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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情错——by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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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禛没把微服出宫的事昭告,说是微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故只有俞暄儿和寿延宫的人得知此事。宋玄禛本想带同俞暄儿出宫,却被她淡笑回绝,自告奋勇替他隐瞒出宫一事,挡住见驾之人。宋玄禛听闻甚是窝心,对俞暄儿的疼爱又加了几分。

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他听见侍卫如此喝骂他也不动怒,甚至觉得他们这份粗豪难能可贵,不愧是做侍卫的材料。

侍卫端相他好一会儿,发现此人长得好生好看,气质非凡,衣着看似官家公子,怕是出自大户之家。他们怕他是哪位上位的儿子,便收敛一下,敷衍地说:「令牌。」

「什么?」宋玄禛终开口说话,可一开口却再次引来侍卫怒意。

「出宫令牌!出示出宫令牌!」

「没有。」

宋玄禛精简得让人咋舌的话让他们恨不得上前拉他下马,但他们只敢怒而不敢动。其实宋玄禛有令牌在身,可那是御用金牌,只怕一出,全宫上下都知道他要出宫。此刻他真后悔自己为了隐瞒而不命尚书拿取令牌。

此时匡顗与平福终追上来,侍卫一见匡顗随即收起怒容,恭敬俯身说:「参见匡将军。」

匡顗下马跟他们聚在一起聊了几句,侍卫便笑容可掬地让出道来,还打开宫门恭送他们离去。宋玄禛跟平福满脸狐疑地看向两旁的侍卫,只见他们有的一脸讨好,有的一脸可惜,有的一脸果尔。经过阴暗宽大的宫门,便是最为人烟稀少的街巷,两旁只有宽厚的围墙,刺目的阳光立时毫不客气地洒在三人身上,街上的热气也随之迎面送来。

光暗的差距让宋玄禛睁不开眼来,手自觉地挡在额前,扭头眯眼。此时正好看到身旁的匡顗坐得笔直,明耀的阳光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依旧睁着矎矎双目,清扬俊朗,麦色的肤色在阳光下更显活力。

他低头伸手一看,只见自己白净如姬,丝毫没有匡顗那份男子气概。把心一横,放下挡在额上的手,尽情被阳光晒一晒。

「陛……哥哥别晒着了,帛松帮你挡着。」平福倾身用袖子挡在宋玄禛额上,匡顗回头一看,见平福为了这细皮嫩肉的人弄得自己满头大汗的,实在不解他为何能如此付出。

宋玄禛取出丝帕递给平福示意他擦一下汗,笑说:「不用了,世间上岂有弟弟为哥哥遮风挡雨之说?而且我已不是孩子了。」

「奴、奴……」

「帛松乖。」宋玄禛知道他又想哭了,举手轻拍他的头两下。

这一切匡顗都看在眼里,他只觉得宋玄禛此人手段高明,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但他并不知道平福与他经历多少。

「匡顗。」匡顗才刚转过头去,便听见宋玄禛喊他,不得不拉拉缰绳回应。

「先找家客栈安顿马儿,再到市集逛逛,如此走在道上未免太过张扬。」

匡顗驾了一声策马而去,引项左右一觑后,策返说:「不远处有家客栈,就在那儿歇脚再走吧。」

「好。」宋玄禛夹马前行,平福多少也跟得上他们的速度,三人很快便抵达匡顗所说的客栈。

匡顗跟小二要了位子,叫平福先带宋玄禛上二楼茶座等他,而他则跟掌柜吩咐马儿所吃之物。

小二初见宋玄禛已为之一顿,他庸碌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出尘的公子。把他们带上二楼最能看见街上风景的位子,一挥肩上的布巾拍了拍椅上的尘,哈腰引手说:「公子请坐。」

宋玄禛没看正目看他,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便跟平福一起坐下。

「两位公子想喝什么茶?看两位应该是从外地来吧?不瞒您说,这里的茶可是全城都最香的……」

匡顗打点好一切从木阶上来,就见小二在他们旁边喋喋不休的,宋玄禛专心致志地看着街上人们熙来攘往,听着小贩叫卖,完全对小二的话置若罔闻,而平福则傻傻地点头听着小二大张其词,深信不疑。

