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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lkerS and S+番外篇——by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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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Criminal Diary —— Stalker

我很喜欢在捷运站、公车站附近,观察往来的人群。

这是一件很容易让人着迷的事情。

人在专注着做着另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从穿着、配件、表情、速度、走路的方式,如果仔细去看的话,甚至可以窥见一个人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太喜欢观察路人了,有时候发现一些特别值得观察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起身。从那些人上车开始,一路静静地尾随在他身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小小的举止。他听什么音乐、看什么样的书。以及他想去的目的地,甚至是他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往往等我清醒过来后,我才发觉我已跟在一个人身后太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养成了跟在某些特定人身后的习惯。我会特别到车站去,有时坐上一整天,就为了等一个值得尾随的目标。

我很谨慎地排除了女性,因为我是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性,但一个男人尾随着一个女人,很容易被当成变态。我也很小心地挑白天行动,因为夜归的人警觉心总是特别敏锐。

毕竟这样的活动对我而言,是一种艺术。我并不想被无知的人诠释成犯罪。

我跟过很多形形色色的男人。有时候是刚好路过的上班族,有时候是刚下课的学生。年纪有七八十岁的老翁,也有五、六岁的小男童,牵着妈妈的手开开心心地去上幼稚园。

对我而言,这样的活动就像是观赏一出电影。在尾随一个男人的过程中,我可以看见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价值观、他的工作、亲人、朋友。曾经有部电影叫「楚门的世界」,就是把别人的人生当成看戏的最好例子。我相信人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欲望,只是我将他付诸于行动而已。

为了方便跟人,我经常戴着一顶厚重的毛帽,不分冬夏。脚上穿着轻便的运动鞋,加上最不令人起疑的T恤和牛仔裤,整个城市里不知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

即使被跟踪的人偶然向后一瞥,也不会发现我。长期的观察让我知道,人们对与己无关的他人已经越来越疏于注意了。

今天我跟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看起来相当爽朗的青年。他之所以吸引我的原因,是他的指甲,男人的指甲总是不太修边幅,我看过的男人中,从没有像他这样,十根手指剪得整整齐齐的,隐约还露出白色的月牙。

我猜想他是个上班族,有可能是坐办公桌的。或许是个会计师,又或许是个公司职员。

我并不急着揭开答案,在这样的活动中,猜谜是最有趣的事情。随着尾随的过程,谜题一点一点地揭开,就像一个包裹得紧紧的绝世美人,在你眼前逐步褪去衣裳一样。那样的刺激感任谁都会着迷,就像吸毒一样无法自拔。

青年是在市中心的站牌下车的,那是最繁华的闹区。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只在裤子里塞了个皮夹,我看见他从里面掏出零钱来投币。

他有一张苍白的脸,眉间集聚着一点点紧张,头发和指甲给人的印象不同,有些乱糟糟的。下了公车之后,他好像有点迷惑似地,站在站牌下仰头看了一下路线图,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怯生生地向旁边的人询问起来。

我赶紧闪到一旁的阴影里。对我来说,和目标接触是禁忌,那怕只是眼神接交也好。那是一个绝对不能侵犯的领域,就像剧作家绝对不会自己上台演戏一样,一旦被目标发现了,我就会马上中止这次的活动。

有时候事情太严重,我也会采取中止以外必要的行动。

青年和旁边的一个OL问了一些问题,那个OL就往车站后面的一条巷子一比,青年很快地弯腰道谢。

我猜想他大概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说不定正要去找工作,正在寻觅信上说的面试地点。啊,新鲜人,真好呢!我不禁被自己想像中那种青涩的氛围感染,好像自己也回到那段充满希望的日子里。

青年手上紧紧抓着那张纸,往OL所指的巷子快步走去。他一边走,还一边低头确认上面写的东西,中途又拦下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婆婆。

我听见他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

「请问……这个……怎么走?」

如我所想像的,青年的声音像是夏泉一样地清爽怡人,配上那种有点紧张的语调。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一次的活动,大概可以持续相当久吧。

青年一路往巷子里头走,因为越走越里面,行人也越来越少,我不得不开始拉远距离,避免被他发现。天气相当炎热,青年的汗水从形状姣好的侧脸颊淌下,滴到手上被揉捏的皱巴巴的纸条上,就好像电影的停格画面一样的吸引人。

就在这时候,青年忽然掉过了头。我吓得立刻在路边的车子旁蹲低下来。

但是他并没有发现我,我想他八成是走错了路,因为回头的他十分仓徨,站在路中心东张西望,就像一只迷路的小狗那样。

不,或许小羊比较适合,他就像只牧场上的绵羊一样怯懦。

他又回头走了几百公尺路,我也尾随了他走了几百公尺。青年看起来已经开始累了,我从他走路的速度判断,他的体力应该不是很好。

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定了一定。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他在看路边的一辆脚踏车,大概是因为偏僻地方,脚踏车并没有上锁。像小羊一样的青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表情有点害怕的样子,最后竟然走向了那台脚踏车,然后很快地骑上他走了。

