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刁没料到做善事这么便宜,何步尧随便逛一趟番市便花掉了几万贯,而他在无双公子身边收到的礼物,随便拿出一件卖到当铺,至少也能卖得个几十数百贯,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好几张大额的交钞可以用,当下便自作主张定了主义。
为此他还谢绝了凌熹自掏腰包的好意,这使得凌二公子十分失望。
起初刘小刁还想付施粥的下人工钱好搭起粥棚,谁知凌熹知道以后立刻摇了摇头,随后他带着刘小刁来到长安城乞丐经常聚集的地方,下了马车,紧走几步挑了处围墙爬了上去,扯开喉咙喊道:“有干活的,过来几个!”
人群一下围了过去,七嘴八舌道:“少爷,要几个人使?给多少工钱?”
谁知凌熹却摆了摆手道:“一文钱不给!”人群一下子失望的叹了一声,但随后凌熹又道:“这位苏州来的黄家小少爷要在凌府门前施粥,找几个热心的,搭处粥棚。”
人群稍稍沉默片刻,然后轰得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一群汉子动作快的,顷刻拆了附近几个芦棚,七手八脚扛在身上,当下便有人问道:“那个凌府?”
“城西那家。”凌熹飞快的答了一声。
凌家的酒宴摆了整整三天,长安城只要去了的都可以敞开了吃,城里几乎无人不晓。
由于坐了马车,凌熹跟刘小刁先一步回府等候,不一会儿那些人便到了,七手八脚搭起一处棚子。
接着几名粮店的伙计也推着装满粮食蒲包的板车到达,凌熹从人群中挑了几个年纪偏大的,在棚子前支起大锅。那边已经有人扛着柴火,汲了水,火很快便生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丰来当
深夜,长安城内寂静无声,偌大的城市只有些许地方的灯火仍在闪烁,其中就包括城西的凌府。
王大将军被皇帝召回京城之后,先前投降的羌人,玛尔戬就死灰复燃,扰攻河州,河州知州景思立轻兵出击,在踏白城被玛尔戬部将青宜结、果庄伏击,兵败自杀,羌人包围河州。眼看战火又起,正值隆冬,战报传到长安,粮价两天以内就涨了两成。而可以预见的是,在不久之后将有大量的河州难民涌入长安城内,天气这么寒冷,官府不可能将这些人阻挡在城外,到时粮价势必大涨。
凌府此时聚集的便是西北诸府以及关中的粮商,何步尧同样也赫然在坐,突如其来的战争对于河州的百姓来说是一场灾难,但对于这些商人来说不过又是一笔生意,一笔可以发财的生意。
由于粮食涨价的关系,刘小刁的慈善事业也不得不面对提前终结的危险,如今每天在凌府门外领取食物的人早已经超过了当初凌熹估计的四千,城中一些并不富裕的人家很多也早早的过来排队,只为了省一口粥食,后来他稍稍打听才明白,他设的粥棚用量给足,还有菜蔬,比之贫弱的人家平常吃的也差不了多少了,也难怪他们都涌了过来。
这使得刘小刁不得不考虑起自己的钱袋子来,因为每日的消耗已经是计划中的几倍,并且随着时间的延长还在增加,倘若他还想完成他当初施粥一个月的承诺的话,他就必须另找钱来。
站在原先客栈的房间,看到空空如野的床铺,刘小刁不由的叹了口气,欧阳白跑了!虽早有预料,但心中仍免不了有些失望,因为原本向黑风教打些秋风的计划不得不重新考虑,好在他此行另有任务,倒也不算白跑一趟。
子时一过,几个白袍仆役依次从门外走了进来,在刘小刁面前并列站好,当先的一个开口问道:“宗主有何吩咐?”
这些白袍人永远只会遵从何步尧的命令,不过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也会唤他一声“公子”,而他也能支使着他们干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由于此刻四下无人,白袍仆役们的态度便又恢复成原本那种冷冰冰没有人气的样子。
“我要的人呢?”