他真不明白这二人究竟如何在处处险恶的皇宫里活到今时今日,除了天神庇佑,他想不出任何可能。

「先来壶龙井。」匡顗在宋玄禛的对坐坐下,打断了小二絮聒之话,悠然翻开茶盅,拿过筷子。

小二终在匡顗眼神的指示下退开,平福向对方挥挥手,笑说:「这小二哥真亲切又健谈。」

「只要有银两,再亲切都可以。」匡顗把玩着茶盖,见平福一脸不解也不多作解释,续说:「你想吃什么?」

平福微皱着眉,仰头想了想,问:「这里有没有陛、哥哥喜欢吃的云片糕?」

「当然有。」匡顗转头看向宋玄禛,打算问他想吃什么,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想一了阵子后喊了一声「帛松的哥」,可是宋玄禛丝毫没有反应,再稍稍扬声一喊,他还是不会回应。

匡顗伸手到宋玄禛前敲了敲桌面,声响让他反应过来,转首看着匡顗。匡顗牵出一记笑容,平福在旁低说:「顗哥哥喊了你两遍了……」

「嗯,帛松的哥太专注看风景了。」匡顗耸耸肩笑说。

宋玄禛听见这个称呼甚觉刺耳,盯着桌子的木纹,沉声说:「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此话令二人一愕,当今天子的名字几乎只有先帝和太后喊过,给平福再大的胆也不敢直呼其讳,可是匡顗不同,他敢,他恨不得天天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玄禛?」匡顗低身窥视,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宋玄禛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魂魄彷佛抽离了一下。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名字有意义,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根本没人会去记住他的名字。大家觉得他只要是宋氏的子孙,先帝的亲儿就足够了,叫什么名字都没有意思。

说实在的,跟了宋玄禛十多年的平福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叫什么名字,以前喊太子,现在喊陛下,身为下人连知道主子名字的资格也没有。

宋玄禛挑眉眨眼,样子不以为然地说:「就这样吧。」

平福惊奇看了匡顗一眼,心想他为何可以不假思索喊出陛下的名字,想必匡顗是忠心耿耿之辈,对陛下更是关爱有加。

「来喽来喽,陛下喝了也说好的龙井!」小二喊开了嗓门,重重放下茶壶,少许热茶从壶盖涌出,看得平福目不转睛,绽着口儿。匡顗忍笑点了几道小菜,小二边听边偷瞄宋玄禛,不得不让人佩服他能一心二用的才能。

小菜精致,三人细咽慢嚼品尝这民间风味。天气闷热,平福和匡顗自是对凉拌较合胃口,淡淡清凉的触感至少能让人享受短暂的凉快。相反,宋玄禛对凉拌兴趣不大,主要都是吃热食,喝热茶,云片糕也片片入口,可是仍未见他有闷热之色。

三人把桌上的食物吃下肚腹后,宋玄禛最先起身,虽嘴上不说,但可见他迫不及待到街上逛逛。匡顗放下银两随主仆二人下楼,此时此刻他当真觉得自己是两位公子的小厮。

那二人在街上走走看看,每过一个摊子都驻足看好一会才走,尤其卖糖人、糖果和民间玩意的摊子,宋玄禛更大花银两买了不少东西。在外人看来,那些东西都是买给平福的,可知情之人一看便知只是宋玄禛童心未泯,看见新奇的民间玩意就忍不住买下来。

在宫中甚少看见的笑容也慢慢在他的脸上绽开,没有城府,没有猜忌,只有真摰天真,其乐无比的笑容。

「冰糖——葫芦。」

一听见卖冰糖葫芦的在街上游走叫卖,他们像孩子一样上去买了三串。宋玄禛把其中一串递给随后追上的匡顗,三个大男儿就这样在大街上吃着冰糖葫芦。宋玄禛跟平福敢情未觉不妥,但匡顗却感到只及他腰腿的孩子羡慕的目光和行人的侧目窃语。

宋玄禛回首看见匡顗被孩子围着,看着他一脸尴尬又困窘地陪笑脸,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就是堂堂尧国大将军。

「哥哥,你看!那……」平福刚想叫宋玄禛看那边的玩意,却发现他看着匡顗笑得温婉,他从未见过的笑容,那是多么温柔,多么动人。

「帛松,帮我唤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过来。」

平福点点头,快步小行追上小贩。宋玄禛往回走到匡顗身前,蹲身问孩子:「你们想吃?」

孩子看着他手上的冰糖葫芦垂涎欲滴,频频点头,宋玄禛摸摸孩子的头,抬首见平福已将小贩带到,便把冰糖葫芦给匡顗拿着,从袖袋掏出银碇交给小贩。

「我买下所有冰糖葫芦。」

小贩看着银锭双眼发亮,接过连忙鞠躬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宋玄禛两手轻推孩子,笑得眼睛也眯起来说:「去拿吧。」

