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可是差点就要忘记这回事了。”蓝木放松身体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有点柔软有点温暖。
“忘记什么?”叶程垂下眼睑,把视线集中在手里那几只油腻腻的碗碟上。
“忘记我不是他爸爸了。”蓝木晒然一笑,厨房的气氛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叶程放了洗菜池里的水,然后把那些沾满洗洁精的碗筷放在水龙头下冲刷,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终于把后面的话给接上了。
“关于这件事,你恐怕得先去征询叶萍的意见。”半开玩笑的语气,他是想缓和缓和气氛,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蓝木直直地看着叶程,半点没有遮掩自己的情感,在这样炙热的目光下,叶程觉得心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心跳就开始变得不那么平稳。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蓝木再一次出声打破了这种沉默。
“叶程。”
“嗯。”
“我们俩是一样的。”至于什么是一样的,他们自然心知肚明。
“嗯。”
“像我们这种人,想找个合适的很不容易。”
“我也听说过。”
叶程并不是对自己的生活全然都不关心,宝宝是叶萍的,迟早会回到她身边去,叶萍以后可能会成家会嫁人,到时候的自己,恐怕就只剩下这些画框画架可以做伴了。
他已经不再喜欢女人,却也一直不能下定决心找一个男人,陆明远已经走了将近有七个年头,叶程虽然开着车子走遍了大半国土,可生活的步伐,好像还从未迈出过。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很优秀,各方便对自己来说都很合适,相处了这么久,两个人也一直都很愉快,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叶程还是有些犹豫。
当天晚上蓝木离开前,凑过身子在叶程脸颊上亲了亲,叶程并没有拒绝,之后的日子里,蓝木常常会做出一些亲昵的姿势,叶程也并不觉得特别排斥,然后他们接吻了,先是唇瓣间的相互摩擦,然后渐渐深入到口腔,一切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叶程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拒绝。
日子好像变得有些甜蜜起来,蓝木几乎一有空就往叶程家里跑,有时候会带一些新鲜的肉菜过去,把东西放到冰箱里,然后走进叶程的画室,把车子上的叶然抱起来,通常这个时候,叶程都会抬头冲他笑一笑,然后埋头继续作画。
等到叶程从画室出来,时间一般都不早了,煮点东西当晚餐,宝宝要是还没有睡,也会顺便再喂几口,吃完饭洗完碗,叶然也已经在他的小木床上呼呼大睡了。之后的时间,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时间,自从他们的关系开始亲密起来之后,蓝木每天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会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
又一次叶程带着宝宝去超市购物,无意间见到某种卫生用品,就顺手拿了两盒,他和蓝木都是成年人了,而且还都是性欲旺盛的成年男人,关系亲密到一定程度,肯定是会用到这些东西的。
果不其然,没几天,蓝木就跟叶程说,他的工作现在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可以让他手底下的员工先接手,中间有几天休息的时间,问叶程可不可以直接住在这边不回去了,省得他两头跑,怪麻烦的。
