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风尘掩去眼中的无奈,迎了上去:“莫总,客气了!我这里随时欢迎,只怕你没时间来这里打发时间啊!”
18
段风尘和莫总走到一起,两人互相握手寒暄。
木羽尘看着被段风尘称为莫总的男人,总觉得哪里见过。而且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情绪。正在蹙眉思索间,段风尘已经引着莫总来到他面前:“莫总,这是我朋友,木羽尘。”又转头对木羽尘说:“这位是南华集团的莫总。是我们城市的百强企业的翘楚。”
莫总看上去年纪很轻,比木羽尘大不了多少,但举手投足间都自带一股霸气。
当下伸手说:“幸会,能从段老板嘴里听到朋友两个字可不容易,想必也不是一般人。”
相比之下,木羽尘就少了一份社会人的游刃有余,多了一种淡薄傲然的书生气质。轻轻和莫总握了握手:“过奖。”
段风尘显然没有预料到莫总会突然出现,想继续与木羽尘谈天也不可能了,只好对木羽尘说:“要不……”
木羽尘对莫总的身份大为好奇,而且南华这个名字听起来更是很熟悉,不待段风尘说完就抢着说:“我还是有点头疼,想再去躺一会。”
段风尘原意是想派人先送木羽尘回去,但他话已出口,自己也不好反对,何况他也想和木羽尘多聊一些,当下点头说:“那我和莫总有事要谈,你自己去休息吧。”
木羽尘对着莫总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着走着,一个人的时候,思绪又会飘到唐仕寰身上。木羽尘躺在床上叹气,自问何必呢,也许也不必走到这一步的。师兄说过如果不能做到的事就不要说出决绝的话。
可自己正是因为怕做不到,才说得那么坚决。
就是要逼自己能……
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对了!那个人,曾经自己是见过的。
那时候,师兄还住在山上的时候,有一次一大群人来找他,自己和周闵芝躲在树后面偷偷看着,其中就有这个……姓莫的,好像叫……莫启文!是了,当时他还很年轻,好像是和师兄同年的,那时候还没有这种不动神色的强悍气质,但是已经隐隐能感觉到他不甘人下的凌厉。所以那时候就记住了这个叫莫启文的俊美却锋芒毕露的人。
只是过了许多年,开始还偶尔会想起这个人目空一切的模样,然后对师兄说自己不喜欢这个人的样子。
那时候肖肆曾经简单的说过几句关于莫启文的事,好像和肖肆家里是世交。当时也提到过南华,莫家最大的产业就是这个南华集团。
后来,肖肆出国,自己偶尔会从周闵芝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南华的事,但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桩桩件件又都和肖肆有所关联。
那么,今天这个莫启文来找段风尘,听说莫启文已经是莫家的当家了,也就是整个南华的董事长,能让他亲自出面登门,看来段风尘也绝对不是一个茶楼老板这么简单。
难道,他也和师兄有所关联?
虽然在他没有察觉间,对唐仕寰的思念和关注早已超越其他人,但是对于肖肆,大概已经成为一种戒不掉的惯性。总是在无助彷徨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去在肖肆曾经的所作所为和言语中寻找方向。
而且木羽尘一直都知道肖肆不是个普通人。对于他的关心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想到此,心里更加烦乱,一方面希望段风尘不是站在肖肆的对立面,一方面又想知道莫启文现在的造访到底有什么目的,会不会牵连到肖肆。
而且加上对唐仕寰的怨怒。
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两个人内心都一样烦乱。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更是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计。
但对于这两个人而言,这些灰暗的前景却也未必完全是负面的。
木羽尘一心要搞清楚莫启文的事,干脆打电话跟班导请假说在外面找比赛用的面料辅料,直接赖在段风尘这就不走了。但是不管他怎么打听,段风尘对莫启文的事一直讳莫如深,一点情况也没说。
唐仕寰这边更混乱,经查实,张洛借职务之便,多次收受唐仕寰母亲杨念的巨额贿赂,杨念则是通过行贿为很多在职领导打通关节,从而为自己公司获取特权和盈利。
事情越查越大,唐延赟已经完全压不住事态扩大。而且他一生正直,即使是自己嫂子,只要触犯法律也一样公事公办。为此和父母,也就是唐仕寰的爷爷奶奶吵了不知道多少次。
后来,一些一直忌惮唐仕寰父亲唐延武的人开始不停匿名检举,说杨念的所有一切行为都有唐延武在后支持,唐延武作为部队中将也一定利用职权为妻子谋取私利。
唐仕寰在这件事上是支持唐延赟的,但母子连心,最后终于还是跟家里通了电话:“妈……是我。”
杨念在张洛死前就知道事情有变,所以才不停联系张洛让他想办法,张洛只是一个知识分子,投机取巧赚点外快,只不过,后来利欲熏心,钱越拿越多,大事做不了,所以才被人警告,等到接到杨念电话说东窗事发,想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一世英名就要晚节不保,一个想不开就跳了楼。
得知张洛死讯,杨念知道这次彻底完了,这些天只要听到电话响就几近崩溃,奈何警局要她配合调查,二十四小时不许关机。直到接到唐仕寰电话,听到阔别两年多的独生子那一声:“妈……”
所有的委屈悔恨都一起涌上来,顿时就泪流满面哭得语不成调:“儿子……儿子啊!你在哪啊!妈想你,妈还想看看你啊!妈还想看着你结婚,看着你生儿子!妈都是为了你啊!”