呵,偷车啊。

有时候,我的情绪也会被目标干扰,虽然这很少见,我不禁有点生气,倒不是因为他偷车,而是那一瞬间他亵渎了我之前苦心堆砌的形象,我又得从头追踪、从头猜起。不过这也是这项活动有趣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人不为人知的面向。

他就像是个诚实的青年一样,安然地骑在偷来的脚踏车上。有了脚踏车的他似乎重振起精神,把刚才走过的巷弄徐徐重走了一遍,然后选择在其中一条转弯。这让我多费了点神,但为了确实跟好目标,稍微跑点步是难不倒我的。

青年在一幢看起来很旧的公寓前下了车,我看着他牵着脚踏车,走近公寓的大门口。大门是很老旧的红色铁门,这附近也都是一些旧住宅,门口的盆栽杂乱地生长着,有个白头老翁在附近的公园翘脚看孙子玩耍。

这样的旧社区,怎么看都和青年的气质不符。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他按了红大门旁的门铃,不过门铃似乎坏了,我看了一下,他按的是四楼的门铃。他把脚踏车先停放在一边,又试着按了几次门铃,不过还是没人替他开门,直到有个太太拖着菜篮走过来,好像是这楼的住户的样子,

「请问……(他很擅长这样开头)这户里的人……」

他把手上的纸条拿给那个太太看。太太低头看了一眼,很快地点头说:「就是这里没错啊!」青年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又问了几句,我躲在公园的儿童游乐设施后,依稀听见太太又回答:「咦?这边有住人吗?」、「搬走了……会不会……」之类的句子,然后是青年失望似地叹息声。

果然,他是来这里找什么人的,而且显然是没有事先约好的人。说不定是很久不见的人,在信件上和他说了地址,说自己搬了家,要他那天来玩之类的。我对自己的推理满意起来。

那个欧巴桑好像要开门让青年上去看看的样子,大概是青年看起来很老实的缘故。他可是刚偷了你家附近的脚踏车啊,太太。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进了旧红大门,我仔细想着,那个地方在四楼,直接跟着上楼实在太显眼了,但是要我现在放弃是不可能的。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正这么想着,我腰间的电话铃响却把我吓了一跳。

那一刹那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意识从艺术的世界抽离到现实的自己身上。是我的手机响了。

我才一接起电话,连答腔都没有,电话那头的骂声便连串而来:

「你这死小子跑到那里去了,又给我换手机,你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又在那里到处乱晃,家里都快要饿死了,你以为你家开金库吗?今年面粉又涨了,时机不好你是不会看一下?生你这个儿子有什么用?你最好给我拉紧耳朵……」

我的反应太慢了,只能怪刚才的那出戏太过迷人,我才终于记得要把电话拿开。没想到我换了不下十次的手机,那个女人……正确来说是把我生下来的那个女人,还能找得到我。

自从我失去了最后一个职业开始,那个女人就一直对我纠缠不休。她是一个再粗鄙不堪的女人,也是我生平所仅见最贫乏的女人,只会在世俗的事物上打转。毕业、就业、赚钱、娶妻生子,脑子里只有这些东西而已。

她是一个即使她求我,我也不愿花一秒钟跟踪她的那种人,跟随贫乏的人,只会让自己也跟着贫乏而已。

「你有没有听见?你听见没有?再给我装聋作哑我就……」

「对不起,我很忙。」

我无言地按掉了手机的通话键,盘算着如何向室友借钱再去申请一个门号。不过这一耽搁,倒是让我想到一个尾随的好方法。

我一个箭步冲上楼梯,果然如我所料,那个男人已经在四楼了,他站在右侧那扇门口,紧张从他苍白的指节和颈后的汗水可以看得出来。我再一次确认他的指甲真的很漂亮,像月牙一般地洁白。

二、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从他身后经过,一路爬上了五楼。从五楼往下窥看,要比在楼下更不容易被发现,因为根据经验,人总是不习惯抬头仰望,特别是紧张的时候。

青年试探地敲了几下门,不过不要说没有人应门,我看了一眼门口,脚踏垫上都积了灰尘,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青年看起来更紧张了,他绞着自己的袖子,又深呼吸了几次。我判断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后来那个楼下的太太又跟了上来,她好像是原本住在三楼的人的样子。上来时还提了一罐麦茶,满面笑容地问青年「怎么样了?」。

的确,以这个年纪的男人而言,他确实是长得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吸引女性的那种类型。当然也包括师奶在内。

青年看起来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频频向那位太太道谢。他捏紧了手上已经不成纸形的纸,好像就要离开的样子。

我把身体倾得更靠近栏杆一点,总算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你要找的人不在吗?」太太。

