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琪顿了一会儿,低下头说:“我知道了,是真的。”
“谁说的?!”朱南额角青筋暴起,“我没说过!”
朱思琪道:“如果是假的,父亲肯定立刻就会说是假的,但您犹豫不决,这就证明,是真的。”
朱南:“……”
这个愣头愣脑的笨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问完后朱思琪转身就走,朱南一把拉住他,手下没控制住劲儿有点儿大,朱思琪脸色意外地浮现出痛苦,看得朱南一怔,那个表情,跟简宁简直一模一样。
朱南吸了口气,严肃吩咐:“思琪,忘了你今天问过的话,什么都没发生,知道吗?”
朱思琪愣愣看着他,不说话。
朱南:“听老爸的话,忘了这些,妈妈对你不好吗?”
朱思琪:“母亲对我很好,但是……”
“朱思琪!”朱南厉声一吼,吓得朱思琪浑身一颤,“我命令你,忘记今天的事,听到没有?!”
朱南像训手下那样训斥儿子,这是第一次,朱思琪虽然害怕,可仍固执地绷着脸,不肯同意。
朱南气得粗喘,一手大力按住儿子的脑顶,“再不说话我就要教训你了!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朱思琪紧紧抿着嘴,表情愤愤,眼眶微红,努力保持着笔直的站姿,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摸样。朱南气得火冒三丈,正要再训他,简宁的脸突然出现,接着是他怀孕的时候,自己搂着他说他其实不喜欢小孩子,更担心小宝宝出生后分走了他的爱;然后是离婚那天,两人针锋相对地责怪对方,一看只看过孩子一眼,一个连一眼都没看过,他感叹孩子真可怜。
如今那个孩子已经十岁,正站在他面前,苦苦问他生我的人究竟是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朱南猛然将他抱在怀里,鼻子酸了,眼睛也痛了。
他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思琪,现在什么都别问,你有疑惑先放在心里,别说出来,等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好不好?”
朱思琪终于点了点头。
他的身体时而剧烈一抖,朱南拍拍他的肩,说:“你还是小孩子,想哭就哭,你有哭的资格,否则等你长大,再想哭的时候就真的不能哭了。”
朱思琪一怔,终于伏在朱南肩头,哇地一声哭起来。
朱南微笑,努力把眼泪压制下去。耳边的哭声很陌生,记忆中,他只听朱思琪哭过一次。从他会走路、会说话开始,尤其是上学后,连笑都是个奇迹,更别说哭了。
朱南把儿子抱得更紧,喃喃道:“老爸爱你。”
朱思琪好像听懂了,抽了两下鼻子以示回应。
简宁所在的精英医疗队由各大城市的大医院选派不同专业领域的医生组成,在乡下设立门类齐全、设备精良且费用低廉的医疗机构。医生们按当地的生活条件住宿饮食,条件是差了些,但对简宁来说根本没什么。
除了在办公室坐班,他还常常挨家挨户地走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人。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乡,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自然会多一份特殊的感情。
家乡虽穷,但比他离开这里去上大学的时候好多了。这次回来,不少他熟悉老人已经过世、跟他一辈的人也都成家立业、更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出生。
生命如此轮回,未来一定会更好。
住在这里,吃着简单的饭菜、睡着安稳的觉、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平淡的日子,很多以前想不通的问题他都想通了,他想不出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
最开始的时候,朱南每天打电话给他,两人索然无味地聊着,渐渐地朱南开始两天打一次、三天打一次,甚至有时候一个礼拜才打一次。简宁觉得这是好现象,他们俩在想法上终于同步了。
但朱南每个月都会来看他,两个人一起住上几天,也做爱,但没有曾经那种疯狂了,相反,更像是单纯地满足生理需求。每个月来看他这点朱南做得非常好,从第一个月一直坚持到第十八个月,从未旷工,但后来更像是例行公事,简宁也不知道朱南费尽心力这样坚持究竟累不累。
一年半转瞬即逝,精英医疗队里的医生们各自回城,简宁却给医院递了份报告,想要延长服务时间。朱南也知道,但终究没说什么。
医院却不大同意,简宁跟医院协商几次,结果是他多留半年,但这半年是他以个人名义的服务,在医院至少保证有以前一半的工时。两地相距较远,简宁没办法,只好换了个医院所在城市附近的小村庄继续义工服务,当地给他提供了一间农家小院落,非常美好,
简宁又开始了两地奔波的生活,忙碌中,顾不上朱南是理所当然的。
朱南近来越发有自知之明,开始理所当然地不去打扰他。
加长服务的这半年里,他们一共见了三次。
简宁终究还是要回医院正式上班,之前有几天假,他当然是回家陪父亲,与家人团聚。假期最后一天,他主动找到朱南,在他们同居的小屋,两人抱在一起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就做爱,困了就睡,渴了喝水,饿了吃点儿饼干,如是循环往复。
他们俩所有的爱与激情都在这一天一夜里,以一种疯狂而惨烈的方式被消耗殆尽。
只差最后一招釜底抽薪。
那天清晨,两人默默地洗澡,换衣服,简宁正正经经地做了顿早餐,外加一份焖饭,摆满整个餐桌。两人相对而坐,朱南万万想不到,他这一生的感情,居然就栽在一份焖饭上。
他狼吞虎咽,简宁却吃得斯文。他时而帮简宁添菜添饮料,简宁低声说谢谢。
简宁问:“味道怎么样?”
