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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情错+50问+番外篇——by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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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顗的气一下子颓败下来,垂头丧气地看着手中的罗缨,任他如何摆弄,还是没法把它编回原来的模样。其中一条断穗上面更打了一个死结,血迹遍布穗结,彷佛昭示着他们一样,解不开,理不清。

乌伊赤见他垂首佯佯,无奈地叹了一声,再次握住胡宜顼的手,朝匡顗说:「算罢,我们都是始作俑者。凉都之事暂且不提,待他养好身子便送他返国吧。」

平福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宋玄禛三日,被乌伊赤分隔囚禁的车夫也在宋玄禛昏迷之后回到他们身边。

车夫意外地懂得干一般侍者的活,手脚伶俐不说,给平福的感觉更像是逊敏一样。

一夜,平福见车夫坐在地上倚墙而睡,他不禁上前蹲身勾了勾他的面皮,心里多想这块平凡的脸底下是逊敏的脸。

手倏然被人捉紧拉开,车夫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看着平福,眉头轻蹙,如逊敏冷冷的语调说:「我不是逊敏大人。」

被说中心底所想的平福顿时羞赧,挣手藏在身后,吃吃低说:「谁、谁说我想见逊敏,我才不想见他呢。」

车夫歪首一笑,伸手抚拍平福的头,「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这段日子受惊了吧。」

平福本想一把挥开车夫的手,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依赖他。他的确很害怕,身在异乡、主子受创,最令他们放心的匡顗和胡宜顼竟也是逖国的奸细,种种事儿教他无助。

他咬紧牙关,抿紧双唇,但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他如孩子一样缩起肩膀抽泣不止,两手揉着眼睛,不一会更嚎啕大哭起来,吓得车夫怔了一怔。

车夫忙取出怀里的方帕递给平福,平福立时接过拭泪擦涕。眼见平福如此雷厉风行地把涕泪擦在上面,车夫心想这方帕自是要不得了,摆首苦笑出去打盆清水进来。

抽抽噎噎间,平福拉开方帕一看,瞥见角落精致地绣着「明聪」二字。他转首瞧向刚跨步出去的车夫,不由牵起一记笑容,心里低声向他说了一声谢谢。

日月交替,炽热的日光从大开的窗户映入寝室。双眼被阳光刺痛,厚重的毯子压着浑身酸痛的身躯。

宋玄禛缓缓张开双眸,眯眼抬手挡住刺目的日光,艰难地掀开毯子坐起身来。

「陛下!您终于醒了!」平福刚捧着厮罗步入寝室,便见宋玄禛坐在床上,虚弱地靠着床柱向他轻轻眨睫。

宋玄禛环觑寝室,目光最后落在肚腹之上,抬手摸了摸松弛的肚子,心里空空落落的,整个人彷佛被人生生掏空一样。

「陛下……小殿下他……」平福一手环抱厮罗,一手轻拭眼角,仰首吸了口气,让逐渐盈眶的眼泪倒流回去。

「平福说什么呢……」宋玄禛的手不再流连在肚腹之间,带着沙哑轻细的声音低续说:「攸儿不是在宫中过得很好么?有俞妃和太后照顾她,朕回国之后定会见到胖胖白白的皇儿,对不?」

平福哽咽一声,心知宋玄禛不愿再提小殿下之事,抽了抽鼻频频点头,「陛下所言甚是,公主殿下一定过得很好。奴才、奴才先替陛下梳洗一下,再用点早膳吧。」

宋玄禛颔首示意,但当他看着平福把布帕从水里拿出来拧乾,清澈的水淅沥落入盆中,他彷佛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景况,到处都是红艳艳的鲜血,还有一团巴掌大的血块……

他猛地趴在床沿干呕起来,微细的哭声随之响起,泪水夺眶而出。平福紧张地上前扶住他的身躯,却不料宋玄禛的手劲大得差点可以扯下他的身子,他的衣领早已被拉得松散开来,幸然明聪回来,才能把宋玄禛扶起身来。

平福慌忙用湿巾替主子擦去脸上的冷汗,可是无论他如何擦拭,宋玄禛的泪水始终源源不绝地流下,滑过苍白的脸颊和嘴唇,沾湿前襟。

无声的哭泣让平福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安慰主子。

明聪挡了挡欲言又止的平福,蓦然单下,垂首正色道:「卑职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宋玄禛闻言瞟了地上的明聪一眼,抬袖拭去连连落下的泪珠,抽噎几声,带着微肿的双眼哑着声子说:「起来罢,给朕办一件事。」

