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从前不曾想到的情绪和未来。
大概是眼前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的世界观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曾几何时,他们那么的意气风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世界只在自己脚下。
而现实的不可扭转的形式就像一张带着赤裸裸嘲笑的恶意面孔,彻底颠覆了青年的骄狂。
木羽尘就在唐仕寰慢慢冷却的眼光凝视下醒来,这次他清醒地很快,他张了张嘴,又保持着相对无言。
最终慢慢垂下眼眸,仿佛看懂了唐仕寰眼里的放弃。
也许不懂唐仕寰的感情是怎样能够这么快的消退。
但他明显感到唐仕寰缄默地注视下,没有了从前的隐藏在挑衅、呵斥之下的宠溺感觉,只剩叹息般的平静。
36
木羽尘过于疲惫的大脑已经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
两人就这么静静凝视了半晌。
木羽尘重新闭上眼,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大概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唐仕寰平静地说:“那辆车也是前面一伙人的,我们被下药,现在被关在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他没有道歉,没有安慰。
只是冷静的说出事实。
现在唯一的念头只有怎么能逃出生天,然后……然后是不是要和木羽尘彻底拉开距离。现在,他不愿意去想,如今的状况也不容他多想以后的事。
木羽尘也没有抱怨,只是说:“大概过了多长时间?你妈妈会不会有危险?”
唐仕寰沉吟一下,说:“现在估计还好,如果他们已经解决了我妈,也不用费力把我们关起来。”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最大价值是被人捆起来当作要挟我老妈的筹码。”
木羽尘没有接话。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自顾自想自己的心事。
都没有开口。
只是木羽尘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唐仕寰迅速移开了钉在他脸上的目光。木羽尘轻轻叹气。自己说过要跟着他,陪着他,也说过不会后悔,不会埋怨。
这些已经说过的心情,现在再也无法第二次说出口。
如果他的决定,是要否认自己的感情……
陈黎和木尔兆在家里惶惶不安等了一天多,木羽尘的爷爷才风尘仆仆从老家赶过来,一进门还没顾上喘气就问:“这次又是因为那个肖家的大少爷了?”
木尔兆完全不了解发生什么事,陈黎心里上火这一天多根本就没清楚地说过一句话了。
只能支支吾吾望着陈黎,陈黎这会也顾不上担心老公公年迈颠簸的身体,着急忙慌地说:“不知道啊!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现在小尘完全联系不上……”说着眼就红了:“之前老木还让我给他汇了一万块钱,如果是自己出去玩也就算了。但是万一……我就是怕,他又骗我们,连学校那边也撒谎。我怕这小孩是不是又扯上肖肆他家……不然你们说他为什么这么不声不响就没踪影了呢!”
木老头问:“打电话没?他不接?”
陈黎说:“一直关机的!我这几天眼皮老跳,老木还说我迷信!要是小尘真出什么事,我们俩……以后怎么活啊!”
木老头大叹一口气,想了半天,问:“有没有问过玄老头那边?说不定小尘回山上去干什么了。就算没去,肖肆和山上也有关系,说不定能问出些名堂。”
陈黎面露难色:“谁知道玄师父的电话呢?小尘说他就不用电话的!”
木尔兆这会终于表现出过人的理性说:“不是有个小丫头么?那个……老师父的孙女叫周什么的。”
陈黎才突然想起还有周闵芝这么一号人,忙说:“对对对,我找找……”翻箱倒柜半天才从木羽尘一个很多年不用的本子上找出周闵芝家里的电话,木老头和木尔兆都眼巴巴看着陈黎紧张地拨通电话:“您好……请问是周闵芝的家里么?……哎,您好您好,我是周闵芝她师兄,就是跟他外公……哎!是是!就是木羽尘……对,我是她妈妈!我想问下周闵芝的电话……好得,您说……”
木尔兆连忙递上纸笔,记下了周闵芝的电话。
周闵芝此时也很不好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到肖肆就觉得心里别扭。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既有厌恶又有佩服。
羡慕里又带着畏惧。
很多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甚至不敢直视肖肆的目光。
事实上,在肖肆上山的那一刻,所有认识或不认识他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他望去,又都在第一时间垂下头,好像看到他的目光就会大难临头一样。
肖肆完全不看其他人,径自走向玄西词的房间。
柳择甫跟他到门口,便停步。
等他进房,才对周闵芝笑笑,说:“怎么了?那么紧张?”
周闵芝跳脚,但顾及到肖肆就在房内,不敢大声地反驳:“我才没有紧张……”顿了顿问:“他……这大爷来干嘛呢?”
柳择甫浅笑,不答话反问:“才刚开学没多久,你怎么不在学校?”