朱南道:“不错,比以前进步多了。”
简宁会心地笑了,朱南恍然,他以前从未见过简宁笑得这样发自内心,这样好看。
简宁道:“这两年的乡下生活,我没少钻研厨艺。”
朱南道:“挺好的。”
简宁道:“好还不至于,将就能吃而已。”
沉默片刻,简宁道:“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朱南唔了一声。
简宁道:“其实现在咱俩的想法应该差不多……”
朱南不快地甩他一眼:“你要说就赶紧说别废话别铺垫……”
简宁又笑了,“那好,直接说。我们……分手吧。”
朱南还是顿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简宁:“分手后还是朋友……我的意思是至少……不是仇人。”
朱南蹙眉,“你怎么总是这么多废话,不用解释,我懂。”
简宁:“那就好。”
他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正是这里的钥匙。
朱南接过,擦擦嘴起身,往门口边走边说,“我先走了,你不用收拾,反正也没有收拾的必要。”
简宁:“那再见。”
朱南:“再见。”
第七十五章:父子相见
有爱才有恨,当恨意消失,爱意也随之走向终结。简宁终于让朱南明白了这个道理。
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原以为无论他跟朱南好也罢、不好也罢,都肯定会纠缠下去、然而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就真的放下了,仿佛醍醐灌顶、大梦初醒。放下之后,心中轻松、身体也轻松,天地都开阔,简宁顿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曾经那些被爱与恨压抑着过活的日子,他简直不敢想象是如何撑过来的。
但紧跟着又发生了件不轻松的事,好像老天要故意为难他最后一次。分手前那场天昏地暗的床事中,大概安全措施出了问题,他竟然又怀孕了。
这个孩子不能要,不止主观上这么想,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以前落下的病没治愈,这次怀上孩子后就频频发作,弄得他非常痛苦。
最后厚着脸皮跟科室的兰乔说了,两人一同检查研究,制定治疗方案,决定在胎儿满16周时进行流产手术,同时全面修复他受损的孕囊内膜,消除炎症。
这种病虽不严重,但很难治愈,好在两人都是灵力控制的专家,由兰乔主导、简宁在接收时进行二次转化,将灵力最大限度地化为己用,一次到位。避免在常规疗法中,治疗一部分、消耗一部分、接受度低的弊端。这也是一种尝试,成功后可以考虑在临床病例中推广使用,到时一个病人将由两名医师负责,细化具体职责。
兰乔开玩笑说简宁以身作则,连新疗法都拿自己开刀,简宁只是微笑。
他与兰乔虽然接触不多,但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这得益于几次夜班的意外收获。
夜班是个了解八卦的好东西,第一次本该是兰乔接简宁的夜班,可简宁久等不见人,打电话也不通,只好先进办公室内的套间边睡边等。结果事情大条了,睡着的他被外间的噪音惊醒,再一听,居然是兰乔和千仁医院的院长公子、白家少主白楚在吵架。他正考虑要不要想个办法示意自己还在,让他们稍微顾忌一下,就听到了更令人震惊的内容。
原来兰乔竟是五大贵族中兰家的少主,可他不愿受贵族的束缚,克服重重困难,选择了喜欢的职业。更重要的是,他与白楚早有婚约,但他不愿遵从,好像跟白楚达成了什么协议,一直以朋友相待。而且他具有时空穿梭的能力,并且爱上了一个人类的男人,还怀了他的孩子!
简宁瞠目结舌,真灵一族居然能怀人类的孩子?!
