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叫算不得什么?我瞠目:“私立图书馆的也可以?”
谁不知道,本市的私立图书馆是出了名的难缠。
“当然。私立图书馆的使用权才是这张卡的真正价值。”
“这真让人不敢置信,”我摇摇头,“六哥,你是神仙么?”
易留得意地挑了挑眉:“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律师做不到的事。”
……原来是利用了自己的工作便利。
“小留的礼物很大手笔啊。”父亲不知何时转到了我们身后,几人皆是一惊,忙回身行礼,被他挥挥手阻止了。
“别行那些虚礼。”
他走过来执起我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的掌心,“维梵,生日快乐。”
那东西的形状实在太容易辨认,我一下就摸出是一把车钥匙,“谢谢父亲。”
“嗯。”他点点头。
我把车钥匙收起来,在心底叹了口气——再好的车又有什么用?压根,就没有开车的机会。暗暗瞥了易铭一眼,他正和易留说着什么,视线一转,却和我的对了个正着。
“维梵?”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那儿,应该有三份礼物吧?”我笑道:“陆峥和陆离正在好莱坞拍戏,赶不回来。他俩告诉我,要礼物,就问你取。”
陆峥是我在三年前意外相认的同胞兄弟,在易铭的资助下,如今已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明星,正在趁胜追击,和易铭从小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陆离,拓展他们的好莱坞道路。
也是多亏了他们,我才能在三年前,从禁锢我的二哥手里被易铭救出来。
“事实上只有两份。他们合送了一份大礼,我放在那边,”易铭指了指堆礼物的地方,“你待会儿可以慢慢去翻。至于我的,”他贴近我的耳廓,“就在楼上,今晚给你。”
这样公共场所的亲密早已不是第一次,我却还是有些难以适应,只觉得耳朵都熟了。
“好,”我不着痕迹地偏离一些,“我期待。”
“好吧,”易玖站在一旁垂头丧气,“看来我的礼物是最失败的。”
“胡说。”我拍了拍装葡萄酒的盒子,“制作它的过程是无价的。”
见他的神色回暖,我又补充了一句,“人家女孩儿家的心思也是无价的。”
易玖脸色一黑,周围登时爆笑起来。
一时间,易家人聚集的角落成为众人好奇目光的落脚点。
这边相谈正欢,门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寒暄,目光所及,却是三姐易珊珊着华服款款而入,正四处张望。
易留朝她一抬手,三姐立即向这边走了过来。
易铭握着我的手有一瞬间的紧绷,我安抚地回握住他,向前走了一步:“三姐。”
“对不住对不住,处理一点事情来晚了,待会儿喝酒认罚。”她笑着迎上来,“维梵,生日快乐啊,”又转身向父亲致意,“父亲,您来了。”
面面俱到,好似行云流水般自然。
父亲颔首:“既然人都到齐了,宴会这就开始吧。”
“稍等,”三姐向乐团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嗔道:“父亲,您着什么急啊,我还没把礼物给维梵呢。”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维梵,我给你买了一处海滩,你度假时可以去那边玩。记得你最喜欢海了,对不对?”
易留摸了摸下巴:“原来你让四哥帮你物色海滩,是为了送给维梵?”
“不然呢,我留着度蜜月不成?”三姐白了他一眼。
什么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算是明白了。
不由得想起曾经很多次类似的对话,只是那时我什么也不知道,也就都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确实是我太少根筋了,也难怪进来易铭常常会露出力不从心的神情。
“谢谢三姐。”
“一家人客气什么,你喜欢就好。好了,我的礼也送了,宴会可以开始了。”她冲着父亲俏皮一笑。
父亲对着她的鼻头重重一刮。
“宴会,开始吧。”
衣香鬓影,华灯流芳,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是夜深。
并不喜参加类似的宴会,我正和易玖索性躲在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正聊到他在国外的学习生活,屋内众人忽然一拥而上将我们团团围起,七嘴八舌道:
“……去楼上看看吧,八少爷。”
“三小姐提议的太对了……”
“四少爷送的,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礼物。”
……
原来是三姐向众人提议,一起去楼上看看易铭送给我的礼物。
平心而论,拆那礼物的时候,我自是希望只有我和他两人的,当下有些为难地看了易铭一眼。
“这……”
“维梵,礼物反正是你的,跑也跑不掉。大家都是好奇嘛,就看一眼,如何?”三姐笑眯眯地上前一步,挽住我的手臂,“而且我看父亲也有些累了,看过礼物之后,他可以在楼上客房里休息休息。”
易玖拽了拽我的袖子:“维梵哥,我也想看四哥的礼物呢。”
易铭也对我笑了笑:“维梵?”
