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仕寰的心情本来是压抑的,是愧疚的,是痛苦的。
但是经不起木羽尘三言两语的挑衅,后来又开始争锋相对。
“木羽尘我告诉你!等出去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丫的死兔崽子!”
木羽尘头靠在他肩膀上:“那也要能出去啊,唐呆!我说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啊?等我们两横着被抬去,您要想找麻烦,只能等下辈子了!”
唐仕寰气急败坏:“妈的!就算下辈子,老子也要把你找出来收拾!”
木羽尘懒洋洋地说:“哎哟,一辈子和你一起我已经够烦了,麻烦您行行好,下辈子千万别招惹我。”
不等唐仕寰开口,又补上一句:“招惹也就算了……怕就怕招惹到一半您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唐仕寰只来得及说一句:“我草!你……”后面的话就卡在嗓子眼里,像一根刺扎在那里,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进:“……我……没想……”
木羽尘忍着胃疼,淡笑:“你要想下辈子再招惹少爷,就先把这辈子惹完再说。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耐心。”
唐仕寰眼睛一阵没来由的发酸,抬头望着黑洞洞的房顶,说:“羽尘……我觉得……我现在觉得,我很没用……”
木羽尘想也不想就说:“当然了,你要有用还要我干嘛?如果一个人太有用,就不用另一个人了。”
“不是……我是说,我……本来,我就不是……我不想害你……”
木羽尘偏过头,轻声说:“你已经对不起我了。很多事都对不起我。”
唐仕寰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平淡无奇的一元三角牵扯出一连串的孽缘。
想到第一次在天台木羽尘嫌恶的眼神和被风吹起好像透明般的发丝。
想起他那身月白水墨晕染地长衫在剑影舞动中虚实莫辨的灵动。
想起他在午后被阳光照的分外明亮的笑容。
想起冰凉的手指碰触到自己身体那一点灼热的心跳。
想起他在星空下寂寞无助的自嘲……
他总是慢悠悠地把鸡肉夹到自己碗里,他总是噙着清凉地浅笑斜睨着自己,他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眼前。
他对自己笑,对自己发火,对自己任性,对自己拳打脚踢,然后,用最决然的苦涩挥开自己的手。
结果,却还是在自己最彷徨的时候故作无奈地蹲在自己面前,说:“唐仕寰,我要和你一起!”
“唐仕寰,我不后悔!”
他从来,都没有责备过自己。从来都没有。
也许自己一直认为自己可以算作无欲则刚,但真正在焦虑犹豫难过中还能给自己希望和信心的木羽尘,才是真正的坚强。
39
木羽尘见唐仕寰一直不说话,心里一急就开始耍无赖:“喂!死了你?你想赖账啊?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想一走了之啊?我告诉你,死也没门!我一件一件都要讨回来的!”
唐仕寰笑起来:“看你那小心眼样!大不了老子慢慢还你。就怕你承受不起。”
木羽尘不怕唐仕寰发怒,也不怕他生气。
只怕他认真,认真地自责。
听到他开始开玩笑,胸口一直堵着的一口气终于缓过来,胃疼好像都减轻一点。
轻哼一声:“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至于怎么还债的事情,我会帮你想办法,就不劳您费心了……”
“咔嗒”一声,门被打开,当初卖他们矿泉水的圆脸男人走进来呵呵笑着:“哎呀,年轻就是好啊!看看,看看这两小哥,都这种处境了还能谈笑风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木羽尘胃疼的要死,但是嘴上丝毫不肯示弱:“见笑了。我们两也没什么有点,就是比你长得帅点,个子高点,血压低点,良心多点,而已!”
男人哈哈大笑:“了不起了不起!我这辈什么都不高就是血压高。哎呀,小哥你戳中我痛处啊!不过良心这东西我虽然不多,也还是有点,我也不会对你们两学生怎么样的,你们不要这么戒备啦!”
木羽尘不屑:“你直说我们还有利用价值呗!要是现在被绑这里的是你,估计别人一定会对你怎样的!”
男人啧啧两声:“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骂人都拐着弯的。我也不怕跟你们直说啊,这位小哥是姓唐吧?请你务必配合我们一下,免得多吃苦头,年纪轻轻老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唐仕寰冷眼相对:“你们就是暗中和我妈做交易的了?叫你们管事的来!”
男人笑笑:“我们老板正急着去见你母亲。哎呀,她听说宝贝儿子在我们手里,一时受不了刺激……”手指指头说:“这里,现在情况不太好,我们老板怕去迟了,人彻底傻了,那我们抓你这一路幸苦白费不说,要做了你们还得多费精力。不过你也别急,我现在就带你们赶过去。没办法,你妈说不见人不开口啊!”