叶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接下来的事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蓝木的经验比叶程丰富,他挑拨叶程的热情,紧紧抓住他的欲望,引导他进入自己的身体,然后再一波一波地将他推送至高潮,成年之后叶程的第一次性爱,无疑是完美的。
被人细心地体贴着的感觉很好,叶程渐渐地也适应了两个人的生活,在他的房子里,慢慢出现了一些属于蓝木的痕迹。叶萍第一次发现叶程床头柜上的保险套的时候,非但没有避讳,反而还暧昧地冲她哥眨了眨眼,说这个是和蓝木一起用的么。害得叶程以后再不敢乱放东西了,特别是这种计生用品之类,总是要小心翼翼地藏在隐蔽的角落里。
蓝木在询问过一些熟人之后,建议让叶程去考G美成教,虽然在许多外人眼里,成教是比不上本部的,但是由于之前G美招生数量很少,而且要求也十分严苛,这两年刚刚放松一点,就有许多社会人士去参加成教的招生考试,成教那边也有不少人都在专业上胜过本部的学生,而且帮他们上课的也都是G美的老师,基本上就叶程个人来说,去读这所学校的成教也是相当不错的,毕竟G美的师资力量不容置喙。
叶萍也是支持她哥哥去的,宝宝现在已经一周岁了,不像刚生出来的时候,一步都离不开人,不管是在生宝宝之前还是之后,她都在拼命赚钱,现在要给宝宝请个保姆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参考的过程还算是顺利,蓝木认识许多这方面的熟人,给了他不少有用的建议,开始上课之后,叶程才发现他们这的成教班,到底是怎样的群英荟萃。
当然,也有个别是来混日子混关系的,这种人,最后却并不一定个个都能混到多少关系回去,毕竟,搞艺术的人,大多数都还是以水平说话的,你的水平太次了,人家压根就看不上你,话都懒得跟你多说一句,还跟你搞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有过硬的后台门路,那就另当别论了,这年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确实是不多。
在本部,性格突出一点的,最好是又叛逆又有才的,那些学生常常会受到同学的推崇,一些个性鲜明的老师也会受到许多学生的追捧。但是在成教这边,大家就都更加现实了,平时上课之余,大家除了会讨论绘画方面的问题,有时候也会谈谈市场,画家也是需要吃饭的,油画材料又相当吃钱,经济上如果跟不上的话,这条路到后面会很难继续走下去。
周末宝宝由叶萍带,保姆也放假了,叶程就光明正大地去蓝木家,一间简单的一室居,里面的东西也都摆放得很整齐,地上上甚至连跟头发都找不到。虽然很整洁,但是好像少了点人气,跟叶程他的房子很不一样,也许这只是因为蓝木一有空就去叶程他们那边的缘故吧。
冰箱里除了水和酒,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两个人一起去楼下的小超市,卖了几根排骨一个白菜,然后又拿了一盒嫩豆腐两只皮蛋,排骨红烧白菜炒辣椒,豆腐就和皮蛋凉拌了,厨房里倒是有调味品,只是没一样是已经开封了的,包括上次蓝木和叶程他们一起买的那瓶酱油。
“你从来不开火吗?”一次都没开过火,竟然还买这么多调味料回来。
“等你来开。”蓝木整个人贴在叶程的后背,呼起来的热气一丝不漏地窜进叶程的衣领里。
这一晚,叶程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蓝木,也许他的爱意还不像对方那么浓,但是既然已经决定要接受他了,那起码也应该公平一点吧,蓝木不会一直满足于做下面的那一个,叶程也没有理由这样要求他。
当身体被蓝木大力顶起,不得不抬手撑住床头的靠垫的时候,叶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春天的傍晚,陆明远躺在稻草堆里,紧紧抓住自己的后背,哭着说他不想走。
时光就像是流水,谁也不能阻挡它的脚步,它一点一点打磨着那一片叫做岁月的河床,也把河底的细沙冲散,不管它们曾经是怎样地紧密相连。
第61章
叶萍毕业后直接拒绝了几家大公司提供的文职工作,在中东某国设立在B市的办事处上班,原因是这家办事处的工作相对比较轻松,工资也不低,甚至在业余时间,还可以通过这个办事处的渠道,自己接一些散客,帮他们在国内寻找货源,服务费自然是不会低。反正在叶萍心里,所谓的前程似锦,远没有及时捞钱来得重要。