孩子个个喜笑颜开,高声说了声「谢谢哥哥」,便欢迸乱跳地围上小贩。孩子一下子从匡顗身边跑开,匡顗终松了口气。他无奈地牵出一记笑容,把宋玄禛的冰糖葫芦还给他。

「你真大方,而且还很疼孩子。」

宋玄禛接过冰糖葫芦,一笑置之。

他看向每个接过冰糖葫芦的孩子,个个天真可爱,活泼好动,若然天下孩子都能如此,又何必吝啬区区钱财?

第十一章

桂月之初,槐木渐黄。

暑气正盛,猛日当空。

这个月来,匡顗每隔数日便带宋玄禛跟平福出宫,城都也渐渐掀起了白衣公子的传言。有人说,他是富商之后,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特地来城都见识见识;又有人说,他是乔装来尧的逖国皇亲,全因他对市集城都一无所知,又甚少听他开口说话,定是不通尧语;更有人说,他翩翩俊雅,是天上下凡的大罗神仙,为寻童子上天宫修仙。

薄暮红昏,百鸟归巢,市集的小贩准备收摊返家,百家徐徐点灯。宋玄禛在大街上慢步而行,静赏百态。

每次出宫,他们定必未时回宫,不耽误分毫。可是他们今日迟迟不归,只因宋玄禛并无意思回宫,平福跟匡顗只好奉陪。

城门在前,前路已尽,宋玄禛长叹一口,回身正欲返宫,却被身后的声音的打断。

「顗!啊,不,匡将军!」祝丞宁在城楼向匡顗不断挥手,待他们注意到他时,他便匆匆从城楼下来,跑到他们面前。

「祝大哥!」匡顗上前迎接,二人像是久别重逢般兴奋难息。

祝丞宁先赏匡顗一拳,笑说:「你还知道我这个哥么?升将也不让我为你好好庆祝,连我家娘子都说你太见外了!」

「大哥客气了,我实在不想让你破费。」

「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匡将军赏面到寒舍吃顿饭,才是属下的荣幸。」祝丞宁挑眉一笑,故意夸大动作,两手作揖。

匡顗连忙扶起他,受宠若惊道:「大哥别打觑我吧,我可受不起。」

祝丞宁抬起头,拉住他的手臂说:「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就听我的话,今晚到大哥家里吃顿饭,我叫娘子加菜!」

匡顗实在为难,转首一看宋玄禛跟平福,蹙眉思忖,回首向祝丞宁说:「今天不行,我有事在身……」

他意有所指地向祝丞宁打了个眼色,祝丞宁侧身探头。宋玄禛正看着远处,没正眼看他,而平福则向他鞠躬点头。祝丞宁主动走向二人,拱手说:「在下祝丞宁,是匡顗的结拜大哥。两位是?」

