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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无错中——by红尘紫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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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时在洋人医院里打过一个什么针,还别说,一针下去就很管用的。”大嫂子神秘道,小春宝儿接话说:“叔叔,我长大也要当洋人大夫,给奶奶治腿病。”

“哎呦,奶奶的乖孙孙呦。”老夫人搂着孙子,兴奋得老泪盈眶。

楚耀南问:“看病需要很多钱?”

大嫂子认真说:“一针就要二十四大洋,抢钱呢!”

楚耀南听得可笑,仿佛是一笔很大的钱,转念又想,即便是二十大洋,也是寻常人家几个月的薪水了。

越想越觉得大哥迂腐的过了,宁可让他带来的钱在箱子里长草,也不肯拿来给母亲治病。还标榜着孝道,极尽孝顺的。

夜里,楚耀南睡得迷迷糊糊,却被一阵响动惊醒。

他艰难的睁眼,看到对面房里有亮光,听到开门声倒水声,墙根里传来低声的对话声。

呜咽哭泣的是大嫂:“多个人多张嘴,你又舍不得让他出去受苦。他来到咱们家,就是受苦的命。好端端的大户人家少爷不做,来这里做什么。”

“住口!”大哥责备的声音,“他是沈家的血脉。”

“血脉就这么重要吗?二十年你不曾知道有他,不曾见过他,不也是这么过来了。不是我小气不肯收留他,如今家里不比昔日的境况,兵荒马乱,流离失所的,我们手里的钱本来就不多了,养活这几口就不易,还要养他。他拿了口粮来投,你却不肯用。心疼娘的病,说给娘做些好吃的,可是哪里有呀?娘的病就是饿得,吃不好拖累的。如今又多一张口,怎么办?”

“把我的棉袍当了去。我那件夹袍将就穿,里面套几件单衣到学校炉火生得火热的,不冷。”卓铭韬说。

楚耀南心里一阵难过,大嫂一直对他笑脸相迎,原来如此的想。

清晨,楚耀南在房里翻书,小春宝儿拿个纸片兴高采烈的跑进来。

才进门就大嚷:“小叔叔,看看我的生日寿蛋。”

他哑然失笑,笑意里满是苦涩,那是画在纸上的鸡蛋,毛笔画得,还带个笑脸。

春宝儿兴奋地说:“娘说,先赊欠我的,待有钱凭这个去领双份,吃两个鸡蛋。”

楚耀南抱紧他,刮他鼻子逗他:“一个鸡蛋就打发你了?说,生日想吃些什么?”

宝儿眨眨眼,想想说:“吃大肉,打卤面,肉片的,喷香,年年生日娘都做的,白面的面条。”

宝儿深咽口吐沫,红艳艳的小舌头在唇边逡巡一圈,耀南望着他,笑容凝滞。孩子的奢求听来令人心酸。

他抱起宝儿说:“走,跟小叔上街去逛逛,小叔去看看,给宝儿弄些什么好吃的。”

天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打把式卖艺,搭台唱戏,也有套圈投飞镖挣些玩物和散碎小钱的。

楚耀南拉着宝儿四处的跑,叔侄二人跳着笑着,这种贫民生活,楚耀南一生一世不曾过过。

他拉着春宝儿玩套圈,赢得些小钱买冰糖葫芦,边吃边走。

宝儿尽情欢笑着,满眼的钦佩变成崇拜:“小叔叔你真棒!”

楚耀南心里暗笑,他是谁,蓝帮楚大少,套圈打靶若再输了,这脸都要丢进定江里去了。

他摸摸兜里赢来的仅有的两枚小钱,左右看着,给孩子买些什么好呢?

“押大小,押大小,押中翻倍!发财的好机会。”

楚耀南闻声过去,紧紧拉住宝儿,宝儿讪讪地扯扯他衣襟提醒:“小叔叔,不能赌钱,爹爹要打断手的。”

“肚子都吃不饱了,哪里这些道理!”楚耀南顾不得许多,蹲身将两枚子扔下去。

果然,一阵惊呼声叹息声中,他赢了。

兴致勃勃地再玩,又赢了。他摩拳擦掌,那庄家看看他,冷冷一笑,偷偷地拿起骰子。

楚耀南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嘲弄道:“兄弟,你要玩的,我穿开裆裤时早玩剩下了。我师父是蓝帮的。”

说着把两枚骰子在手里耍耍问:“灌得什么?”