他儿子叶然依旧住在叶程那边,请了一个保姆,是个N省的年轻妇女,四十出头,干活挺利索的,自己也有一个儿子现在在读小学,平时叶萍上班,叶程又去上课的时候,家里就由这个保姆照看着。
叶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叫钟万里的老乡开始进入了妹妹的生活,虽然就目前的形式来看,叶萍很有把人家当苦力使的嫌疑。她自己要照顾孩子就没时间跑外地,有时候跟厂家联系完之后还需要看货面谈之类的,她常常就让钟万里去。
钟万里大学不在B市读,毕业以后不知道怎么的,也学人玩起了北漂,结果还没正儿八经找到一份工作,就先替叶萍打起了小工,生意谈成了,货款收回来以后,他们俩就分钱,叶萍拿大头,钟万里拿小头。
对于这个老乡开始经常出入自己家,叶程并没有多说什么,叶萍毕竟是未婚生子,能早点找个男人定下来那是最好不过了。因为这个孩子,这些年叶萍都没回去过,每次叶程回去的时候,她就抱着孩子送他到车站,眼眶湿湿的。
叶程回去以后就跟外婆和舅舅舅妈说叶萍在外面挺好的,就是工作太忙,这丫头跟拼命三郎似地,赚钱赚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回家,等过阵子他肯定把人给他们带回来。
罗月玲不相信,背着蔡金枝和钱守万问过叶程许多次,叶萍那丫头是不是咋了,该不是在外头出事了?最后叶程没办法,只好让叶萍自己往村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可忙了,这一回去,很多工作就接不上手,说得跟真的似地,大家也就渐渐信了。
姑妈叶秋兰又找了个男人,是他们镇上的初中老师,老婆死了很多年了,儿子也大学毕业在外面找了工作,平时很少回去。叶秋兰还是在菜市场摆摊卖豆腐,整日起早贪黑,论谁劝也没用,她男人就跟着起早贪黑的干活。
跟叶程说起这个教书先生的时候,叶秋兰满嘴的埋怨,说她自己这都干了几十年的活了,怎么这时候就突然变娇贵了,他好好一个教书先生,也跟着自己起早贪黑,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监考的时候就趴在讲台上面睡着了,被他的学生好一通笑话。
叶程晓得他姑妈是说反话呢,就是笑眯眯地坐在一边听着。叶秋兰说谭晓松找女朋友了,那姑娘不错,是农村的,上次来他们家,还帮忙干活了呢,谭晓松也去过对方家了,那边的父母对他也满意,双方都中意,这门亲就认下来了,今年十一办酒,让叶程一定得回来。
叶程回去和叶萍说了,谭晓松的婚礼叶萍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她前后在姑妈家住了不少年,对她来说,姑妈就像是亲妈一样,堂哥也像是亲哥一样。
就在这一年夏天,叶程接到吴老头的电话,让他去一趟C市,具体是为了什么事,吴老头没说,叶程也不知道,但是心里隐约有一些不好的想法。等叶程赶到C市的时候,吴老头已经住进医院了。今年还不到八十的老人,看起来也并不显得十分苍老,但是他的生命确确实实是走到了尽头。
这是一个奇怪的老人,他从来不说自己的平生,巷子里的住户,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往,只知道在三十几年前,这个男人背着个布包,独自一人来到他们这条巷子,花钱买下了一间房子,从此就开起了修鞋铺子,一开就是几十年,到死都没再离开过。
这几年吴老头年纪大了,叶程也提出过让他去B市跟他一起住,虽然他心里也很清楚,吴老头从来也没打算过要离开他的修鞋铺子。他说他漂泊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终于在巷子里住下,过了几十年的安生日子,再也不想换地方了。人老了,就经不住挪,没力气再在别的地方扎根了。
遗嘱已经写好了,也请人鉴证过了,在法律上,叶程和吴老头并没有亲属关系,遗产也不算是继承,而是赠予。吴老头把那栋老房子给了叶程,跟他说这房子本来想留给他和陆明远两个的,但是陆明远这都好几年没联系了,身份信息也都不清楚,就先给了叶程,改天等陆明远回来了,如果他过得不好,让叶程要记得把这房子分给他一半。
叶程在医院陪了吴老头几天,这一天他的目光难得的清亮,他问叶程:“有陆明远的消息吗?”
