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上如此富足,精神上却无比空虚的前半生。
但又有谁知道,曾经,我也有过宛如天伦般的欢乐。我有疼爱我的哥哥姐姐,有机灵可爱的弟弟,有和蔼的父亲,还有最最亲爱的人。
我本以为可以这样幸福终老,到头来才知道,这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水月镜花,都只是一闪而过的虚妄,是短暂的。时间一长,他们一个个或自愿、或被迫,却都同样的,选择离开了我。
徒留我一个人,站在这装潢华贵的阳台上。
我在阳台上一站就是天黑。
隐约听见耳边有人在唤我,低头一看,却是父亲。他站在庭院里,笑眯眯地抬头看着我,邀请:“要不要下来散散步?”
我自是应允,堂堂正正下了楼去。毕竟,谁也没有被24小时无死角监视、限制自由的喜好。
父亲和我漫步在星光下的庭院里,他的声音听上去不无遗憾:“是我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局面?”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您说的是十个兄弟姐妹死的只剩下我和易铭两个人的局面?”
父亲停下脚步,含笑看了我一眼。
“你大哥死的时候,我就看好老四。这一路,看他一点点成熟,一次次消除挡在跟前的障碍,直到现在,终于由一个代理家主成长为真正能胜任易氏的家主。”
扯天扯地地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意料之中的谈话终于来临。
父亲不复之前的温和,带上了一丝萧肃的认真。
“维梵,他的阻碍只剩下你。”
“我哪儿有那么大的面子?倒是您,为了这个真正能胜任易氏的家主,失去了八个孩子……哦不,是九个。”
怎能忘了已成行尸走肉的我自己。
父亲换了个话题方向:“维梵,你从小就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好孩子,柔和,亲善,长大了也只会更好。想来你自己也知道,这也是每个哥哥姐姐都最疼爱你的原因。因为在你的身上,没有他们见惯了的阴暗。”
我摇摇头,“父亲,我没您说得那么好。我其实只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
“你不是胆小鬼,你只是不适合待在易家。你的性子……哎,总是学不会认清现实,总是想当然地选择逃避,躲开会伤害自己的真相。”父亲叹了口气,“当年那么多孩子,真不该选你……是我失算了。”
“失算?为什么?”我木然地问他:“因为我碍了易铭的路么?”
“是,因为你碍了易铭的路,而这条路系着易氏的命运。”父亲的声音转冷,“都说维梵你天真幼稚,其实最幼稚的,应该是看似成熟的易铭,他在某些方面就是一根筋。易氏是华人企业,一旦走向国际,就目前的规模看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父辈创下的祖业,怎能毁在我手上?”父亲一字一顿:“维梵,不要怪我心狠,实在是你对老四的影响力,超过了我的预期。”
哈,枉我一直以为易家的后辈一个比一个厉害,却原来都只不过是被父亲握在手心里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
父亲可以给我们一切,自然也可以收回一切,易氏儿女的每一步,都走在他的脑子里,甚至易铭,也不过只是他玩弄于掌心的棋子。
或许易铭是他走得最满意的一步棋,可惜却仍是逃不脱棋子的命运。
父亲,这个表面温和内心坚硬的男人,才是真正掌控全局的人。
“易铭看得我很严,危险的物品一个都近不了我的身。”半晌,我缓缓道。
父亲微微笑了,他把手放进西装口袋,摸出一枚金币,递过来:“这是我在布拉格特意弄回来给你的,留着玩玩吧。”
我默默接过,盯着掌心里的金币,心冷如冰。
我是萤火,而易铭生来就注定是日月,萤火,是不可能挡去日月的光华的。
我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易铭,他曾经是我的太阳,将我包裹在只属于他的温暖里,也曾经是我的月亮,令我感受到无边的冰凉。
但无论是太阳也好,月亮也罢,这十多年的人生,是他陪着我走过的。
而此时此刻,被父亲赋予日月之辉的这个人,就站在距离我不过一个庭院的地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着额角,唇絮叨叨地动着,好像在说着什么要紧的事。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眷恋,他的视线转了过来,冲我一笑,比了个“等”的手势。
一路走来,他着实欠我良多,而我从高烧,到昏迷,到绝食,到自残,一次次同他扯平。
这一次,我们依旧扯平。
果然越是站在边缘地带,看这个世界越是清晰。
十八岁以前的我无心去看,十八岁以后的我看不分明,如今的我旁观者清。
人性,竟恐怖过这世上的一切。
父亲还站在一旁等待。
庭院里月色正好,点点萤火在夜空中闪耀,留下一串串星光。
可惜萤火之光,怎可与日月争辉。
我微微一笑,移开目光,仰头,吞下了那枚金币。
死不死得掉,听天由命吧。
但我发誓,倘若生命能再来一次,我一定将这世间最该享受的风华牢牢握在手中,再不放开。
我要活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自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