唐仕寰眼神空洞,听着母亲的哭泣和痛诉,心如刀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念哭喊着:“儿子,儿子你跟妈说说话啊!那个姓张的,真的和妈没关系……妈也是被人威胁的啊!是有人勒索妈的……妈也没办法啊……公司的事,你爸一点忙都不帮,家里家外还不是都靠妈一个人撑着吗?你怎么忍心丢下妈跑出去啊……”
唐仕寰对于母亲外表的坚强和内心的懦弱实在无话可说,最后,带着深深的叹息说了一句:“妈……你去自首吧。”说完马上挂了电话,只担心自己忍不住就要回家护着自己犯错的母亲。
19
又过两天,即找不到木羽尘,也不知再面对母亲的唐仕寰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最让他恨得牙痒的就是屈幸清醒后一脸茫然地问:“羽尘没回来么?我也不知道呀?我那天都喝傻了……”唐仕寰无言,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只好把木羽尘暂且放一边。
一天到晚往唐延赟那里跑,希望能得到哪怕一点对母亲有利的讯息。可是结果每多查一点,杨念背后扯出的事就更大一些。
这个下午,唐延赟闷声不响抽了几支烟,唐仕寰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终于听到四叔开口:“小子,我这有两件事。一件不好的,一件……大概可以说比较好,你……”
唐仕寰不耐二选一:“你随便说。”
唐延赟叹口气:“今天中午接到你老子电话,说……他已经和你妈离婚了。”
唐仕寰猛地抬起头!一时不能接受这个消息。眼睛瞪得浑圆,嘴唇微微发抖。
唐延赟走过来递给他一根烟点了:“老实说,我听到这消息一点不奇怪。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是你也替你老子想想,他马上要提上将了。这当口出这事,最着急上火的就是他。他一辈子就想建功立业,奈何现在世道太平,想一举成名是不可能了,如果他就这么风平浪静干着,退下来之前能到大将他也就值了。你老子和你妈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是被老头子逼着结的婚,我们那个时代只要结婚了,基本就是一辈子,有了你,你老子也就不作他想,你妈经常不在家,他乐得清闲,日子也就这么过了。结果你妈现在闹出这事……说句你不爱听的,这确实是你妈自找的。可是你老子也要被隔离审查,他要离婚,也不能怪他。”
唐延赟说得唐仕寰都明白,他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从来都只想到自己,每一句话,都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各种理由加以标榜。
仿佛这个世上,只有他们是最不容易的,只有他们一直在付出。
唐延赟看唐仕寰又慢慢垂下头,一句话不讲。
知道他心里的难受不是任何人任何语言能够开解安慰的,只好换个话题说:“还有件事,可能对你妈有利。”唐仕寰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唐延赟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份资料说:“上午有人汇报,说是你妈的事有一部分有很大漏洞,和其他一些人都连不上线。但是找不到线那头的是什么人。我们就在想,会不会这些事是另一个势力暗中促成的,你妈只是被人利用。”
唐仕寰心一动,说:“我妈之前电话里说,有人勒索她!”
唐延赟点点头:“这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们这边现在也有一个设想就是,你妈只是这一系列腐败交易中的一环,大头并不在你妈身上。只不过暂时查不出暗中的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朝着这方面调查,今天终于有人回来说,找到一个人也许和这事有关,表面上这人是做正经买卖的,但是背地里却和黑社会有很多牵连,我一会就要过去看看,你要没事就跟我一块去,你现在脑子够用,直觉也不差,说不定还能比我多看出点什么。”
唐仕寰站起来:“我去。”
段风尘现在很苦逼,他一出生就是九曲茶楼的少当家,这个身份摆这,不管他学富五车还是大字不识,不管他风流倜傥还是歪瓜裂枣,只要不出现世界战争天下大乱这么坑爹的剧情或者突然他呆了傻了这么狗血的剧本,基本上他这辈子是不用为生活发愁了。
可是他现在很愁,吃不下喝不好睡不着。
因为木羽尘。
他是很喜欢木羽尘这个人的,觉得他洒脱,又有一种不染尘埃的飘然。而且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从祖父那里传承的思想让他把木羽尘就当作祖父口中的高人一般礼遇。
木羽尘也是知书达理的,可是他不识趣。
木羽尘不识趣是从莫启文来过之后开始的。
不管他想找木羽尘探讨诗文,或者闲话家常,木羽尘总是不到三两句就把话题绕到莫启文身上去:“那个莫总多大年纪?他来找你是要做什么?他那种身份亲自登门拜访,这么说,你也不是普通茶楼老板吧?你认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或者你知不知道莫总认识什么大人物?”