宋玄禛转过头来,他想不到祝丞宁会向自己说话,一时没留意他方才对自己说了何话。平福知道他没听清楚,便代为回答:「我是唐帛松,这位是我哥哥,我们是顗哥哥的朋友。」

「既然是顗的朋友,自当是我的兄弟!来!两位一起到我家作客吧!」

「这……」平福满脸为难,瞥向宋玄禛。

匡顗拉住祝丞宁,正想阻止他的举动,却反被他躲开,还一手抓住平福,一手拉住宋玄禛的手,大步迈前。

「是男子汉就别唠唠叨叨的,来来来,都到我家去!」

微烛摇曳,蟋蟀低鸣,平福一记响掌连带几下抓痒的声音打破沉默。在坐三人同时瞥向他的脸上,平福顿时低下头去,吃吃笑说:「失礼了……」

匡顗微微一笑,宋玄禛则盯着他脸上的红痕,直觉得像是儿时看见其中一位先帝的妃嫔罚小太监自扇巴掌的痕迹,心里顿时为之一叹。

「真委屈了小公子,我家一到热天就特别多蚊蝇,就算点了蚊香也驱不走,莫见怪啊。」祝丞宁尴尬地搔了搔头说。

平福立时摇头摆手,悄悄抓了腰间一下,遂坐得直直的。自进屋以来,祝丞宁就一直叫自己小公子,叫宋玄禛大公子,就说两位都是唐公子,不好叫,只好以大小之分。

「菜来了。」祝大嫂两手捧着盘子,缓缓把它们放在微霉的方桌上。

匡顗一尽礼数,起身帮忙接过盘子放下,三菜一汤跟五碗白饭霎时热腾腾地放在眼前。

白灼青菜、红烧猪肉、清蒸鲈鱼、冬瓜汤,宋玄禛从未吃过这么简单菜色,就算是祭天所吃的斋菜也非常花巧。

祝丞宁与妻子并坐,轻抬两手,说:「起筷起筷。」

匡顗拿起碗筷,先把一口饭送进口里后,才动筷夹了一块猪肉。祝丞宁夫妇跟平福也陆续起筷,唯独宋玄禛一人拿着筷子,看着小菜久久不动。

祝大嫂见状,便柔声问:「是否菜肴不合大公子口味?」

「不,在下只是舍不得吃,这一定花了你们不少银两。」

祝丞宁用还沾着几颗饭粒的筷子指着宋玄禛,边嚼嘴里的食物边说:「吃饭哪有舍得不舍得的,只要不浪费每一颗饭,每一根菜就好!」说完,他立马把筷子和掉到桌上的饭粒吃下,咧嘴一笑,夹了一块鱼肉跟青菜送到宋玄禛的碗里。

宋玄禛报以一笑,终动筷用膳。众人吃过晚饭,祝丞宁硬拉着他们喝酒聊天,宋玄禛由此得知祝丞宁正是当年逖国一战的俘虏之一,被匡顗救下后二人成了生死之交。经祝丞宁比手划脚的演绎,他终于了解到匡顗究竟有多得军心,有多大本领。

酒壶尽空,平福跟祝丞宁不胜酒力,匡顗则思及职责所在,只小酌数杯,脸颊微红。宋玄禛最为清醒,身为国君自小经历多场酒宴,自是千杯不醉。

二人帮忙把祝丞宁带到床上让祝大嫂好好照顾,便带同平福告辞离去。

一路上,匡顗跟宋玄禛并无谈话,寂静的街道上只听见二人的脚步声与平福的打呼声。匡顗轻托背上的平福,让他沉沉靠在他的背上。

回到客栈的马厩,马夫帮忙把马儿牵出来,可是平福烂醉如泥,根本无力独驾。匡顗弯着身向宋玄禛说:「不如让他在此留宿一宵,明儿一早才送他回去吧?」

「不行,要是彻夜不归,事情定会闹大。」宋玄禛轻抚马儿,思忖半晌,跳上马背续说:「把他放上来,我与他共骑一匹。你明天再把那匹马儿送回来就好。」

「这……」

宋玄禛一蹙细眉,两手迎向他说:「无须多讲。」

在他一再催逼下,匡顗只好顺应他的意思。一过宫门,漫长的宫道只有点点烛光,昏暗无比。宋玄禛重呼口气,一手揽紧平福的腰,一手持缰疾驰。匡顗追上他的速度,并驾齐驱,但匡顗终究略胜一筹。

平福醉酒,宋玄禛破例策马至寿延宫。匡顗替他接过平福,奉宋玄禛之命把他带入宫殿安顿在匟床上。

平福的脸红通通的,一落匟床,便旋即转了转身,喃喃说:「顗哥哥好厉害,是吧?哥哥……」

匡顗看着如此可爱的平福,叉着腰低笑说:「帛松睡得真熟,我说玄禛你——」

他本想问喝了多杯的宋玄禛觉不觉醉,但一转首看见一室龙雕凤梁,彷佛提醒他眼前之人正是当今天子,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仇人。

「……夜了,臣不扰陛下歇息,臣告退。」

说罢,他拱手弓身,回身离去。还不走过三步,便被人从后拉住后腰的衣料。

他顿足回头,轻喊:「陛下。」

宋玄禛回过神来,才惊见自己抓住他的衣服,松手走到匟床前装作看顾平福,背对着他说:「退下吧,匡将军。」

他特意强调「匡将军」三字,便不再回望匡顗半眼,静听殿门关上的声音,才闭目叹了口气,干涩的双眼感到一阵微热晕晕散开,灼痛他的皮肉。

「玄禛……」他自嘲低喊,垂目冷笑。

此夜,静却无眠,心火难熄。

事隔数日,匡顗一直没有出现,直到织造房的总管带同属下到寿延宫求见,他才想起先前承诺为俞胥设宴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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