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也爬起来,脸上挂着低落,他摇摇头,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摆设,顿时反应过来,这里……是他跟朱南结婚前同居的那套房子。
朱南找了件睡袍披上,坐到床边去,并给简宁拢好被子,简宁说了声谢谢。
朱南盯着他看了片刻,“事已至此,别再胡思乱想了。”
简宁闷声道:“事情从来不按我期望的那样发展。”
朱南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又不是神,事情怎么可能完全按照你的期望发展。”
“那为什么你可以?”简宁抬头反问,情绪略有激动,“为什么你想做什么就都能做成,而我不行?以前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努力得不够,所以我咬着牙坚持不抱怨,但为什么还是这样?”
朱南心中一滞,吸了口气道:“是因为你太好了。”
简宁愣住。
朱南:“因为你从来不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它来了,你接受,它走了,你也接受。要知道有些东西是必须牢牢握住,才不会失去的。”
“牢牢握住?”简宁蹙眉,“不属于你的东西,也要牢牢握住吗?”
朱南猛然心惊,他们的对话似乎又开始向某个敏感的方向的发展,顿了顿,他说:“简宁,你太认死理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定属于你的,就没有什么是一定不属于你的。”
简宁郁闷地低下头,“你一向歪理很多,我跟你没得讨论。”
朱南直直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使简宁的面容柔和了许多,岁月加诸外表上的印记消退,现在的简宁与当初唯一的不同,就是不会动不动就炸毛了。
朱南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帘前,背对简宁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样。简宁也不由自主地想,朱南确实成熟了,至少不再轻易动怒,也不再嬉皮笑脸了。
“今晚谢谢你收留我,”简宁顿了顿,“我刚才只是发发牢骚,明天就不会那么想了。”
“为什么明天就不那么想?”朱南转过身反问,“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你为什么总要逼自己做一些不愿做的事?你想问题做事情的时候稍微随心一点儿、放任一点儿不行吗?”
简宁讶然,他知道自己自律得有些过分,但三十多年了,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改不了。
朱南突然两步上前,一腿担在床上坐下,身体前倾注视着简宁。
简宁感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压迫,本能地往后一闪,朱南却先一步以右手勾住他脖子,倾身吻上去。顿时简宁脑中“轰”地一声炸开,眼前一片空白。
他想往后挪,朱南却紧搂他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他把整个人揉进身体里。简宁皱着眉头紧咬牙关拒绝与他接吻,朱南却不屈不挠地又亲又蹭。
两人都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件睡袍,身体碰撞中很快便衣衫凌乱肌肤摩擦,简宁更羞耻而震惊地发觉自己居然硬了……羞耻得不知如何是好,是太空虚、太寂寞了?还是残存在体内的酒精作祟?或者仅仅是生理本能?
朱南的呼吸也逐渐粗重,简宁心道不行,憋着股劲儿想要冲开钳制,朱南却首先放开了他。朱南退开一点距离,红眸深邃,额上晕了一层细细的汗,显然也已情动。
简宁尴尬地垂下脸,曲起一腿撑开被子,不想让他发现自己下身的变化。
“你明明爱我,明明想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要逆着本能拒绝?”
简宁想也不想便道:“谁说我爱你了?!我才不想跟你在一起!”
朱南冷笑,“你心里的想法我都知道了,你还不承认?”
“我没有不承认,是你硬要歪曲事实!离婚那天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
“那你跟方宏分手那天为什么又要说爱我?”
简宁大惊,“你、你怎么……”
“不好意思,那天我正好也在那家咖啡厅,就坐在你背后的位置,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你……”简宁声音颤抖,“你又派人查我?!”
“不,我没有,”朱南摇摇头,“那天完全是凑巧。”
“你胡说,怎么可能那么凑巧!”
朱南耸肩,“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真的是凑巧。包括在S城度假、还有在金店遇见你和梁荣,都是巧合。我自己也觉得奇怪,难道我们真的这么有缘,打都打不散?”
简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先不讨论这个,你只告诉我,你跟方宏说你永远只爱曾经的那个人,怎么解释?”