周闵芝撅起嘴:“还不是爷爷,说什么最近要出事,让我回来别在学校张扬。”
柳择甫笑:“那你还想不到他来干什么么?”
周闵芝瞪大眼睛,呆了几秒,才讷讷地问:“……他……他的事……和,我们……难道梅园也和他……肖师兄有关系?”
柳择甫笑而不答。
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的怅然。
唐仕寰的母亲已经接到警告说唐仕寰落入人手。
她年轻的时候,是很想做一个相夫教子恪守妇道的贤妻良母的。
只可惜,她认识了唐延武。
更可惜的是,她爱上了唐延武。很爱很爱。
那是一种她自己和其他人都无法体会言明的爱恋。
如果她爱上一个平凡顾家的男人,一定会成就一段人人欣羡的神仙眷侣的情感生活。
只是,唐延武是个太心怀大志毫无儿女私情人。
当她发现自己日夜操持家务,安守本分只会让心爱的男人看不起甚至厌烦的时候,那种爱,就变成一把利刃。撕裂了她所有柔情似水,换成一种对权利极度刻意的追求。
她想成为一个可以般配他的女人。
却走错了路。
当她发现她所有的努力都让丈夫的心越来越远的时候,便把一切心血灌输在唯一的儿子身上,那是她和他唯一的联系。
如今丈夫已经失去,爱子又命悬一线,她整个人便彻底崩溃了。
肆意的哭笑,泪水却再也换不回往昔美好的希冀!
37
木羽尘和唐仕寰都不知道被囚禁了多久。阴暗的房间唯一一扇窗户被木板钉死,只能些许透着些模糊的光线。木羽尘一开始饿的反胃,只想作呕,再后来已经没有了饥饿感。
等第二次饿起来的时候,伴随而来的是胃部痉挛的疼痛。
他紧紧皱着眉头,唐仕寰也想到他现在的状况,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胃疼么?”
木羽尘两人并排被一根生子捆起来,他斜靠在唐仕寰肩头,点点头,额上渗出冷汗。只能努力蜷起双腿以减轻疼痛。
唐仕寰心里苦得发酸,却又无可奈何。
只好说:“忍忍,等出去再给你报仇。”
木羽尘在剧痛之余太严看了唐仕寰一眼,问:“出去之后,你还能想得到我么?”
唐仕寰顿时语塞,这句话即便是惯性,即便是条件反射,却是真正能映射出他内心的言语,让木羽尘不好过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只是不久之前才决定了出去就不再和他有所牵扯,如今却又忍不住想要为他泄愤。
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
木羽尘艰涩地笑了笑:“其实在这里也好,如果我们再也出不去,至少我闭眼前会想,你到死都和我捆在一起。”
唐仕寰心里深深一痛。
偏头看向木羽尘,木羽尘此时已经疼得无法抑制呻吟,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胃部好似翻江倒海的抽搐,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拼命蜷起身体。
唐仕寰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分明在那句根本没有美感的话语里体味出一种生死相依的凄美。
他们俩当然不可能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唐仕寰的母亲向警方说自己知道一个很大的秘密,能够彻底击垮莫启文的南华集团。
但提出条件说自己的儿子被绑架,要求先平安救出唐仕寰才肯开口。
段风尘已经脱离危险,虽然还浑身绑着绷带无法动弹,神志已渐渐清晰。看清病床前站着的人,不由苦笑:“你……唉……你何苦呢!”
床前的人有一张和段风尘极其相似的脸庞,他堂而皇之在病房里抽着烟,沉默半晌才说:“我没想到,这事会把你害成这样。”
段风尘缓慢地开口:“如果我死了,你不是更高兴,段家一切都是你的了。”
段启亥伸手轻轻抚摸段风尘伤痕累累的身体:“……我那时候,恨过老头,恨过你妈,也恨过你……但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我真正的唯一的亲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更没有想过要你死。”
段风尘眼角有些发涩:“……大哥,肆爷已经回来了,收手吧……”
段启亥摇摇头:“迟了……不过,你不会再出事了。段家交给你,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说完,不再给段风尘说话的机会,也掐断了自己最后回心转意的念头,转身出门。
黑色的跑车在高速公路一路飞驰。
莫启文坐在车内静默不语。
少年时对兄长的羡慕,对肖肆的近乎膜拜的渴盼;少年时对柳择甫无忧无虑的痛恨;青年时对失去父亲的接近崩溃的悲恸,对终于站在肖肆身后的自豪;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好似自己想要的都已得手,又好像全都还飘荡在遥不可及的云端。
失去的,得到的,重要的,追求的……
他已经走到进退维谷的边缘,进一步,便是海阔天空,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还记得九年前第一次去拜见肖肆,他站在飞瀑银浪之间的青石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不带丝毫感情地说:“莫启文,我对你唯一的告诫是——安守本分!”