两人吵完,白楚走了,兰乔进套间发现了“偷听”的他。简宁尴尬得要命,在深深的震惊中,却也无比佩服这个大胆而执着的年轻人。
第二次是简宁上夜班,兰乔突然闯进办公室,动了胎气,情况危急,他帮兰乔保住了孩子。
两次下来,两人交浅言深。
遗憾的是,兰乔的爱情也不顺利,最后不知为何,他妥协了,结束了与人类的感情、结束了自己的医生梦想,听从家族命令与白楚结婚,辛苦生下那个与人类孕育的孩子后,前往军区训练,走了兰家的年轻人们惯走的道路。用他的话说,是要“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完成该做的事”。
简宁心中深深叹息,一路走来,他见过不少这种身不由己的贵族。
兰乔是,可仪是,朱南也是。
他很羡慕以前那个不计一切去追求自己所爱的兰乔,因为那种性格正是他缺少的;而当兰乔最后一次以医生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强自微笑说“简医师或许是我的最后一个病人,我很荣幸”时,他为他遗憾,更为他悲哀。
明明不愿、不想,却不得不做,他跟朱南相识后,两人就不断地在这种可悲的事实中轮回。他希望兰乔的痛苦只是暂时的,他希望他今后能过得好。
手术的设计方案略显复杂,但兰乔以他卓越的能力完美地完成了。
十年的痼疾消除,简宁走出医院,仿佛重生。
生活重新归于平静,简宁接兰乔的班成为产科负责人,产科是千仁医院很有实力的科室,而近年来的两位负责人都非常年轻,这在业内让人津津乐道。
1319年末,简宁意外地接到久未联系的朱南的电话,让他去同居的地方见面,说有重要的事。
简宁便问是什么事,朱南死活不说。简宁本想他死活不说自己就死活不去的,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是最普通的人际交往,还是按常规方式处理吧。
开车过去,以前每每经过他们曾一同干过什么的地方,他都会有小小的触动,然而这次没有,心里完全是空的,就连他努力让自己有都做不到。
再次意识到,他是真的不爱了。
上楼按铃,朱南来开,两人半年没见,寒暄了几句。
简宁不知道朱南为什么还留着这处房产,不过他不会问。
朱南泡了他喜欢的茶,盯着他问:“你身体都好了吧?”
简宁一愣,朱南道:“我知道你堕胎……做手术的事。”
“哦,”简宁低下头,“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朱南欲言又止,“当时没陪你没照顾你,真对不起。”
简宁微笑道:“我们当时已经分手了,你没有这个义务。”
朱南道:“但我有责任。”
简宁心说可不是吗,他的病断断续续十年,两次怀孩子,不就是你的责任最大嘛。
“但是……”朱南面色犹豫,“你没告诉我,我想你大概不愿意让我知道,所以就没找你。”
简宁一怔,觉得朱南似乎有点儿不同,至少不那么霸道,懂得考虑别人的心情了。
“你找我什么事儿?”简宁问。
朱南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简宁蹙眉,“有事你直接说,为什么要等?”
朱南看了看表,“别着急,等到五点半。”
简宁眉头皱得更深,“究竟要干什么?”
朱南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解释道:“你别担心,不是坏事,没有危险。”
简宁更是疑惑不解,“我……没担心是坏事。”
朱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又以为我不直说就是有坏事发生。我以前确实错了,我很后悔。那种事……绝对不会再出现。”
简宁移开目光,低声道:“以前的事别再提了。”
“嗯,不提,我意思是你别有压力,再稍微等等。”
“那好吧,”简宁看表,“等到五点半。”
朱南没说谎,五点半,门铃响起。
朱南在简宁疑惑的表情中去开门,简宁眼睁睁看着一个身穿银色西装的红发少年小跑进来,但没跑到他身边,在茶几前就停下了。
简宁猛然一震,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来,呆呆望着那个少年。
少年也呆呆地看着他,微微抬头,微微张嘴,暗红色的眼眸中有期待,有希冀,更有不安。
简宁双唇发抖,两臂不由自主地抬起、张开,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确定,那是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表情。
张开的怀抱仿佛给了少年希望,少年面皮一抖、嘴角一抽,接着双唇紧紧抿住,眉头皱起,双肩微颤,努力忍着哭泣的冲动。
简宁鼻子也酸得厉害,完全没想到朱南居然不声不响地来这一手。
这一刻,他深深觉得从前坚持不见孩子的想法是错的,见了才知道,他有多想见到他、多想陪他一起长大;可同时,他也深深觉得此前坚持不见孩子是对,因为见了才知道,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站在这里,就能轻松地左右他的内心,如果早早见了孩子,很难想象有些事他是否还能处理得那么果断和决绝。
他刚抬腿想绕过茶几,少年便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那结结实实的触感让简宁一阵眩晕,真不敢想,当年在他肚子里慢慢成长的小家伙,现在居然这么大了。
两人紧紧拥抱,纷纷颤抖着、努力忍着泪水,朱南心中同样难过与恍惚。这些年来,他究竟做错了多少?失去了多少?他究竟还能不能补偿?能不能挽回?
顿了顿,他张口道:“思琪,老爸不是说过吗,你还是个孩子,想哭就哭。尤其是在我们面前,就算你变成大人,甚至变成老头子,一样可以毫无顾忌地哭,因为……你永远是我们的儿子啊。”
简宁怀中朱思琪的身体猛然一僵,放声大哭出来。
第七十六章:浓浓依赖
这一刻,简宁完全忘了考虑现在与儿子相认合不合适、朱南突然带他来是为了什么,一瞬之间,他们只用行动就将所有情感送进了对方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