“因为我不想他再纠缠我,所以才那么说。”
“我就知道。”朱南一脸不屑,“仅仅是为了不让他纠缠你,办法太多了,你这个借口很烂。”
“确实有很多办法,但当时话赶到那儿,我也就随便那么说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想说服我?”朱南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一点儿也不长进。”
简宁沉默,朱南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低着头权当看不见,两人僵持半晌,突然简宁目光一顿,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酒气从胃里往上泛,充盈口腔,很难受。
朱南忍不住笑了一下,起身倒了杯热水给他,“喝完先睡吧,现在也说不出道理。”
简宁默默端着杯子,不动也不说话。
“我早上有点儿事要回家一趟,你在这儿等我回来,然后咱们慢慢谈。”
“我跟你有谈的必要吗?”简宁低声道。
朱南自信地微笑,“既然已经开始了,就把它谈完,难道你想逃避?你不敢面对?”
简宁明知道这是激将法,却还是答应了。他不知道朱南是怎么诡异地冒出来的,但他既然冒出来了,那自己就再次让他消失。
朱南之所以在这紧要关头回家,是因为今天是儿子朱思琪升学的日子。
早上七点钟,他走近儿子的卧室,半开的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觉得参加合唱团很不错,既能学唱歌,又能认识很多朋友,为什么你不愿去呢?”
朱思琪稚气冰冷且坚硬的声音跟着传来,“因为我不喜欢唱歌。”
女人谆谆善诱道:“兴趣是需要培养的,也许唱唱就喜欢呢了?”
朱思琪不为所动,十分老成地说:“还是算了。”
女人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小孩子不能总一个人呆在家里,要多接触同龄人才行。”
朱思琪道:“母亲误会了,我不是因为不想出去,而是因为……真的不喜欢唱歌,听了就头疼。”
女人叹了口气,朱南推门道:“他不去就算了。”
走进来才看见,朱思琪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上面绘有可爱的卡通图案,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显得整个人矮矮圆圆的,总算打扮得像个小孩了。
“这衣服不错,”朱南在床边坐下,“以后多穿这种衣服。”
陆钦笑了笑,“这是我送给思琪的升学礼物,不过他似乎不太喜欢。”
朱思琪不说话,朱南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禁失笑,摘下帽子来揉了揉脑袋,“妈妈送的礼物这么好,怎么不喜欢呢?”
朱思琪道:“没有不喜欢,是不习惯。”
“习惯习惯就好了。”朱南把手上的包装盒递给他,“这是老爸的礼物。”
朱思琪接过来拆开,金灿灿的男童观鱼雕塑出现,他一眼就看出雕塑上的人是他,不由地抿了抿嘴,“谢谢父亲。”
朱南皱眉,“叫老爸。”
朱思琪又板着脸道:“谢谢老爸。”
朱南再次揉揉他的脑顶,心想为什么他遗传的都是简宁的缺点,不遗传优点呢?
朱南亲自开车送儿子参加升学典礼。
朱思琪换回笔挺刻板的小西装,整个人又死气沉沉的了。路上,他突然开口道:“嗯……老爸?”
朱南一愣,喜道:“怎么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
朱南冷汗,怎么儿子倒像自己的上司?
“你说,什么事。”
“我觉得……”朱思琪皱起眉,“妈妈不像妈妈。”
朱南心里一惊,“什么意思?”
“妈妈虽然对我好,但不是妈妈对孩子的那种好,而是老师对学生的那种好。”
朱南愕然,这小家伙太敏感了吧?
“你……为什么这么想?”
朱思琪诚恳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虽然老爸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比妈妈少,但是老爸……是老爸对孩子的那种好。”
朱南的心终于安稳了,生怕连自己也被归于不好的那类。
他解释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不了解,所以会有一些古怪的想法,这不要紧。但妈妈的确是真心对你好的,明白吗?”
“明白。”朱思琪点点头,悬空的两条小腿晃了晃。“那个……老爸。”
“嗯?还有什么事?”
“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朱南先是一怔,随即笑了,“那是老爸亲自设计的,就知道你会喜欢。”
第六十六章:连蒙带吓
被儿子夸了几句,朱南心花怒放,回去找简宁时也多了几分自信。一开门看见他抱臂坐在客厅沙发扶手上,朱南奇怪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简宁道:“想快点儿说,说完我就走了。朱南,你先听我说,别插话可以吗?”