四个字,包含了太多的压力和警告。
而细细回想起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违背了他的意令。直到今天,那天的山岚,带着水雾的腥潮气味,还停留在鼻间。而自己,却再也不是那个只一心渴望着跟随在那个笔直背影身后,满心欢愉憧憬的意气风发的心境了。
周闵芝等得两腿发酸,终于等到肖肆和玄西词从房间走出来。
她从未觉得玄西词白眉白发包裹中布满皱褶的老脸这么可爱过。
当下低眉垂首扯着嘴角站在一边,既然出事了,既然肖肆找到山上来了,不管他和梅园有什么关系,这次爷爷可算有的忙了!自己也终于可以放风了!
没想到玄西词第一句就是:“当家的,闵芝这丫头从小您就熟悉,这次就让她跟您一同去罢!也好让她见见世面!”
肖肆不置可否。
倒是柳择甫看到周闵芝瞬间垮下来的脸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不是吧……阿西巴地你搞哪样啊!让我跟着这大爷!爷爷你不如叫我去山上跑圈跑到死算了!跟着这大爷我不被冷死也迟早被吓死,就算吓出个心脏病精神衰弱那叫我这花季少女情何以堪!
就在周闵芝拼命向玄西词递眼色,玄西词老神在在一副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时,周闵芝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周闵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向肖肆看去,肖肆依然无动于衷。
倒是玄西词心里大骂死丫头不懂关手机么!让当家的阔别几年才刚一回到山里就看到你这么没礼貌的样子!
吹胡瞪眼地怒瞪过去,周闵芝翻起白眼,也一脸8知道啊8知道,偶虾米都木看到的表情接起电话:“喂……啊?我是阿……哦哦!阿姨好……嗯?什么……额……没啊……那……啊?这……”
电话还没讲完就僵硬地抬起头:“师兄……失踪了……”
38
周闵芝眼看三人利箭一样的目光死定在自己身上。
抹一把头上的冷汗!
斯斯艾艾的开口:“刚才师兄妈妈打过来的……她说,师兄跟学校撒谎说家里有事要请产假……但是他又……”玄西词怒喝:“放屁!什么产假?他怀了谁家儿子!”
周闵芝一愣,连忙改口:“不是,是长假!呵呵……长假!”心虚地撇一眼肖肆不动声色的脸和柳择甫似笑非笑地表情,大囧,接着说:“但是又跟家里说学校有事……反正现在人是找不到了!怎么都联系不上。而且他妈妈说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个姓唐的……”
柳择甫听到此,轻轻皱眉:“唐……我记得,上次我们去九曲茶廊那边,遇到的警官后来查到就姓唐,而且,他在唐延武离婚前,是那女人的小叔子,难道……羽尘和他们那边有什么联系?”
肖肆之问了一句话:“羽尘认不认识段风尘?”
柳择甫和周闵芝都吃了一惊,听他一问才想起:“那天过去……羽尘确实也在段风尘那里……”柳择甫喟叹:“最终他还是扯进来了么?虽然不是……”看到肖肆的脸色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周闵芝却是没神经地嚷起来:“我就知道只要扯到肖师兄,师兄肯定就坐不住了!我还一直瞒着他,谁知道最后他还是知道了!”
肖肆不言语。
玄西词又骂:“你给我闭嘴!你个死丫头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就会胡说八道!”
柳择甫只好打圆场:“也许,羽尘并不是完全因为当家才牵连进来,从那天……他的态度看,他是见到我之后才知道当家回来了。但是那时候他人已经在段风尘那里,说不定,之前就有什么事情把他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周闵芝撅起嘴,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一百个不服气,用最小的声音嘟嘟囔囔:“那是为什么咩?难道因为那天和师兄在一起那个一脸二五八万的男生咩?”
柳择甫想了想,说:“你这么说起来……”转头对肖肆说:“当时有个男生和羽尘一起从后面走出来。一开始我倒是没注意,但是羽尘和我讲话的时候我看到那男生脸色很不好看。而且看他的长相,现在回忆起来,和唐延武倒是有几分相似。那天唐延赟在那里调查,说不定真的是唐家的什么人。”
肖肆淡淡地说:“现在什么都不用猜。按照计划和那边碰头。之后羽尘的事我会解决,如果他真的牵扯进这件事里。”
说完举步离开。
玄西词连忙扯着周闵芝跟上去,一边说:“当家的,那就让这丫头跟着您,她有哪里不到的,尽管打骂管教……”周闵芝心里哀嚎着跌跌撞撞被祖父一脚踢出山门。
木羽尘和唐仕寰这会倒是有一种虱子多了不痒的麻木,不再去关心外面的世界,两个人一会商量着怎么逃出去,一会闲扯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