这样铁桶般的阵势,我自是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啊,大家一起去看,”我点头答应,“但是,能不能稍等一会?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间。”说罢就甩开三姐挽住我的手,蹬蹬蹬跑进大厅。
刚刚那个情势,太诡异了。
我按住突突直跳的眼皮,一个弯拐进了楼梯,向楼上跑去。
二楼有一间主卧,三间客房,易铭送给我的礼物必定是摆在主卧里,那么……变数只可能出现在其余三间客房中,而想要阻止三姐和易铭,也只剩下这一点点时间了。我悄悄推开一间客房的门,里头整洁如新,却是空空如也,连一张白纸都看不见,第二间,也是空空如也,第三间……
推门的手被一把攥住,易铭略带怒气的声音响起:“维梵,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和三姐在搞什么鬼?六哥人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忽然起意要上楼来看礼物?真当我是傻的?”我冷笑,“你们究竟在客房里放了什么不能让父亲知道的东西?和六哥有关,是不是?”
易铭扳过我的肩膀:“易留是害死小诗的元凶,他死有余辜!”
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他和三姐正在谋划陷害六哥的事情。
“从头到尾都知情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我再不犹疑,猛地推开客房的门,易铭一个反应不及,没能拉住我的手。
里头却还是……空空如也。
我扫视了一圈,狐疑地看向易铭,“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易铭的脸色沉如水:“我早就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难道真的是我太多心,估算错误?
“那六哥在哪儿?”
易铭还没来得及回答,楼梯处传来一阵喧哗声,我和易铭对视一眼,心知一定是参加宴会的众人上楼来了。
长长的一列队伍,父亲走在最前面,见我和易铭站在主卧前等他们,笑道:“这算是夹道欢迎?”
“本想早你们一些看到礼物,却想起主卧的钥匙不在我手上,正想让易铭帮我开门呢,你们就上来了。”我耸耸肩,“罢了,一起就一起吧。”
三姐笑着走上来,取走易铭手上的钥匙:“没能早一步知道礼物的遗憾啊,要四弟今晚好好补给你……”
也许……真的是我多心了,我有些歉然地看了易铭一眼。待会儿,不管那礼物是什么,惊喜与否,用心与否,我一定都要好好谢谢他。
却见易铭死死盯着三姐手中转动着的钥匙,从我这个角度,刚好看得出他眸中隐隐流出的绝望,心不由得狠狠一沉,下意识看向房内。
大门敞开,房内正是我遍寻不见的六哥,与父亲今晚带来的女伴,如婴儿初生般赤身裸体地纠缠在沙发上,听见门开的声音,齐齐看向门外。
门口处,是一片哗然的众人。
反观易家人,父亲的脸色已然铁青,易玖是无比的惊愕,三姐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盛满讶异的眼,而易铭,我的易铭,正用一双空茫的眸子无意识地看着我。
我不忍去看六哥惊慌失措地滚下沙发来穿衣服的样子,即便他是害死小诗的真正凶手,即便他死有余辜,但在那些之前,他至少还是我的六哥,是从小抱过我,教过我,心疼过我的六哥。
我后退了两步,退出人群外,易铭眸光一闪,跟着我退了出来。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一瞬不瞬地看回易铭:“那还真是谢谢你的礼物了,四哥。”
这真的是我二十三年来,收到过的,最刻骨铭心的礼物。
易铭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这是我晕过去以前,眼中所能看见的唯一。
第五章
我不懂在人生这场戏里,我扮演的角色有什么意义,因为我对他人扮演的角色一无所知。——《流萤集》
醒来的时候,熟悉的蛋糕吊灯映入眼帘。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维梵哥,你醒了?”易玖急急地跑到我床边,“口渴么?喝点水好不好?”
屋里很暗,也很静,除了守在一边的易玖,空荡荡的只剩下我。看来易铭相当有自知之明,猜中我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六哥他……怎么样了?”
易玖倒水的手略顿了顿,“不太好。若是寻常的女人也就算了,那模特偏偏是父亲在法国的新婚妻子,又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六哥这次,可真是捅了个大篓子。”
他将水递给我,我接过,喝了几口,把杯子还给他:“怎么个不好法?父亲的意思呢?”
易玖把杯子搁回台子:“父亲给了六哥一张机票,是今早的航班,要他回法国去,今后……再不许回国。”
今早的航班……我的心咚咚跳起来,口上却安慰易玖道:“还好,不是最糟的情况。”
对,还不是最糟的情况,最起码三姐她,给六哥留了条活路走。
“三姐和四哥,没有闹得很僵吧?”