「陛下请吩咐。」

「叫他们查清还有谁是逖国的细作,不必问准,当场诸之。」

「那么……是否需要卑职将匡顗两兄弟除之?」

「朕说,办一件事。」宋玄禛撇目对上明聪的视线,字字耐人寻味。

明聪被他一瞬的凛冽震慑,连忙低下头去应声,跃身而上,瞬间没了踪影。

平福目瞪口呆地看着明聪刹那间消失的位置,转首看了看毫不惊讶的宋玄禛,心里顿时明白明聪昨夜为何能够道出逊敏的名字。既然明聪是乔装车夫的暗卫,那么他叫逊敏作大人,而非公公,这岂不表示……

「平福!朕的青玉呢?」

平福被宋玄禛着急的呼喊带回神志,慌忙翻了翻袖袋取出青玉,呼了几下拍拍玉面,两手呈给宋玄禛,「在这儿,在这儿。陛下那天不慎把它落在床边,奴才怕弄丢才放在身上。」

宋玄禛夺回青玉用两手紧紧裹住,冰凉的感觉在掌手蔓延,慌乱的心绪才得以慢慢平息下来。

刚经历濒死的身子自然分外虚弱,宋玄禛倚着床柱轻轻闭目,隐隐作痛的肚腹和私处让他皱起眉头,稍稍一动,额角立时冒出薄薄冷汗。

急促踉跄的脚步声迅速而来,平福未及转身看去已被来人推开。

宋玄禛悠悠睁眼看去,瞥见匡顗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眼圈泛青、披头散发,甚是狼狈。

「玄、玄禛……」匡顗抖着声音跪在床沿,膝行上前捉紧宋玄禛冰冷的手,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哽咽,心里默默发誓此生不再放开人儿的手。他低头靠在宋玄禛腰间,吐纳的起伏让他确切感受人儿的存在,心绪终能安宁下来。

宋玄禛看着匡顗的举动不言不语,直至他紧紧贴着自己的肚腹,他顿时浑身一僵,遂不禁低低冷笑。

匡顗不明所以抬头一看,却见宋玄禛下眼相看,眼角噙着零星泪光,比起伤感,更像因讽笑而泣。

宋玄禛边弯指拭去那半点泪光,边笑说:「好一个匡顗,朕输了。」

「玄禛……你听我说,我——」

「够了。」一声不悦的话语打断了匡顗的话,宋玄禛敛下笑容,睨视续道:「你是否还要朕把此事公告天下,让朕输个彻底?」

「什么输赢……你我之间谈什么输赢!」匡顗激动地晃了晃宋玄禛的手,两眼圆睁,像是想要宋玄禛收回前话,跟他说所有事情都是一场玩笑。

「对,这或许谈不上输赢,全因你一开始就赢了。」宋玄禛扯回双手,偏首无视,自说自话道:「朕不应操之过急,当年逼死众位皇兄皇弟亦不曾急躁。对敌之法……朕的确跟你有相像之处,喜杀其亲再灭其身。」

匡顗起身扳过宋玄禛的肩膀,逼他与他对视,但当他看到宋玄禛被他晃得蹙眉头昏,肚里的怒气通通消散开去。他安慰自己人儿只不过是说着气话,深吸口气坐上床沿抱住宋玄禛,在他耳边软语低喃:「对不起。」

「对不起?」宋玄禛用仅有的力量稍稍推开匡顗,淡说:「对敌向来理所当然,何有对不起敌人之说?」

他转身用手背推开匡顗,轻唤平福,扶住床柱让平福替他穿上鞋子,忍着身下的疼痛蹇蹇站起身来,「朕不想再待在此处。」

平福不知主子言指不想待在寝室还是逖国,或是两者亦然,但他至少清楚知道宋玄禛不想再见匡顗,扶住他的手暗暗颤抖得厉害,连甚少汗湿的手心也透出一层薄汗。

他心里为主子苦得发颤,攥紧主子透凉的手回头向匡顗毫不客气道:「请回吧!匡公子。」

匡顗黯然低下头去,朝门外走了几步,又回首过来说:「我……明日再来看你。」

「不必了。」宋玄禛站直身子,冷淡道:「朕决定即日返国。」

第四十三章

轮蹄踏紫陌,柳絮如流星。

响鞭行千里,归燕破长空。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明聪把进宫令牌收入怀中,执鞭把平凡简朴的马车直接驶往禁宫。