朱南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简宁做了什么准备工作,但无所谓,以前让他逃跑过一次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抓住。他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一耸肩,“好,你先说。”
“首先,咱们已经离婚六年了,站在这里说这种话本来就很莫名其妙,但我既然答应了,就再次跟你说清楚。”他吸了口气,“没错,或者我们以前相爱过,但那又怎么样?相比那场痛苦的恋爱痛苦的婚姻,我更喜欢这自由自在、老死不相往来的六年,我希望以后也如同这六年。这六年来你一直做得很好,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跳出来,打乱我的生活呢?”
顿了一下,朱南问:“我可以说话了?”
简宁点点头,朱南坐直身体,很认真的样子,“因为之前我被你吓怕了,只好暂时什么都不做。但那次我听到你对方宏说的话,知道你一直爱我,我很感动,是你的话给了我信心。”
简宁冷笑,“就算那是真心话又怎样?哪怕我爱你爱到死也承受不了跟你在一起的事实!”
朱南心里一滞,痛苦的表情浮上面容,“简宁,六年了,六年了你心里的结还没有解开?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都没解开?”
朱南的声音微抖,简宁听得出他很难受,然而他只是摇摇头,“那是死结,永远解不开。”
朱南愣住,喃喃自语:“我不相信,没有什么是永远的、绝对的……”
“对,所以爱也不是永远的。”
“所以我才要坚持!”朱南高声道,“有爱就必须坚持!”
简宁深深叹了口气,苦笑,“你看,我都说了,你却听不进去,那我说再多有什么意义。”
“简宁……”朱南双手握拳摩擦半晌,低着头说:“你大概不知道我那次滑雪为什么会出事,那不是意外,是我自己故意解开了安全扣。”
简宁大吃一惊,此时的朱南就像一个阴谋家,声音森森解密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想了好久,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我身受重伤,到了你们医院,就会离你近一点儿了。”
“你疯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我是以保护的姿势摔下去的,当然也想到了可能会死……”
“那你就没想到万一死不了,弄个截肢残废,或者摔成植物人!”
朱南恍然,“这个真的没想到……”
简宁破口大骂:“你简直有病!”
朱南笑了笑,“你别这么不浪漫嘛……”
简宁满面怒容,气哄哄看着他,朱南讨好道:“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接近你。”
说着朱南又从兜里掏出两只手机摆在桌上,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个你认识吧?”
简宁一看,是朱南以前用的手机,点了点头。
朱南又拿起另一只明显很新的,说:“其实这才是我现在用的手机,我早就换号了,手机也接连换了好几个,但这个……”他指指旁边那个旧的,“我一直留着,一直在等它响,等了足足五年多,它终于响了。”
简宁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朱南“失踪”那天,只有自己能打通他的电话。
他有些动容,并并不会因此就动摇,朱南唉声叹气,接连苦笑。
“现实一点儿吧,”简宁说,“你是朱家家主,你最能理解什么叫面对现实。你有妻子有孩子,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个孩子是你跟我的孩子,今天他还说……”
“你觉得他是我的孩子吗?”
“那是因为你自己不愿认他!”
“是,是我不愿认他,因为我认了他只会给大家带来痛苦。”简宁起身走到朱南面前,站直身体,严肃地说:“朱南,如果你真的爱我,请你放了我。”
朱南抬头看向简宁,红眸与黑眸遥相呼应,一闪一闪,那澄明清澈的光很快就夺取了火红的烈焰,吸干了朱南的所有渴望。他突然鼻子一抽,弯腰抱住简宁双腿,埋头于他腰间,呜呜哭起来。
简宁吓了一跳,这是朱南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那些眼泪好像尽数流进了他心里,咸湿的液体带着苦涩的味道,憋得整颗心很闷很痛。
简宁无措地扶住他肩头,“你这是何苦……”
朱南却死命抱着他不动,一抽一抽地、断断续续地说:“简宁,我不想失去你,不想看不到你……我知道我错得太深,你不可能原谅……你放心,我不打扰、不干涉你的生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想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想跟谁、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想跟谁生小孩就跟谁生小孩,只要你别不理我……你分一点儿时间和精力……给我,只要一点点,好不好?”
简宁大惊,这、这这这……居然是朱南亲口说出来的话?!
他这是在鼓励自己乱搞、并且自告奋勇让自己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吗?!
他连最基本的原则和尊严都不顾了,这是朱南?真的是朱南?!不信不信不信,坚决不信!
朱南仍抱着他苦苦哀求,“简宁,你答应我吧,我求求你……我真的不能、不能没有你……”
“你简直胡说八道!你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