼻涕,硬生生的把老子恶心回去了!”

唐小五脸颊发烧,似乎也觉得自己脏,不好意思的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

江韶年起身踢了踢唐小五:“喂,别跟个女人似的坐在地上哭,你给老子起来。”

唐小五听话的扶着门站起身,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动。江韶年待到对方平复了情绪,才平静的开了口:“唐小五,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了我。而认识我之后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欺骗了我,否则我不会把你扔在外面不管。”

唐小五眼红如兔,他低声问道:“如果没有他,你会选我么。”

江韶年几乎毫不犹豫:“没有这种如果,你不要做这样的假设,他妈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唐小五不吭声了,他低着头,手指抓着床边,似乎很是纠结。

江韶年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面容沉静的瞧着他:“你在这里的处境我大抵是看透了,也猜得到他们如何对你。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我这一次帮了你,下一次若有人使诈,你抬出我的名头也没用,毕竟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着你。我现在给你三条路,第一,我给你足够的钱,你回老家去,和你的香菊安安生生过一辈子,这对谁都好;第二,我帮你另谋一份差事,你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司令身边也可以,总之不要再和于久生这样的人有过近的接触;第三,你不计前嫌,回来给我做个副官,我保证只要我江韶年不倒,你唐小五吃穿不愁。”

唐小五愕然抬头,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江韶年。

江韶年知道他的心思,补了一句:“只是从今往后,你断了那层心思。毕竟你要和他同居一处。”

这也许就是对他最大的考验了,前两条路无疑是最好的,与心仪的女子生儿育女平淡一生,亦或在军中为司令鞍前马后,都好过在最爱的人面前看其与他人亲亲我我。

唐小五苦笑,兴许,我天生犯贱。

他闭上双目,灿阳洒射在他湿漉漉的眼睫之上,他轻颤着,接受光热的炙烤,仿佛烧进了心肺。他知道,那将是一段痛苦的漫漫长路。

江韶矽第一次看话剧,觉得很新奇,这些新青年夸张的肢体动作,激昂的情绪与新式的台词,一切都与戏园子不同。他几乎看呆了,张着嘴,同时满心的高兴。

待到落幕,演员鞠躬下场,台下响起了轰鸣的掌声,江韶矽跟随人群一起起身奋力的鼓掌,他看到指导员阮陌杨带领全体演员再次登台谢幕,他激动得不能自已,居然高喊:“二哥!好样的!”

这一声二哥在掌声中显得尤其突兀,阮陌杨显然是听到了,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散场之后,江韶矽依旧处于兴奋状态,对走向自己的阮陌杨赞扬道:“二哥,他们演得真好!我喜欢看!”

阮陌杨呵呵一笑,忽然建议:“韶矽,你也可以上台演出,等到新的剧本写出来之后,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角色。”

江韶矽心里有所向往,却又不太自信:“我行么。我怕我一站上去就笑,兴许还会紧张。”

阮陌杨十分鼓励他:“不要紧,都有第一次。你多演一演就熟悉这个环境了,说不定你会爱上演出的感觉,会全身心的投入到你的角色当中去!”

旁人跟在后面,起哄似的笑了:“阮老师,阮韶矽同学这样英俊,应该去上海演电影。”

江韶矽从来都是看电影的主儿,哪会想到演电影,旁人这一番玩笑倒触动了他的心思,他想,要是哥哥看到我演的电影,他一定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这样的幻想仅仅就是幻想,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他那点儿小心思在跳上汽车之后就变成了自嘲,电影?可真够能想的,怎么会想起那玩意儿了。

但是演话剧的念头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因为离他最近,也最好实现,只要他愿意,阮陌杨就可以帮他达成心愿,他顶顶想要台下的掌声。

于是他怀着这个念头满心欢喜的回了家,蹦蹦跳跳的跑上楼,高喊道:“哥!我要演话剧!如果学校公演,你可一定要来看呀!”

他满以为江韶年会从某个角落懒懒散散的走出来,然后同他探讨一番。可当他拐进小厅的时候却看到了唐小五的脸。

四目相对,江韶矽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眼花了,他孩子气的揉了揉眼,再揉一揉,接二连三的揉,揉得眼睛生疼,最后发现,那人不是幻觉,千真万确的唐小五。

他当即惊得向后一跳,大喝一声:“唐小五?”

唐小五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内心紧张明面上却从容不迫,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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