那人大怒,挥拳过来,楚耀南一把握住,咬牙一拧,那人哎呦一声惨叫。

手里握了几枚钱,他问春宝儿:“想吃些什么?叔叔请你。水煎包子?”

春宝儿扶着那高高的台子,巴巴地望着那铁锅盖掀开喷香的水煎包,深深咽口吐沫道:“春宝儿想,给奶奶买水煎包子吃。”

楚耀南心中一阵愧疚,他竟然忘记病卧在床的老夫人,反不如一个孩子。

他吩咐小贩包裹好一包热腾腾的水煎包子,递给春宝儿一只,孩子摇摇头,坚持带回家去。

他想想,蹲下身平视春宝儿认真地问:“春宝儿,如果爹爹问,这买包子的钱,从哪里来的,你如何说?”

春宝儿眨眨眼,怯怯地说:“是,是,小叔叔,套圈儿圈儿,赢来的。”

楚耀南捏捏他嫩嫩的脸蛋赞许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除去了套圈儿,什么也没玩儿。”

“小叔叔特别的棒,是武林高手,套来很多很多钱。”春宝儿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一座山的包子。

楚耀南抱起他说:“可是只够买一打包子。”

晚饭上添了这道特殊的菜,一家人吃得很开心。

春宝儿吸吮手指,用苞米饽饽沾了碗里剩的油汤,丝毫不舍。

卓铭韬说:“小弟,天桥打把式卖艺的雕虫小技,毕竟不是正途,沈家是书香门第。”

“是,大哥不喜欢,小弟就不去玩耍了。”他应了说,心里却不服,难怪戏文里都称读书人是“穷酸书生”。

81、家徒四壁

寒风吹打窗纸,哗哗作响。

楚耀南睡梦中被冻醒,翻个身,将身子蜷缩做一团。窗帘子透进些光亮,分不出是月色还是灯影,白光刺眼。

他揉揉眼起身,掀开窗帘一角,见庭院里银白色一片,屋瓦也熠熠闪耀银光,下雪了,厚厚的一地,铺了棉絮般的松软。

心中莫名的兴奋,在定江罕见如此大的雪,只是去东北时见过深山老林里的大雪没过脚踝高,天地一片茫茫颇为壮观的景色。如今又见久违的大雪,他也不顾了寒冷,翻身起床,披了棉袍跑出房子赏雪景。

跺跺脚来到屋外,却见老夫人房里的灯光还是亮着,吱呀的开门声,悉簌的脚步声。

大哥恰从母亲房里走出来,见他只吩咐说:“吵醒你啦?去睡觉吧。天冷,母亲的腿疾更严重了。”

大嫂端个水盆紧随其后说:“春宝儿他爹,只剩三块儿煤饼了,就都烧在娘的房里吧。”

“深更半夜,不便打扰邻居,明早先去隔壁李大婶家借两块。”嫂子说着,将盆里的水泼在庭院角落里。

“你今夜就先抱春宝儿去娘的炕上睡,顺便照顾娘。小弟同我睡,多盖几床被子,一起取个暖。”卓铭韬安排着,声音低低的,却丝毫不觉狼狈。

“待我去同校长预支下月的薪水应急。”

“已经预支了一个月,可还能再给你?”大嫂担忧道,随口试探,“那天来的那个江董事长,看去人还蛮忠厚的,不过就是在东北做报社买卖,你……”

卓铭韬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原本的热度被几句话骤然浇灭,狠狠瞪了妻子。

大嫂的话咽回,只哽咽道:“敌占区又如何了?总是中国的地盘,百姓总是要吃饭穿衣过日子吧,难不成东三省的中国人就不活了吗?留在东三省不肯出来逃难的就都是汉奸卖国贼了?”

卓铭韬阴沉着脸色说:“我自有一番道理。办法总会有的,若我明日筹不来钱,不如就把我那块端砚拿去琉璃厂卖掉,换些钱先给娘养治吧。”

这家人,活得捉襟见肘。楚耀南倒是横定一颗心,明天一早,他一定想方设法去筹措钱,不然这种日子如何过下去呢?