唐仕寰听到母亲的消息,想到唐延赟之前就说她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心急如焚,再也想不到自己现在身陷囹圄,吼道:“你们把我妈怎么样了?我告诉你,我妈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跟你们没完!”
说话间,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你跟这两崽子瞎白话什么呢?快点带上车走了。”
圆脸男人走过去把两人扶起来,做一个请的动作:“两位,劳驾了。脚也没捆着,自己上车吧,要是中途想跑,可别怪我们对你妈做什么。”
唐仕寰和木羽尘到了这会都无法可想,只能跟着走上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和他们同行的除了圆脸男人和瘦高男人分别坐在司机和副驾的位置上,车里还硬挤进来两个人坐在两人两旁,后面还跟着好几辆车。
木羽尘哀叹,看这阵势,别说自己两人了,就算变成苍蝇车窗紧闭也飞不出去。
那些人似乎也料到他们根本不认识路,也没玩什么蒙住双眼的手段。任由两人看着车窗外景色交替,从一片苍凉转到闹市,又驶出城区……
唐仕寰心里的急切无法言喻,木羽尘却仿佛能感同身受。
看看窗外,又看看他。
忍不住叹气:“这些人真是不解风情。都这种时候了,也不给我们俩好好说话的空间,还要跟夹袈裟一样都挤进来,让我好多掏心掏肺的话一看他们的脸都没心情说了!”
唐仕寰猛然听见这么一番话,奇怪地看看他:“你想说什么?”
木羽尘撇撇嘴,嫌弃地看了两边的两个人一眼。
唐仕寰也知道木羽尘这种时候是有恃无恐才敢这么口不择言,至少现在他们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这些人只负责看着他们,倒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好笑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你木大少一向不把人当人看,这会不怎么算人的东西在旁边你倒三缄其口了。”
唐仕寰旁边的男人忍不住爆一句:“你他妈的……”
前面圆脸男人笑着打断:“哎哟你就给他们说说呗。人家两少爷被绑了两天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动也动不了,只能耍耍嘴皮子你看你小子那小气劲!你就当车里有狗在叫呗!”
木羽尘瞪大眼睛望着唐仕寰:“我刚才听见车里有狗叫!”
唐仕寰强忍着笑:“我好想也听到了。”
圆脸男人:“……”
唐仕寰看着他说:“你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趁着现在你还能再骂我几句。”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这份温柔里,也包含了很大的近乎绝望的无助。
木羽尘也望着他:“我现在还真不想骂你。临了临了了,我再骂你,万一没多久我们俩挂了,你变鬼了想想我到死都不说好话,下辈子改变主意不想和我在一块了怎么办?”
唐仕寰心里苦涩里也带着甘甜。
柔声说:“没关系,不骂人你不舒服不是?就算我这辈子是被你骂死的,下辈子还是找到你和你在一块。”
木羽尘笑嘻嘻地说:“那你可不能骗人啊!骗我的话诅咒你断子绝孙!”
唐仕寰失笑:“和你在一块,我早也没想要传宗接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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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男人在前面越听越不是味。
怎么这么像小两口子打情骂俏呢。回头咳一声:“咳咳,我说两位……咱能不能别大白天的隔这晒恩爱?叔我年纪大了伤不起啊!”
木羽尘眼一斜,皮笑肉不笑:“你有没有人爱和年龄没关系。”
唐仕寰适时补上一句:“这是长相问题。”
圆脸男人:“……”心里默默泪,我丫的怎么就喜欢没事犯贱给自己找堵呢!
旁边一人不耻地说:“切!没想到那女人当初也是叱咤一时,现在自己落魄也算了,生个儿子竟然还是同性恋!还有脸跟着得瑟!”
唐仕寰脸色一变。
木羽尘向唐仕寰身上蹭了蹭,轻声说:“等你明知未来一片黑暗,也许下一刻就会没命。你就不会在乎你爱上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就算是猪是狗你也会庆幸在你死前,能和他在一起。”
所有一车人都被震你一下巧克力甜翻了!
最震惊的当然是唐仕寰,猛地回头看着木羽尘。
阳光透过云层,穿过车窗,柔柔照了木羽尘一头一脸。他就那么不疾不徐地淡笑着。一如他所说想要追求的心如止水,不染尘埃的境界般。
静谧而温润。
笑着看唐仕寰,笑容里没有刻意没有挑衅没有嘲弄没有狡诈。
最自然的笑脸,对着唐仕寰错愕的眼神:“不对么?”
唐仕寰深深望到他眸子最深沉处,斩钉截铁地说:“对!”