「啊……是的……似乎真的已经搬走了。」他。

「这么说起来,我们家楼上确实是搬过一次家呢!走得时候很匆忙,没几天就不见人影了。」

「是……这样吗?」

我猜得果然八九不离十,他是来找人的,而且找得人已经搬家了。青年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两眼失神地看着门的另一端,好像那里有他毕生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那副表情,大概可以让天下大部份的女性生起搂他进怀里的念头吧!我想着。果然那位太太说话了:

「住在这里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青年露出被吓一跳的表情,抬起头来,又低下头:

「嗯,不,是……」

「啊呀,难道是亲人吗?是妈妈?啊,我记得这里确实住了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好像还带了另一个孩子。不过她碰到人都不打招呼,好像也不常出门,很不亲切的人咧!啊,阿姨这样说你不要生气厚,她是你妈妈吗?」

太太自顾自地说着,青年捏着手上装麦茶的纸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你和你家里人不住一起吗?你妈没跟你说要搬家啊?」

青年的头越来越低,他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变得更加苍白。他好像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个太太边听边点头。可恶,下次应该去买个窃听器才对。

「既然是母子那就好办啦!我跟你说,阿姨其实是这幢公寓住户委员会的会长,要不然我帮你叫锁匠,你可以进去看一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怎么样?」

「请、请问……」

又是同样的开场白,这个男人,真的是个罕见的猎物:

「我……我可不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住在那里?可是那里应该很久没缴水电费了,没水没电的,何况可能也没什么家具了……」太太显得有点迟疑。

青年用力地摇了摇头,他吞吞吐吐地说了一些话,因为害怕靠得太近会被发现,我只能有一段没一段地听。但是大致上就是他是远道而来,是来投靠亲人,现在亲人不知去向,他也没有地方住,就算要再出发也要筹足车钱。所以希望有个可以遮风蔽雨的地方,即使只有一两晚也好。

我知道他在说谎。尾随一个人另一个有趣的地方,就在于让你发现世人是多么表里不一,在家里和母亲和气地道早安的乖学生,到了学校却压着同学勒索。在街上攀爬乞骗零钱的卖货郎,回家却摇身一变,对妻子大呼小叫。

我还曾经看过一个公司的主管,下班后的嗜好是去小巷里脱裤子给女学生看。没有什么比观察这些转变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我看着太太打电话叫锁匠,一边耐心地思索的。首先,这个青年不可能是远到而来。他没有带任何的行李,甚至连雨具也没有,他的样子,就像是搭市内公车从某个地方坐到这个地方而已。

除此之外,他也不是如他所说连车钱都筹不出来。我在车上瞥过他的皮夹,里面还有几张钞票,坐铁路到台湾另一端都绰绰有馀。

但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我一步步推敲着。他之所以要装成这么落拓的样子,最大的目的就是住进这间屋子里。但是这间破房子,显然不值得人大费周张说一堆谎来骗人,他要住进去,一定是为了某些特殊的原因。我猜想是为了曾住在屋子里的人。

那位太太还是被说服了,锁匠替他们打开了门。青年相当感激地看着太太,还用那双修剪齐整的手握紧她的手,用力地低下头来,惹得那位太太咯咯笑了:

「哎哟,举手之劳而已,干嘛这么客气呀。你要不要棉被?」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按兵不动了。青年进了屋子之后,我也从四楼下来,心中盘算着继续观察的方法。跟进屋子里当然是不可能了,一直像根木头似地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迟早会被人发现。我也没有随身带闭路摄影机之类的东西。

我咬着指甲思索着,冷不防手机又响了起来。我本来以为又是那个女人,想拿起来骂声脏话马上挂断,但一看手机才发现是我的室友。

他是我电话簿上唯一纪录的名字,其他的朋友,都是一些会为了一、两万元借款和我翻脸的烂家伙,我早早就把他们从手机连同记忆里删除了。

「嗨,Stalker!」

手机里传来我室友明快的声音,他一接起电话来就这么叫。

「呸,我是行动艺术家!」我说。

「是是是,真是失敬了。」

「有什么事?我正在忙。」我冷冷地说。

「没什么大事,你房间的床可不可以借我和我身边这个女人用?」我室友问,手机里传来娇嗔的女声。他有点无奈地补充:

「我的床上已经有人了。」

我心里明白,他所谓的已经有「人」了,指得是另一个女人。正确来讲,是另一个不会动的、已经冰冷僵直的女人。所以他现在要跟另外一个还会动的女人用我的床,有时候也会跟男人。

这是我室友的一点小毛病,老实说我并不是很在乎,只要他妥善清理干净就可以了。这个城市的人们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一点小毛病。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不过这通电话真是及时雨,我走到旧公寓的外头,向公园另一头看去,就在差不多对面的位置,有个大大的「廉售」招牌,涂成醒目的鲜红色。

「什么条件?」

「我要一副远距离的长筒望远镜,要有夜光功能的,还有睡袋和足够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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