“兄长嫂嫂,小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不如我明日去借些来周转,日后再还。”楚耀南说,话出口,有些含糊,朋友他倒是有,可是若他出面,怕是暴露行踪,老头子就要来抓他回定江打断腿了。

“回房睡觉去!这个事不必你操心!”大哥怒道。

大嫂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再说。

卓铭韬深吸口气,郁闷地转身回房。

“大嫂!” 楚耀南摸摸袖子里,还有几枚钱,就趁大哥离去塞给嫂子说:“今天在天桥套圈赢来的,就这些,买几块煤饼吧。”

看楚耀南跳个脚揉个耳朵取暖,大大的眼睛困惑地望着大哥的背影,冻得不停地吸着鼻子,撇撇嘴满是抱怨,嫂子心疼道:“你大哥就是这个脾气,仿佛上辈子同钱有仇。”

“春宝儿娘,是家里煤饼子烧光了吧?”跨院那边的李大婶披个袄走来,也不寒暄,提个篮子,放些柴禾和几块煤饼,感动得大嫂落下泪来。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远亲不如近邻的。”李婶子说,热情诚挚的话语听得人心里暖暖的,煤饼没烧,却不觉得冷了。

“兵荒马乱的,都是天杀的小日本闹的,都是逃难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一篮子宝贝的煤饼,楚耀南看得心酸,曾几何时,连这煤饼都要当作乌金捧在手里了,只是他二十年来,黄金饼都不曾看在眼里,却偏偏自己赶来受这份贫穷,想来就无奈。

他帮嫂子提个竹篮去厨房笼火,呛人的气味令楚耀南咳嗽不止。

这边在拢火,他蹲在炉膛旁,感觉那丝暖意。

“兄弟你这份心意嫂子领了,只是你大哥绝对不许借钱的。若他肯开口,何至于到今日的地步?想昔日沈家的家业富足时,一家人也是勤俭度日,这攒下的积蓄不及花,就被炸没了。炸掉房子的第二日,有个洋行的人仰慕他的名气,邀他去什么洋行做事挣大钱,他就是不肯,说是那个洋行和日本人有关,不吃嗟来之食。”

楚耀南心一动,忽然记起惠子透露的消息,仿佛日本人想要大哥去做事,大哥不肯。

一个人一无所有,饥寒交迫,却还能固执到如此,倒也难得。

国破,家亡,多少同胞一夜间倾家荡产,家宅被炸得瓦砾无存。又有几人如大哥这般顽固?

“废墟里能寻出的东西,就这些了,那块砚台,是公公昔日之物,留得念想。”嫂子哽咽道。

楚耀南说:“嫂子,不如那块砚台让我去卖吧,琉璃厂我认得个店掌柜,或许卖个好价钱。”

楚耀南抱个狐狼皮褥子来到大哥房里,钻进大哥的被窝里。

那被窝里虽然凉,却有大哥身子的暖意。

大哥将他抱来的冰凉厚重的被子压在身上。

被子窄,大哥为他掖好被子角,他就紧贴去大哥身后,开始脱内衣。

大哥皱皱眉头看他,满脸疑惑。

楚耀南身下是那暖暖的狐狼褥子,脱个光溜溜的如条鱼钻进被子说:“自幼养成的习惯,穿上累赘反睡不稳了。”

“睡吧!”大哥说,侧翻过身去,牵动那略窄的被子,他只觉一阵凉气袭来,打个喷嚏。

“冷吗?”大哥忙将自己的被子往他身上多盖些,反露在风里。

他一个翻身凑贴去大哥身后,将个脸贴去大哥后背,就觉得大哥身子僵硬了,自己忽然觉得很好笑。

大哥一动不动,他就搂住了大哥的身子,那脊梁骨笔直而硬,身子却暖暖地。

他打破沉寂说:“哥,还是小弟寻份活计吧,在家里游手好闲的总不好。传出去让人笑话。”沉默片刻,大哥拍拍他的手背说:“我看你的文章还有些功底,不如明日和校长说说,去教书吧。”

仿佛天下所有做生意的人都是下九流一般,楚耀南心里不服,深咽口吐沫。

见他不语,大哥问:“怎么,不愿意?”