“在巷子里捆着。”
刘小刁满意的点了点头,将装有纸条的细竹筒抛了过去,白袍们接了看过点了点头便鱼贯而出,刘小刁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叫上厉蟾,刘小刁从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客栈出来,几起几落便翻越了围墙,落在了街面上,如今他真气充沛,轻功施展自如,寻常的高墙,再也不用借助绳索之力了。
一路行至白袍仆役口中所说的那条巷子,刘小刁轻轻的走了进去,这是一条死巷,内里颇深,恰逢两座高大的三层楼房之间,可谓十分偏僻寂静。在巷子的尽头,几个麻袋被捆扎在那里,似乎是对刘小刁的脚步声起了反应,其中有三个麻袋不约而同的蠕动起来,并且发出一阵阵“呜呜”之声。
刘小刁微微用手示意,厉蟾便大步走上前去,伸出大手将其中一个麻袋提了起来,里面的人一下子惊慌起来,蠕动的越发激烈,但在厉蟾铁钳一般的手掌下,丝毫没有起到作用。麻袋被一路拎到了巷口,对光的地方,而刘小刁自己跟厉蟾则将大半个身子掩藏在巷子内的阴影之中。
“嘶”的一声,麻袋口被撕开,露出底下一个乌糟糟的脑袋,塞嘴的布巾刚一被撤去,那人便连忙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个月的钱我一定会还的,一定会还的……”
刘小刁微微皱了皱眉,眼前这个家伙显然是搞错了什么,让他不得不一开始便要忍受这么一副怯懦猥琐的家伙,于是他飞起一脚,直接踢在了他的肚子上,顷刻间就让他闭上了嘴。
“闭上嘴好好听我说!”刘小刁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但他青涩的嗓音还是让那个家伙猛得想要抬头,这让他不得不又补了一脚,踢得那家伙趴在地上半天没法起来。
“不许抬头,从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听明白了么?”
“咳咳……咳……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刘小刁这才满意的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半个月前,你们是不是从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男人手里抢到了一个包袱?”
那人一听,以为是来寻仇的,当即忙着摇头摆手的撇清道:“不关我的事啊,是他们两个胁迫我干的,东西也是他们拿的,我一分都没有拿啊!”
刘小刁懒于跟他这样废话,干脆一脚踩住他落在地上的手掌,不停的左右碾压,同时恶狠狠的问道:“东西呢?”
那人只是丝毫不会武功的地痞混混,被这么一碾,当即疼的半死,哭爹喊娘的告饶求命,一会儿说是同伙夺去了,一会儿又说私下分了,时间一久刘小刁总算听出点明白来了,原来这家伙坏事做的太多,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是那一桩了,如今一股脑的都抖落了出来。
刘小刁没有听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左右不止一人,便将他重新缚好,让厉蟾提出第二个来问,随后一连三个,所获得的情报也基本差不多,那三人都是长安街道上的地痞无赖,整日里除了吃喝便是嫖赌,而从丰济哪儿抢夺来的那一笔财物,多半已经贡献给了赌场。
刘小刁只要一想到那是好大的一笔银钱,得来了便可以让他的粥棚继续施到月底,可如今他除了回去向何步尧求助,已经别无他法,如非必要,他是绝不愿意往那两个人跟前凑的,越想便是越生气起来,忍不住就要对那三人拳打脚踢。
那三人见刘小刁取不回东西,恼羞成怒,眼看着皮肉之苦就要变成性命之危,其中之一慌忙喊道:“东西在当铺,东西在当铺……”
刘小刁微微一愣,心下第一反应便是:“什么东西?”面上丝毫不显,停下手脚以后略略说了一些旁敲侧击的话语,很快就将事情的真相诈了出来——原来那三人当初从丰济手中抢夺的包袱之中并非只有银钱,除此之外还有一面做工古朴的龟甲宝镜,那镜子任谁一看便知道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三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手,便偷偷将东西寄放给了一名丰来当铺的伙计,与那伙计相约,东西卖出以后四六分账,如今那镜子便锁在丰来当铺的柜台里面。
事情变得这样麻烦,简直让刘小刁恨的牙直痒痒,当即便命令厉蟾一人卸了一条腿,扔到城外,并警告他们再也不许在长安城出现。