马车刚驶进最接近蓬清园的宫门,一个黑影迅时从屋檐点足落在明聪身旁。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明聪亦朝他点头示意后,便迳自掀开竹帘走进车内。

平福听见竹片相敲,抬头望去,多日未见之人换了一身装扮。一身贴身紫衣取代了原来的太监服,本来藏在官帽里的长发束成马尾,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那张冷漠的脸庞。

「逊敏……」平福启唇轻喊,得了对方点头回应,整个人霎时松了口气似的,泪水亦随之滑下。

逊敏一如以往稍稍抿嘴浅笑,亲腻地摸摸平福的头,遂上前单膝跪在卧于榻上的宋玄禛身侧,发觉宋玄禛面如白蜡,额上放着一块湿凉的丝帕,与暗卫多日回报如一,并无起色。他蹙起眉头,回首问:「陛下依然不肯服药?」

平福抬手拭泪,频频点头,回想主子自醒来之后坚持不服任何逖国之物,到了凉都又因身子虚弱而甚少进食,一路上只能依靠暗卫在两国之间奔走送物,当他们回到尧国时,宋玄禛已瘦了几个圈,脸颊也微微窝了下去,憔悴至极,经几番劳顿,半路更染上风寒,高热不退,越接近尧国,主子的身子便每况愈下。

平福想着心酸,刚拭干的泪水再次连连滚落,沾湿了风尘仆仆的衣袖。

宋玄禛像是觉出有平福以外的人在旁,悠悠张开烧得滚烫的双眼,转目看向旁人,定睛凝视看清眼前之人,便沙哑笑道:「逊敏?朕回宫了么……」

逊敏颔首一笑,按牢他额上的丝帕。滚烫的触感灼着逊敏的手,他只能装作不为意,回道:「逊敏特地前来接主子回宫,太后娘娘跟俞妃娘娘都在寿延宫等主子归来。」

「攸儿……攸儿在么?朕想见她……」

「殿下也在等主子回去。」

「如此……甚好。」宋玄禛抚上不知是否过久不甚进食而空荡荡的肚腹,再次闭目假寝,希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精神一点。

当马车行至寿延宫,明聪看见太后和俞暄儿早已出门相迎,未几连宋曷、穆涔山,和沈敕都赶了过来,个个满脸忧心,想来逊敏把暗卫带返的消息告知他们。

宋玄禛本想精神抖擞迳自下车,但此时此刻,他却已然在睡梦中昏了过去,只能让逊敏抱回寝宫。

一众太医院的太医早在宫内待命,宋玄禛一到,他们便纷纷围在床边诊脉。时刻过去,他们个个皱眉摆首,相讨一番,遂由太医之首向各上位之人道:「陛下脉象紊乱,臣等从未遇过此症,只知陛下曾经中毒,落下气血体虚的病根。若据陛下本身的底子而言,此病恐怕……」

「恐怕什么!」

宋曷端起王爷的架子踏前一步,下眼怒视突然跪了一地的太医,旋即听到他们齐声伏地磕首道:「臣等无能为力!」

太后闻言身子一晃,惹来旁人惊呼,幸好穆涔山及时扶住她,才不致失衡倒地。

她纤手扶额,朱唇未启,眼泪已夺眶而出,「哀家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老臣,尚、尚有延命之法,但不知能让陛下熬多少日子……」为首的老太医偷瞄盛怒攻心的宋曷一眼,视线相交,立时低头回避。

「快说!」宋曷几乎咬碎一口皓齿,甩袖大吼。

老太医颤颤悠悠地抬起身子,心知此事关乎生死,稍有差池,他定然被宋曷千刀万剐卷了草席给宋玄禛陪葬,但与其坐以待毙,他宁愿放手一搏。

「老臣先替陛下施针稳住心脉,再让人给陛下连日灌药,或许争取陛下数天……精神的日子。」言顿之处,他本想说「回光返照之日」,但眼见众人心神俱伤,任他再看尽人间生死,也不能狠心道出事实,更何况床上之人正是他们的一国之君。