“那几个钱,什么时候能够给母亲治病?”他嘀咕了抱怨。

大哥翻过身,面对他,因离得紧,眼眸深邃得幽亮,一本正经道:“小弟,或许你有些本领经商,但是你年少,大哥怕你一入商界无法把持,是非难断,误入歧途。世道艰难,但人总是要有自己的一份操守,所以,大哥宁可守了贫穷,也不想你出错,日后九泉之下对爹爹无法交代。”

楚耀南看那目光,凛然而咄咄逼人,没了白日里那文质彬彬的文弱。

他无奈哼了一声说:“小弟明白的,君子固穷,不为五斗米折腰。大哥不喜欢,小弟就依大哥安排了。”

心里还是不快的,只是暗恨这人迂腐得令人生厌了。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过得捉襟见肘的日子,有病无钱医,一家老小饥寒交迫,还不许借钱,也不许赚钱,难道等死吗?他深深吸口气,转过身,却听大哥一句威喝:“不服吗?”

“不,不敢!”吓得他一个激灵,仿佛寒气钻入被窝激到他骨子里一般。心里也暗骂自己,为什么怕他?若是爹爹膀大腰圆的发怒时令人害怕也就罢了。

“小弟,大哥家这河沟浅,或装不下你这条龙。但是进这个门,就要从这里的规矩。”

他不情愿地“嗯”了声,大哥为他掖掖被子,却试探着如他一般伸手搂紧他的腰,睡下。

一觉醒来,不见了大哥。楚耀南睁眼,听到大哥吸溜鼻子的声音,不住咳嗽。

隔个帘子,大嫂抱怨的声音:“怎么头烫成这样,不要去学校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被子也盖不好?”

楚耀南翻个身,才发现竟然大半个被子被他压在身下,大哥那边怕一夜都不曾睡稳,被冻到了。他睡觉不老实,娘夜里都要为他来掖被子角,怕他冻到。

“不妨事,我去学校,还要支钱买煤呢。”大哥说。

起床来吃口粥,清可见底。

堂屋里老太太的呻吟声更紧,春宝儿的哭声:“娘,饿,饿,要吃芝麻烧饼。”

他想,总不能坐以待毙,就冲进堂屋招呼春宝儿说:“春宝儿,过来,小叔有办法让你不饿,小叔会打鸟,带你去捉麻雀烤了吃。”

春宝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香喷喷的烤肉,立刻不哭了。

蓝帮在北平的分舵坐落在白塔寺旁,叔侄二人寻来,只远远徘徊地望着,楚耀南脚下犹豫。

不过几个月前,他来北平,那盛大的场面风光无限,来迎接他这个蓝帮少主。可如今,迈进这一步要何等的代价?门口出来老宋,戴个礼帽嘻哈地同旁边的兄弟说笑,楚耀南心里一揪,咬牙离去。

三和洋行,门口日本人在送客,点头哈腰的“哈依哈依”,头都要扎去地上一般。

春宝儿拾起小石子就要砍去,狠狠地骂:“小日本,没好心眼,炸了我们的房子。”

楚耀南忙拦住他,心想,就算找到惠子,又如何?日本人的钱,即便惠子是本份的生意人,也同情中国的遭遇痛恨军国主义的胡来,可毕竟是日本人的钱。想到这里,只得作罢。

从白塔寺走到老王府胡子卿的住宅并不远,巍峨的庭院依旧,只是胡少帅早搬离此地。他在门口迟疑不定,春宝儿问:“小叔叔,我们去哪里打麻雀,春宝儿走不动路啦。”

叔侄二人坐在路边的台阶上,雪依旧在下,扬扬洒洒的。

春宝儿说:“打来麻雀先给奶奶吃,奶奶吃了,腿就不疼了。”

他的手触到怀里那块儿大哥的宝贝端砚,心想去琉璃厂还很远的路程,抬头,恰见一座赌局,心里暗喜,来钱的路数就有了。

 

82、大显身手

他生得俊美,一双迷倒众生的桃花眼,粗布棉袍也不能掩饰骨子里带出的高贵,当他一手提了袍襟带了春宝儿大摇大摆的步入赌局时,立时惹来无数目光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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