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愈加难看，但我已不愿理会，“自从与你相识，我便注定孤独痛苦，好不容易离开阴谋算计的漩涡决定好好生活，可你又将我重新带进来。好，我认命，就当做我前世欠你，就当我要为我娘亲还债，你此时就算要我去死，我也绝不会说个不字！但是……”
心由内生出一股撕扯的痛感，我摇晃了一下扶住身后的软榻，他上前两步又硬硬地停住，拳头握紧又松开垂落回身畔。
“但是请你，我请你不要再说那三个字，它们太过沉重，你给不起，我也要不起。”
喉咙里泛起微微的苦意，蔓延着令舌尖也麻木起来，我使劲握紧手掌，指甲戳进手心也不觉痛，比起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够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来说，这种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屋内静默无声，想来自己此刻大概是一脸绝望心伤的神情，而他已渐渐由震惊转为了平静无波。
不愧为帝王，脸上好似随时带着一副面具般隐去所有心思，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总觉得他的心里为我留着很大的地方，可是如今我早已明白，冷酷不过帝王心，即使偶有柔软的角落，也只为那个舍弃自己性命为他而沉睡的娇弱佳人。
“草民告退。”在他深沉平静的目光中，我低下头退出了屋子，这一次，他没有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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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灯初点时我自花园向怀思苑走去，早前从书房出来时便察觉暗处多了几个影子随行，想来多半是当初暗堡的影卫，便不作理会地四处游荡。
其实在书房中我真的很想相信他说的每个字，但是我怕了累了倦了，也再没有同样的精力承受欺骗和心伤，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若离不开此处，我恐怕还要趁早给自己选个孤独终老的所在落得清静的好。
“司徒大人，晚膳已经备妥。”刘公公一早等在门外，远远看见我便快步走来。
“公公不必多礼，连秋不过草民而已。”
“大人请这边。”他对我的拒绝充耳不闻，依然执拗地如此称呼我。
愣了片刻随即明白这恐怕也是那人的命令，罢了，虚名而已，我若真的放开，又何必拘泥于此？于是自嘲地笑笑，随他朝怀思苑走去。
进入院中时，一直在暗处随行的影卫立时散去，我一抬头便看到正厅中央他双手负后正静静望着我，一如书房分开时的样子。
低了头擦过他坐到桌旁，冷热适中的饭菜精致而美味，我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余光中一旁的人转身看了我一会儿，微微叹息了一声随后走过来紧挨着我坐下。
“退下吧。”他冲刘公公微微扬手，夹起一箸鱼肉放进我碗中。
我埋头吃着桌上合口味的每道菜，却没有动一下碗里的鱼肉，他举筷的手僵了僵。
默默吃着各自的食物，默默看着宫人将杯碟碗筷撤下去，默默喝了香气四溢的茶，然后望着窗外明月愣愣发呆。
肩上落下一件薄薄的外袍，他立在我身旁一同看那轮高悬的月亮，我垂了眼起身走到床边，抖落那件外袍翻身躺倒在最里侧，背转了身体。
“唉……”身后传来他轻声的叹息，接着床铺一动，他温热的身体覆在我的背脊。
我闭上眼不去想背上炙热的触感，他的呼吸撩拂在我颈旁，一下一下刺得我不禁轻轻颤抖起来。
“呵呵。”他低低地笑我，轻啄着我耳垂。
我僵了身体一动不动，缓缓说道：“我想搬到清静些的院落……”
耳上不住吮吻的舌倏地停住，片刻后继续动作，夹杂着淡淡的不经意：“明日让刘公公去办。”
得到他的回应，我渐渐放松了身体，想着或许很快我就会重新获得平静，在此处慢慢耗尽余下的生命。
“段雨泽已经出宫。”飘忽的思绪中忽然插入他的声音，我慢了慢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意思。
“……谢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低地开口，他竟然真的放了那个曾经显赫的皇子。
“应该道谢的是他。”他轻轻翻过我俯身说道。
我看着他没有言语，轻点了头继续侧身闭上眼睛。他也没有说话，紧紧拥住我一同睡去。
醒来时仍旧一身热汗，被抱着沐浴时他吩咐刘公公在内苑收拾一处清静的所在给我后便去了揽政房。
刘公公很快便将我带到花园旁边的一个院落，绿竹丛丛里三间精致的房屋相对而立，院中一棵参天柏树，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司徒大人如有不满，小人随时按大人的意思改动布置。”刘公公将我带进正中那间屋子，甫一进入便嗅到扑鼻的清香味道，抬眼一看案上精美的瓷瓶中竟插着两支怒放的白色莲花！