总而言之,木羽尘对于莫启文的到访兴趣之浓厚近乎病态。
如果可以,段风尘是很想实言相告的,毕竟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可是这是又是不能说的,和他没关系不代表关系不大。他并不想木羽尘扯上其中的是非。尤其是在他已经擅自认定木羽尘应该是一个远离红尘纷扰的人之后。
木羽尘不死心,段风尘很伤心。
他就不明白木羽尘这样一个清高绝尘的人怎么会对莫启文那种世俗奸商有兴趣。于是吃饭喝茶的时候,赏花望月的时候,甚至是段风尘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之前,木羽尘都一口一个莫总念得他无比郁闷。
终于这种郁闷戛然而止,段风尘不但不为之欢欣,而是陷到更愁苦的境界。
因为木羽尘不问了,换警察来问。
如果只是警察还好,偏偏还有一个他想不到,木羽尘更想不到的人出现,彻底打乱他一向平静如水的小日子。
20
这天,有两拨人造访就去茶楼。
先来的是警察。
警徽在太阳下亮的刺眼。段风尘喟叹一声,放下茶杯。
木羽尘跟着站起来,更确信莫启文来找段风尘肯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对面走在最前方的是个年近半百却精神抖擞的男人,后面跟着的,是个高挑的男子。
还没等段风尘让木羽尘先回屋,那个男子已经冲上来,一把抓住木羽尘,再也不放开手,恶狠狠地骂:“妈的木羽尘老子还以为你被人拐骗到山沟去做倒插门!你倒躲在这里享清福!”
木羽尘看着唐仕寰几日不见却好似经年的面孔一时有些恍惚。
段风尘纵然诧异,唐延赟也一脸惊奇,自己的侄子从小到大也没几次露出对一个这么热情的态度。
唐仕寰却不给众人包括木羽尘发问的机会,拖着木羽尘就走向院子深处。
木羽尘纵然设想过无数种两人再次面对面的情境,现实却永远比想象更来得富有戏剧性。
任由唐仕寰一路拖到无人处。
唐仕寰盯着木羽尘有些消瘦的脸,半晌无语。
最终还是木羽尘先反应过来,强压着心里涌上来的不可名状的情绪,淡淡开口:“我说过不会再过问你的事……”
唐仕寰大吼一声:“你他妈够了!”
木羽尘被震得一呆,唐仕寰瞪着他貌似冷淡的表情,好像已经开头他内心深深的喜悦。一手覆上他的双眼,一手紧紧搂过他腰,头一低,再也没有半点犹豫就吻了下去。
木羽尘根本来不及拒绝和反抗。
已经被唐仕寰的炙热攫取。
这是他第二次吻他,与第一次几乎可以用莫名其妙的触感不同,木羽尘在这个吻里感受到一种很深很深的痛苦难言。
所以他没有推开他,只是慢慢闭上眼。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内心深处期待的场面,只知道表面上是唐仕寰一直一来对自己千依百顺,事实上自己也无力拒绝他任何的要求。
他不希望他生气难受,至少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生气。
时间在这一刻异样的漫长,木羽尘轻轻抬起手反抱住唐仕寰的双臂,良久,唐仕寰才与他拉开一丝距离:“我想过了,即使你不过问我的事,我也可以自愿对你讲我的事……而且,你并没有说过不许我继续和你在一起。”
木羽尘瞪大眼睛:“你要耍无赖?”
唐仕寰轻笑,笑容里带着苦涩的卑微:“之前的事,我本来可以几句话就对你解释清楚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变成现在的局面……”木羽尘沉默下来,如果唐仕寰骂他讽刺他,他都可以脸不红信不跳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敬过去,但是唐仕寰今天完全变得不一样,好像多说一句,他的心就会彻底粉碎。
木羽尘不敢多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能闭口不言。
垂着眼眸。
他也不想再继续和他形同陌路,他知道那样只会让自己的病一天比一天更严重。
让自己的思想完全沉沦在孤单单的幻想里不可自拔。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开口的话只会变成无理取闹的责备和质问,他只能选择默然。
唐仕寰看着木羽尘低垂的双眼,和无动于衷的态度。
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如果不是今天在这里意外的见到木羽尘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本来,并不想在母亲的事没有结果之前去联系木羽尘的。
因为他很清楚母亲的事不止给位高权重的父亲,即便给自己,也会带来很深远的影响。
负面的影响。
从此,他不再是有着庞大家产支撑的公子哥,他要承担母亲的罪行,还要背负父亲的失意。
这种时候去找木羽尘,对他而言,有着一种在落魄时卑躬屈膝的耻辱感。
但他在狠狠压抑这内心的惶恐混乱之时,突然看到木羽尘云淡风轻带着浅笑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就无法自已的冲上去,而现在面对木羽尘长时间的沉默,在他看来,这是很明显的拒绝和抵触。
两人都各自想着心事。
许久,唐仕寰终于长叹一声,伸手又狠狠抱了一下木羽尘越发单薄的身体,后退两步,准备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