一个字,让木羽尘笑意更深。
看看车窗外,景色入秋难免在残留的绿意中夹杂了枯黄的凋零悲戚。木羽尘心里也觉得悲哀,如果能早一点把这些话说给他,他们,将会多多少更温馨的回忆。
车子的引擎随着急促的刹车声戛然而止。
不用等车子停下来他们也知道目的地到了。空旷的山坡下,站着很多人。
莫启文披着风衣站在迎风最高处,玉面剑眉,内敛的气质更彰显城府之深的不动声色。
在他对面,是个头发有些散乱的女人。
唐仕寰一下车就朝着她急奔几步又硬生生被几个人拉回来摁在车子上。
“妈……”
那一声叫的急促又短暂,随之而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女人疯了一样冲过来,有人过去阻拦,被莫启文扬手制止。她扑到唐仕寰身上,用自己的胸膛紧紧抱住儿子,嘶声裂肺地哭着喊着:“儿子!儿子啊……妈对不起你!都是妈不好……都是妈……”
木羽尘轻轻扭过头。
对上莫启文有些探究的目光。
不由笑了:“莫总,我们又见面了。”
莫启文走过来,风衣在空中掀起气势凌人的弧度:“你是……那天和段老板在一起的……我记得你姓木,怎么?你也和这事有关?”
木羽尘看了一眼正忍着伤痛和母亲说话的唐仕寰,说:“就算是吧。不过,我记得,那次在段风尘的茶廊里,倒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莫启文“哦”了一声,以为这个受制于己的男生是想套什么,反正现在周围都是他的人,他倒也不急着逼问唐仕寰的母亲,就问:“那你说说,还在哪里见到过我?如果是想说在电视上就免了。”
不得不承认,莫启文现在的身家地位,出镜率不比明星差多少。即使有时候走在街上也会被人认出来。
木羽尘却笑着摇头:“您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待莫启文变脸就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恐怕您还没有被媒体追踪的价值。”
莫启文一听这话,倒是真的有些惊疑了。
他作为莫家二子,从小就被当作肖肆的家姓预备者被家里严格地管理着。在坐上莫家当家位置前几乎和外界没有任何牵扯。那时自己接触的人永远就那么几个,就算偶尔和路人简短的对话都会觉得新鲜而久久不忘。但不管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男生。
“你说的是……”
木羽尘轻笑:“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也难怪,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你是个眼高于顶的人。根本不会去注意不如自己的人。毕竟那时候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已……而你那个时候,恐怕满脑子都是脱胎换骨的喜悦!眼里只有肖师兄一个人吧?”
莫启文眯起眼睛:“肖师兄……难道……”
木羽尘笑着点头:“哦,难道你记忆里还有哪个更伟大的姓肖人选么?除了肖肆……”
“肆爷!当家的……你……你怎么……”莫启文一听到肖肆的名字就全身一震,神色大变。这种过激的反应让木羽尘有几分窃喜——究竟是押对宝了!不管你莫启文现在有多大咖,听到师兄的名字还不是要心神大乱!
还有一点自豪,不管对什么人而言,师兄始终是那么光华万丈的。一个名字,就能震慑一切的!
但同时还有一股惆怅。师兄,对于自己而言,再也不是那个能够填满自己整个心的存在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对他的崇拜似乎已经不如曾经自己信誓旦旦笃定的那么长久,那么师兄……他身上压了那么多的重担,他心里,又会不会还记得那个整天整日跟着他的背影仰视的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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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启文在木羽尘变幻莫测的心思稍微平静下来,至少他的慌乱并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强抑下自己内心的错愕,却慢慢腾升起一丝不安。
转身问一个男人:“启亥,你老弟说过别的什么事没有?”
男人最近一直是心不在焉的状态,一时不答,等到莫启文加重语气问到第二遍,才猛然回神:“莫少,你是说……”
莫启文微微皱眉:“肖家的事!说过没有?”
木羽尘注意到这个和段风尘有着同出一辙面孔的人,心里知道这恐怕就是段风尘的私生子大哥了!也是害的唐仕寰他妈妈变成这样的天字一号恶棍。
想到此,不由一阵厌恶,冷眼看着他。
只听他回答说:“风尘好像是提过一点……不过,莫少,事已至此,再想那个肖肆也没意义。不如快刀斩乱麻,把事情办妥了,就算他回来又能怎么样?”
莫启文心内苦笑,所谓无知者无谓,没有见过肖肆的人,才能放肆的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
木羽尘听他言语间的不屑,心里更怒,冷哼一声:“果然是有娘生没爹养的人,才能这么无所畏惧,反正出了一条烂命,你倒还真没什么可怕的。”
段启亥目光一冷,他平生之痛,就是一个私生子的身份。让他从小就活在同龄人无尽的嘲笑中,他还能清楚的记得小时候自己满身污泥忍着眼泪,和那些骂:“没爹的孩子……你妈妈不是好人……你妈妈不要脸……”的小孩厮打成一团的景象。
即使后来母亲去世,自己回到段家,也因为对父亲的痛恨而处处违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