“皇上特命小人从池中摘了给大人，”刘公公觊着我惊讶的神情说道，“小人也觉得此物与大人甚为相近。”
我摆了摆手望着洁白纯粹的花瓣，我与它相近？
自嘲地笑笑，我这身体早已污秽不堪，如何能与出淤泥不染的莲花相提并论？
他见我不语便不再多话，领着几个宫女自门外抬进一个木箱，我避到一旁看着他们忙碌，看他们从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皇帝的日常用物！？
“这是谁的！？”我愣愣地看着他将那人下朝所穿的衣服挂起，不自觉地脱口问道。
他疑惑地看我一眼，随即躬身答道：“陛下所有。”
怎会这样？！他为何要一同搬来？我仔细回想自己当时说的是只有“我”搬到清静的所在，并非要他也来啊！
“大人？”刘公公收拾妥当转身看见我的怔忡，担心地唤道。
“啊？”我抬头看他，接着摇摇头，“无事。”
“小人告退。”他行礼后领着宫女退了出去，还我彻底清静。
直到日上三竿，那人的身影才沉沉出现在院中，我正在树下乘凉，见他眉头紧锁着进来，却在望向我时立即舒展开来。
“喜欢这里么？”他走近问我。
“你不住怀思苑了？”
“你不是想换个清静的地方么。”他坐下道。
我猛地起身低头瞪他：“是我要清静的地方，你为何也一同搬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快得几乎令我看不清的心痛，然后他起身直视着我说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六十六章：无颜再见
“你可以将我囚禁起来，就像段流云做过的！”气愤地冲他喊着，我看不透他平静之下的真实用意。
他蹙眉望着我陡然扬声道：“你是朕亲封的殿前侍卫长，保护朕是你的职责。”
我愕然看他，这才记起之前由于此事我们才发生过争执。
“我拒绝了。”
“朕不允许。”
“凭什么！？”我愤怒地喊。
他凝视着我，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若凭朕是天麓的皇帝你是不是会立即逃得远远的？”
低沉的嗓音笼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我愣愣地望着他俊美的容貌，心中的怒火竟然渐渐落了下去。
“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落寞的神情，我不觉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陛……陛下！”突然自院门外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个仓皇的人影，跪倒在院中断续地说道：“云霄殿……！”
云霄殿？那里曾经是段流云的寝宫！出了何事？
“下去！”他目光一紧沉喝道。
“啊！陛……下！”那个侍卫在接触到他阴郁的眼眸时立即支吾着向外退去。
“慢！”声音快过思考，我本能地阻止。
侍卫顿了顿脚步，迷惑地望向我。
“下去！”身边的帝王再次冷喝，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我转头看他，他也正在看我，神情极为阴冷狠戾，墨黑的眸中隐隐跃动着血红的杀意！
“带我过去。”我转身向那个侍卫说道，然后快步走向院门。
手臂一紧被他从后面拽住，力道大得似要捏碎我一般！
“不许去！”低沉冷硬的嗓音自耳后传来，恍然之中我仿佛听到其中点点乞求的卑微。
讶异地回头，我隐隐感到云霄殿里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而且此事定然与我有关！
炙热的风吹过相互对视的我和他，我心中一动问道：“他出现了？”
闻言他微微抖了一下，眉头更紧，神情也更加嗜血！
“我去。”沉默片刻，我扯了扯被他拽住的手臂。
他不松手，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我，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何事？
“传我旨意，将云霄殿包围起来，不得放出一人！”他薄唇微启，却是对着那个发愣的侍卫命令。
“遵旨！”侍卫慌忙跑了出去。
臂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他挺直修长的身体迈步向外走去，我顿了顿追上他，默默走在他的身后。
段流云竟会出现在宫中？想刺杀新帝么？但选在白日里行刺无异于自投罗网，莫非他别有所图？
穿过绿意盎然的御花园，循着鹅卵石铺就的幽深小径一路向西，很快云霄殿繁复的雕花檐角便显现在我面前，心底深处的记忆立时清晰起来，就在这里我曾被段流云下了媚药囚禁月余，日夜承受无尽的屈辱和折磨！
微微发抖的肩头忽然落下温暖有力的手掌，我剧烈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躁动的头脑也趋于冷静。
云霄殿四周已经布满戒备的宫中近卫，四下里没有一丝声响，只有蝉鸣不断传来，我仰头看了眼刺目的阳光挺身走进微开的殿门，身旁的人亦步亦趋并肩而行。