从城外返回以后,天已微亮,刘小刁并没有急着赶回凌府,反而折向了长安城中心的市街,一路步行前往那件丰来当铺,当他到达的时候,当铺恰好开门,伙计还未将外面的门板完全卸下,他便闯了进去。
当铺伙计自然不会容他随便闯入,但又见他身上穿着不俗,身后还跟着一名肥硕健仆,暂时倒也不敢用强,只能换来更多伙计以及当铺内的看护。
这一番骚动,自然惊动了当铺掌柜,丰来当在长安城也算是几家比较大的当铺之一,在长安城内自有一套关系,当铺的后台大老板与安西将军府关系十分密切,而此刻当铺内便有一位贵客在由当铺掌柜亲自招待,安西将军之子——王厚。
丰来当的内堂,当铺的当家掌柜在一张长桌前侍立,桌上摆放了数十样名贵的物品,刘小刁闯入的时候,王厚正好挑选到了件龟甲宝镜,闻声微微抬头,对他身旁的人说道:“裴都头,劳烦你出去看一看,是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第八十五章:灵龟镜
丰来当前厅,刘小刁坐在太师椅上,刚刚倒掉半杯浮茶,厉蟾站在他身后,在他不远处的地上倒着两个当铺伙计。
“这位公子,刚刚多有冒犯,有话好好说。”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陪着笑脸,走上前来,见刘小刁望都没有望他一眼,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忙使了个眼色让其余伙计将倒在地上的两人抬走。
待周围都清净了,刘小刁才将那张当票取出,抬手拍在了桌子上。当铺这种地方,向来是狗眼看人低,不摆出大爷的谱来,他们是不会将你当回事儿的。
“赎当!”
管事依旧陪着笑脸,上前取了当票查看起来,看完以后依旧笑着说道:“这位公子,您的东西已经过了赎回的期限,如今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什么!”
刘小刁正想发怒,门外又进来一人,那管事一见来人,便换了一副笑脸,热情的迎了上去。
“掌柜的,我来赎那支玉箫。”司徒亚涟负手踱入,一抬眼刚巧与坐在椅子上的刘小刁四目相对,微微点头致意,非常有世家风范。
“司徒公子稍后,小人这就去取。”管事急忙招呼道。
司徒亚涟对这里似乎十分熟稔,一干伙计都笑着上前打招呼,而他也不客气,自顾挑了张椅子坐下,很快便有上送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霎时茶香四溢,同刘小刁先前倒掉的那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司徒公子托起茶杯,掀开盖子,吸了一口茶香,十分满意,眼光一扫,发现刘小刁仍一直死死的盯着他,便奇怪的问道:“这位公子为何一直盯着在下,可是有何不妥?”
刘小刁微微一愣,没料到对方竟然将他忘了,便开口提醒道:“司徒门主的腿伤可还好了?”
司徒亚涟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仔细的打量起来,然后“哦”的一声:“是你!”忙四下环顾,又开口问了一句,“莫非君羡大哥也来了?”
“季君羡不在这里。”刘小刁淡淡的答了一句。
司徒亚涟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就带了一种了然的微笑,充满可惜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小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
刘小刁一听简直不爽至极,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司徒亚涟连连摆手,笑着站了起来,远离了几步。就在这时候之前离去的当铺管事也拿着一个锦盒返回,走到司徒亚涟跟前,双手奉上。
“司徒公子请。”
司徒亚涟打开盒盖,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只墨绿色的玉箫,他稍稍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重新放回盒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管事则收回那张当票。
刘小刁衣袖一张,刮起一阵小小的旋风,下一刻那张票子便被卷到了他的手中,他扫了一眼,立刻一把将那管事的领子抓了过来,上来就赏了一个嘴巴,勃然大怒道:“他能赎我为什么不能赎,你们店大欺客么!”