“你怎么知道的?”易玖惊讶地看着我,“很僵倒不至于,只是四哥一见了三姐就不摆好脸色,俩人一直没怎么说话。”
我怎么知道的?呵,我又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这里头的古怪。易铭再怎么混蛋也不会想要毁了我的生日礼物,他和易珊珊原本的计划,想必是将六哥和那模特的丑事安排在给父亲休息的客房里,却不料三姐临时更改了地点,让六哥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出活春宫。
我摇了摇头:“离了这边也好,从此远离这些勾心斗角,再也不用担心被自己的手足在背后捅刀子。”
天知道我多希望自己此刻变成六哥,那样就可以远远地、永远地逃开这一切,逃到空气清新的法国去,逃离易家强迫加诸在我身上的命运。
“小九,你先出去一下好么?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易玖点了点头:“好,我不烦你。晚餐的时候给你拿点上来?”
“好。”
等易玖关上门,脚步声渐远,我慢慢下了床,打开电视机,将声音调的小小的。
“……据本台最新跟踪报道,X市飞往法国的XXX航班失事一事,已确认与该飞机制造厂商有关,有关方面提出,将会对该厂商依法追究其责任……”
我不能置信地跌坐在床上,手一松,遥控器骨碌碌滚到床下。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方才的昏睡中,我梦到六哥站在那架航班上对我说再见。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我本也是不信的,但那个梦是如此清晰,连班次都清清楚楚。而在我醒来之后,又被易玖告知,六哥果真被父亲遣送回了法国,正是今早的航班。
要知道,易氏本就参与飞机制造业,其旗下有那么一两间公司,专门负责供给厂商制造飞机的零件,而这一两间公司,正名归我的四哥——易铭。
事情至此,一切都得到了解答。
——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
我的视线转到桌上的果盘,那里面仿佛有寒光一闪,吸引着我走过去。
我从果盘里取出一把水果刀。
这把水果刀是去年易铭生日时,我在几十家小商品店里千挑万选,又特意去手工艺店DIY出来的,还在上面刻了两个大大的英文字母:M&F,因为我最喜欢吃水果,所以易铭用水果刀的机会特别频繁,每每看到那个醒目的M&F,我总是忍不住微笑,不像此刻,虽然还是会笑,却只余讽刺。
犹记得上次绝食的时候,我威胁过易铭要吞吊针,他怒极,反问我把他当什么,又把自己当什么。
我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那时候,我真真切切从他眼中看到了受伤,于是我也跟着痛,这才猛然醒悟,令爱的人受伤,自己只会伤得更深。可如今呢?明知我会痛,他却还是这么狠心,计划好一切,暗自部署,甚至当着我的面也面不改色地扯谎。
我们就好像走在同一条荆棘小路上相互扶持的两个人,小路走完了,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他想要我选择他的路,和他一起走,我想要他选择我的路,和我一起走,可到了最后,终究是各走各的路,越走越远。
他的人生中仿佛只剩下不懈地追求,追求父亲织给他们的美好的梦,且不会受任何外力的阻挠,包括我。
我心中苦楚难捱,举起刀子就往自己手臂上割。
既然你这么舍得我,那我索性痛给你看好了,反正有你陪着我,我也不会寂寞。
痛感渐渐蔓上来,丝丝缕缕缠住我的神经,倒把心中的郁闷赶走了大半。看着血狰狞着从手腕上慢慢滑下来,我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忽然就想起了一个很艳俗的词。
妖冶。
于是又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深情的男主角回到家,见自己的女友躺在床上,于是上前去吻她,吻着吻着发觉不对,一掀被子,只见满床的鲜血,女友的身体早已冰凉,无药可救。
我恶趣味地模仿起她来,在血落上被套之前,将手臂塞进被子里,只盼易铭发现我时,也是满床触目惊心的鲜红,那样,他一定能了解到,此刻的我,究竟有多痛。
房间内的光线愈发暗了,可见外面天色渐晚。我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床头钟的滴答声,猜测着等会儿送来晚饭的是易玖还是易铭。
唔,糟糕,血好像流的有点多,因为我开始感到头晕,而且有越来越晕的趋势,周身的热度都随着手臂上的疼痛散去,房间里却还是静寂如初。
要是再没有人来,我恐怕这次无聊的自残行为,就要变成真正的自杀了。
还好这一次老天爷听进了我无声的呼唤,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自走廊传来,然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看来我刚刚猜得不错,端着晚餐进来的人,是易铭。
我冲他笑一笑。
他皱了皱眉,将托盘放在床头,扶我起身:“脸色怎么白成这样。来,起来吃点东西,要怄气也等吃饱了肚子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