“陛下！”行左正立在门内的石阶处，见到我们顿时惊讶地迎上来。
“他在哪里？”我问他。
他看了眼我身旁的人，随即将目光投向前面的屋子：“里面。”
我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朝前方紧闭的朱漆大门走去，短短十几步仿若天涯般漫长，脑中交替浮现与他相知相惜却又反目囚禁的一幕幕……
来到门前，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推门，半扇木门微微敞开，里面传出似曾相识的优雅声音：
“你来了，司徒。”
阳光透过窗纸斑驳地洒在屋内，他自内室中慢慢走出，一身暗紫长袍与湖心初见时一模一样，长发依然松松系在脑后，薄唇微微张开，碧蓝澄澈的眸中压抑着掩不住的激动。
“你来做什么？”我望着他趋近的身影问。
“看你。”他颤抖着声音回答，眼中瞬时升起浓烈的思念贪婪地盯着我瞧，“为何还要跟他回来？”
我仰头看他，在他伸出手欲碰触我脸的时候侧头避开，他的脸上立时浮现深深的伤痛，手颤抖着空空地伸出不曾收回。
“我很好，你……不必冒死来看我。”我叹息道，终究无法硬下心对他。
他眼里忽地闪过一道光亮，接着将我一把搂进怀里抖着声音说道：“那夜之后我一直祈求，若还能见到你活着，我死也愿意！”
心头骤然缩紧！他满含悔意和痛楚的话令我呆愣着无法反应！他……说什么？
“放手！”
身后蓦地响起怒喝，我随即被人大力向后扯去，眼前一花已被圈在来人胸前。
“墨、修、弈！！”段流云立时冷眉倒竖，面上密布着浓郁的杀意。
“找死！”墨黑的眸中盈满浓重的血腥，叫嚣着杀戮的快意！
“呵呵呵！”段流云盯着他笑道，“不妨一试！”
“住手！”我挣脱身后的怀抱横在两人中间。
“回来！”墨修弈面色深沉对我喝道。
“司徒，你舍不得我死是不是？”段流云忽地莞尔，微微颤抖着声音问我。
我看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千秋功名，玲珑社稷，他却注定没有君王命。
“萩！！”身后墨修弈怒火更炙，狠狠说道，“段流云，当初放你一马，你竟还敢回来挑衅！？”
“为帝者不该心软，你早该料到今日！”段流云冷冷反驳。
“啪！”我突地扬手打在他沉郁的面上，他仅仅惊讶片刻随即握住我垂下的手轻声道：“你身体虚，不要动怒。”
我望着他白皙的面上红红的掌印，被我狠狠扇过竟然不曾动怒！？他……他似乎不再是记忆中残忍孤傲的段流云了？
“你……”我任他握着手不住摩挲着，犹豫良久还是对他开口，“你为了天麓的百姓，不要再生事端了……”
他愣了愣随即望向我身后，眼中立时升起鄙夷的嘲笑：“你用这个理由骗他回来的？”
身后一片沉默，却使段流云愈加肆意道：“呵呵！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这是我和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身后的声音中似乎含着一丝苦涩。
段流云冷哼一声低头对我说道：“你说的话我都会照做，你放心，我不会再来争皇位。”
我呼了口气心头松了松，我被抓回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段流云虽然邪佞妄为，但我愿意相信他此时的承诺。
只是，为何从心底泛起些许失落？我……对那人已经没有用处了吧……
“跟我走吧司徒，你我逍遥山水间，看尽落霞缤纷可好？”段流云碧蓝的眼静静望着我。
逍遥山水，看尽人间美景……我多么向往的日子！只是……眸光暗了暗，我却再也没有享受如此生活的资格。
“我……”抬眼想要回绝，身后猛地传来急切的声音。
“我也会带你去！”
什么？在段流云阴沉的目光里我疑惑地转身看向他，他脸上焦急紧张的神色令我顿时怔住！
开始了新的争夺游戏么？厌倦了争夺皇位，改为争夺我了？
我冷冷一笑：“既然都愿意逍遥山水，不如你们两人结伴同去的好。”
“萩！”“司徒？”
两人异口同声好不默契！似乎又回到了半年前，我也是如此站在他们中间，作为棋子不明所以受尽心伤。
“你们都已得偿所愿，何必执着于争战抢夺？活一世不容易，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草民告退。”我低声说完便微微行礼朝门口走去。
“司徒！”段流云急走几步抓住我手臂，“你不愿原谅我是么？”
我抬眼扫过墨修弈紧绷的面容，没有回头自嘲地说道：“你言重了。前尘往事皆已是过往，何来原不原谅。连秋今日所受是命中注定，不怨旁人。”
“司……徒……”段流云抓着我的手紧了紧，半晌后一点一点松开。
我挣回手顿了顿挺身继续向外走去。
“即便你一生一世不原谅我也是我应得的！我会等你，此生等不到，我便去来生等！生生世世一直等下去，段流云发誓从来都只爱你一人！”他发狠的誓言撞进我耳中！
我停住脚步回首对他凄然一笑：“你的爱我承受不起，好好活着留给值得你爱的人吧。”
他露出哀伤却又坚定的笑容，碧蓝一片的眼中盛满了不会动摇的决心：“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