“你为什么要打他?”司徒亚涟当即打抱不平道。
刘小刁之前就对司徒亚涟的态度有些不爽,如今又被人故意刁难,加上前些日子在凌府一直必须夹着尾巴做人,早就十分压抑,他这一插手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来人,快来人,啊……”
一拳将管事打翻在地,当铺的伙计顷刻间涌了进来,不过这次来的明显跟先前的伙计有所不同,个个虎背熊腰,身高体重。
这些人围上来,自然一个个又被厉蟾打翻在地,桌子椅子顷刻碎了一片。
司徒亚涟一看事情不妙,这才想要开溜,可他功夫又差,没走几步就被刘小刁拎了回来,轻轻一踹打趴在地。
“快把东西给我交出来,否则的话……”正当刘小刁一脚踩着司徒亚涟,一手指点江山,好似宣誓主权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意外响起。
“否则的话怎么样?”
刘小刁转头往声音的地方一看,当即脸色大变,几乎不假思索的转身就跑。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刘小刁身形一定,但却强忍着没有转身,大声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们走。”说完便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裴楚一急忙去追,可出了当铺便是长安城热闹的早市,那人影几乎是一转眼便淹没在茫茫的人海之中。
裴小侯爷失落而回,当铺里小王将军拿着那面龟甲宝镜正啧啧摇头,在他对面,司徒公子正一脸怨怼的拍打从地上沾染的尘土,口中恨恨有声:“我一定不会饶过他的,一定……”
中午之前,刘小刁一脸惊慌的返回了凌府,谁知道刚一回来,他的房间里就等着一个白袍,原来是何步尧要见他。
刘小刁不敢耽搁,忙整了整心神,前往何宗主跟前报道。
凌景的房间,何步尧身披一层轻纱斜倚在一张外间的软榻上,榻前放着几样当下不常见的时鲜水果,他低垂着眉目,在那篮子里挑挑拣拣。
凌景的房间很大,与他隔着一道四五丈宽的十里流梅屏风后面便是卧榻,此刻凌大老爷还尚在酣睡。
“昨晚院里溜进几个蟊贼,现下被关在府里地窖,你去看看是什么来路?”何步尧如是吩咐道。
内室些微响动,是凌景起身的声音。
“阿尧?”
“我在……”何步尧起身应了一声,声音绵软,拉着带有宠溺的长音,挥了挥手让刘小刁离开。
地窖里,几个白袍早已经等候在哪儿,见刘小刁前来,知道他带着何步尧的命令,齐齐唤了一声“公子”。刘小刁也不跟他们罗嗦,沉着脸走了下去。
地窖里关着的人一共六人,三个死的三个活的,此刻死了的平躺排成一排,活着的则背靠背捆在了一起。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三个人明显哆嗦了一下,随着脚步声哆嗦的幅度越来越大,显然此刻那三个人正十分害怕。
刘小刁先走到那三个死人身旁,兴许是死亡的时间还不长的缘故,尸体尚未完全僵硬,也没有散发出那令人作呕的尸臭,但他仍然下意识的捂住口鼻,皱着眉头蹲下查看起来。
三名死者以及那三个活着的家伙都穿着一身同一样式的黑色夜行衣,随身只携带了少许的财物以及火折子之类的小东西,直到将尸体翻过,外衣剥开才在死者的后颈上发现了一些龟甲纹路,同样的痕迹他曾在丰济的身上看到过很多,据丰济说这是修习龟甲门武功缩特有的痕迹,功力越深,纹路越是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