“听说他现在还在国外,挺好的,他父亲很有钱。”现在的叶程已经不再像读高中的时候那样闭塞,这几年陆震南的生意越做越大,也上过一些杂志报纸,叶程无意间见到了,上网搜了一些相关的信息,知道陆明远当年被送出国了,然后一直都没再回来。
“呵呵,那小子……”吴老头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然后渐渐的,就没了气息。
叶程拉着老人枯槁的手掌,眼泪一颗颗落在上面。他知道无论哪方面,陆明远一直都比自己更合老人的脾性,加上陆明远小时候无依无靠,老人一度想要收养他,但是陆明远不同意,反而跟着自己回家了,自己很快就开始读一年级,陆明远却在镇上摆摊修鞋。
老人到死都没有说自己的生平往事,没人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是那条老巷子里的修鞋匠吴老头,甚至这个吴是不是他的真姓,也无从知道,因为他是在一次人口普查的时候补办的户口,户口簿上的名字叫吴成安,看着有些像是个化名。
吴老头的积蓄不算太多,住院那阵子,也花了一些钱,等办完丧事,基本上也就没有了,按照吴老头的意思,人死如灯灭,骨灰撒进泥土里便是了。可叶程终究还是看不开,这些年他多少也存了些钱,叶萍也长大了,会挣钱了,不再需要他这个哥哥花钱,钱存着做什么呢,还不如掏些出来给吴老头买块墓地。
这世间如果真有鬼魂这一说,叶程不知道吴老头是不是会为了自己的自作主张生气,他在坟墓的侧后方种下了两颗常青树,这里依山伴水,土质也比较松软,吴老头在这里住上几十年,再怎么不喜欢,也会渐渐扎下根来的吧。
秋天回家参加谭晓松的婚礼,新娘是个俊俏的黑瘦姑娘,眼睛很大,看着十分精神,和谭晓松两个人站一块儿,大伙儿都说般配。叶萍也回去了,她自然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儿子带回家,担心把谭晓松的婚事给搅和了,就把叶然留在B市,平日里保姆照看着,让钟万里去叶程家住,多帮忙看着点。
三天后叶程和叶萍在B市下了飞机,刚过出口,就见到钟万里等在外面了,肚子上围着个枣红色的婴儿背带,叶然就在他怀里东张西望。见到自己儿子,叶萍三步两步就走过去了,抱着宝宝圆滚滚的脑壳,一顿猛亲,钟万里则笑眯眯地低着头看。叶程知道,自己妹妹的好事也不远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叶程高中的时候读这两句话,只觉得朗朗上口,这许多年过去,竟也慢慢体会出这其中的些许滋味。蓝木说等叶程毕业了他们就出国结婚,叶程答应了,这个男人很不错,他们也相处的很好。
毕业前夕,叶程和班上一个颇有实力的同学合办了一次画展,也得到校内几个老师的支持,弄得还算是有模有样。这几年叶程在一位老教授的引导下,开始接触水墨画,但是技艺还不算成熟,这一次画展中,大部分还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自己较为满意的油画作品。
“叶程,你的那副《老巷》,有人出价五十万,卖不?”叶程正跟前来捧场的几个G美教授说话的时候,他的一位同窗过来问。
这一次画展虽然是叶程和一个叫做铁强的同学举办的,但是策划等工作,还有另外一个叫陈子厚的同学的功劳。当然,也不会让他白忙活,这次画展中卖出的作品,他也有提成。加上叶程和铁强是受到系里的许多教授认可的,这一次他们也介绍了一些自己的友人过来,陈子厚很有心眼,肯定不会让这难得的机会白白错过,人脉这东西,只要好好加以利用,关键时候就能发挥大作用。
“那一副是不卖的。”《老巷》是叶程唯一的一副自留作品,他之前已经跟陈子厚说过了,但是他现在又来问,当着教授的面,叶程也不好多说,只好重申自己的立场。
陈子厚笑着跟教授打了招呼,然后把叶程带到一边轻声说道:“对方说价钱可以再加,搞不好还能翻倍,你再考虑考虑,好的作品以后还可以再画么,我看那人是个有钱的,你再给他抬抬价,办完这次画展,就够在B市买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