宋曷屏息一顿,遂咬牙攥拳,大掌一挥,喝道:「没用的东西!给本王滚回去煎药!」

众太医听闻此言如获大赦,想来宋玄禛私访以来,都是由宋曷执政。想起当日皇帝一走,逊敏便带着宋曷和穆涔山到群臣面前宣读圣旨复二人之位,并由宋曷执政,沈敕为辅,至于逊敏则换下太监服,恢复暗卫之首的身分辅助朝政,让群臣惊讶那神秘的暗卫之首竟一直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然而朝中亦不少臣子怀疑圣旨的真伪,宋曷也不介意把圣旨给他们一看,不过最有力证明这是千真万确之人,却是沈敕。

虽然圣旨中有提及沈敕,但他身为两朝元老,德高望重,人人都知道他只忠于先帝和宋玄禛,几乎是一人之下,地位比宋曷还要高,自然他说一话抵上千言万语。

待一众太医退去,太后立时上前坐在床沿,抚上儿子青白消瘦的脸庞,看见宋玄禛微张双唇轻喘皱眉,她心疼得再次落下泪来。

「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咬紧红唇,哽咽不已。她心里虽知宋玄禛的身子一直欠恙,但从未试过病得如此严重。

宋曷看着太后哭成泪人,心里自是疼痛无比。他恨不得可以上前抱紧她,可是他做不到,也不能做,只能在她身后暗暗握拳,黯然神伤。

俞暄儿把宋攸交给尔遐,上前执起宋玄禛的手静心把脉,遂蹙眉摇头说:「此回落胎凶险,想来陛下当真不惜自身受伤,狠下心打掉那个孩子……」

一直守在一旁的平福听闻俞暄儿在众人面前提及此事,立时诧异得绽着口儿,他慌忙想出言替主子辩解,却见逊敏按住他的肩头,沈敕见了,也开口道:「平福公公莫要担心,我跟穆尚书不会谋害陛下,而王爷更不会伤陛下分毫。」

平福想来他们都是主子的近臣,而且主子出行前也放心把事儿交代给他们处理,应该当真如沈敕所说不会害主子分毫,更何况有逊敏在呢。他松了口气正想回话,却被婴孩的哭声取代。

宋攸不喜离开俞暄儿的怀抱,半岁大的她正拨手拨脚地挣开尔遐,咿咿呀呀地向俞暄儿招手。

俞暄儿怕她吵着宋玄禛休息,欲起身抱过宋攸哄哄,但却被床上的动静勾去了注意。

宋玄禛缓缓张开茫然的双眼,双目无神地看着帐顶,众人上前轻喊着他,他却彷佛听不见他们的呼唤。

静默间,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听着孩子的哭声,他开始细细低泣起来,青白的脸泛着异常的红霞,泪水接连悄然落下,看得众人心痛万分。

「禛儿……」宋曷一声低喊让众人无不讶异,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喊出这个久违的称呼,只知眼前正在哭泣不止之人是他疼爱的侄儿,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宋玄禛认不得眼前所见的一切,只看到一个孩子不停低头哭喊,伤心得令人心碎,那哭声彷佛正在责怪他抛弃自己一样。

「瑞儿,别哭……」

众人听闻这个陌生却有几分耳熟的称谓,皆不由一凛,转首看向平福。

平福闻言,只顾哭得更凶,一直忍着哽咽的他更抬袖张嘴大哭起来,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倏然胸口一窒,钻心的疼痛毫无预兆袭来。宋玄禛整个腰背弹了起来,瞠目张唇,一手紧紧揪紧前襟。任他如何张大嘴唇还是无法吸气,窒息的感觉渐渐把眼前的景物黯然。

逊敏跨步上前扶起他的身子,本欲让他顺气,殊不知宋玄禛一坐起身来,一口浓重的鲜血登时夺口而出,冷金色的床褥顿时添上一朵艳丽的红花。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宋玄禛不见不闻众人的慌乱。他在逊敏怀里半睁着眼,歇力提起右手向眼前如烟雾飘渺的孩子摸去,稍一吸气,凝滞胸前的腥甜一涌而上,血不息地从嘴角流下。

「……瑞儿……」在迷雾中的孩子闻言,终于不再化成轻烟避过他的触碰,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宋玄禛。

他又咳出一口血,顿觉气息舒畅了不少。他淡淡一笑,把孩子搂进自己的怀里。他在心里向孩子道:爹爹不要你不要紧,父王一定会爱护你、陪伴你,瑞儿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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