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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无错中——by红尘紫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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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大一怔,似乎有些感触,却心满意足,叹气说:“你没有对不住我,是对不住你自己。爹为你盘算好的大好前程,一局好棋,为你这一步臭子满局皆输!”

秦溶知道他指得是什么,三年内他在蓝帮无从被提拔,这是帮规。

秦溶憋得难过,头上滴答着豆汗,周身虚弱,却是伤口抽动得疼痛难忍。

秦老大为他倒水擦汗揉肚子,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唠叨:“这个南儿,也是个欠打的混账东西,让他照顾弟弟,他却躲一旁挺尸去了。看回来不打断他狗腿!不,屁股打烂,让他一个月沾不下凳子。”

那赌气的话语仿佛在刻意说给他听,为他泄愤,忽然又认真的对他说:“溶儿,你那个痒痒挠是买来送给爹爹的?嗯,那个痒痒挠买的好,大好!那竹子板叫一个结实,打在肉上一定又脆又响。等你耀南哥回来先给他试试,若是好用,爹去派人买回一筐,替换了家法用。”

逗得秦溶啼笑皆非,还不曾想那“老头儿乐”有这么个用场可以派,尴尬之余还是被逗笑。不想这一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一泻千里,这才舒缓一口气。解过手身子也舒坦不少,看着爹端便盆出去的背影心里一阵的难过不忍,却见父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一把扶住桌子,惊得秦溶大喊一声:“爹!”

秦老大立在那里,嘿嘿自嘲的笑了摇头说:“上年岁,年岁不饶人,不能不信。孝子,孝子,这天下如今都是在孝顺儿子。”

“老爷,留心您的腿伤!”阿力惊叫着冲来搀扶歪歪斜斜扶了桌子挪步的秦老大,秦老大痛苦的倒吸口凉气说:“不碍事,不碍事。”

阿力扶秦老大坐下,去掀起他的裤腿,露出一大片淤青,惊得秦溶为之变色。秦老大一把按住伤腿,打开阿力的手,

若是他和耀南这些毛头小伙儿,伤至如此也没什么,只是眼前人已经一把年纪。

“老爷,都多大年岁的人了,从门槛摔飞到几级台阶下,吓得兄弟们一头冷汗。您是心疼二少爷,听说他昏迷急于去探望,若是摔出个好歹,二少爷心里也过意不去呀。”

听阿力这话,秦溶忙问:“出了什么事?”

秦老大狠狠瞪了阿力一眼制止他,只骂他:“大惊小怪的,江湖里摸爬滚打的,摔一下算什么?”

秦溶心知肚明,不由一阵难过。

父亲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伺候得无微不至,反令他心头不安。若是此人依旧是香堂上那副冷冰冰的祖宗牌位嘴脸,对他呵斥责骂,他也不必如此的内疚。只是大哥,养大他的大哥嫂子,还有雪玉,又在哪里呢?

阳光洒在温暖的被子上,摸起来柔润的背面。他忽然记起这不是在秦公馆家中他的那床锦被吗?难得这个人细心,这些东西都带来了。

门缝半掩着,门口窃窃的私语声。

“大爷,师爷嘱咐,包家这个酒会,大爷必须亲自参加才是。还有堂子里如何处置西北运来的那批水货,都待大爷去拿个主张呢。这都四日了,大爷没去堂子里露面,就连董事局那边,几位经理都为难呢。大主意要大爷去拿,还有,南少拍回电报,铁路停运。他搭胡司令的专机停青浦,再转乘火车回来。”

随后是秦老大迟疑的声音:“那边的事,让师爷做主,有拿不定主意的,这里来见我。不过,轻些,不要吵到溶儿养病。”

那声音压得极低,同昔日在公馆里叫嚣的那大嗓门大相径庭。秦溶记得,他立在北楼,都能听到父亲在南楼训斥人的声音,震得公馆地板都在抖。

秦老大再转回房里时,秦溶开口艰难地说:“爹”。

秦老大一怔,随即痛快的应一声:“哎!乖儿子,说,哪里不舒服,爹给揉。”

秦溶再也忍不住鼻头的酸楚,闭眼说:“我想睡一觉,您趁这个功夫回堂里料理一下吧,不必在这里陪我。我躲在这儿,就是怕娘见了着急。今晚,有阿丹陪我。秦溶犯了规矩挨打,爹还在这里陪着,传出去,不好。这多挨的四十板子,也白搭了不是?”

秦老大点点头,眼里蓄泪,只将个被子掀开,看看那盖在一层纱布下伤口嘱咐:“爹去去就回,你自己不要乱挠乱动。”

“明日白天再过来吧。”秦溶说,不情愿地嘀咕一句:“您打呼噜的声音,真大呀。”

秦老大尴尬地哭笑不得,旋即挠挠头嘿嘿笑了说:“臭小子,嫌弃你爹打呼噜声大吵你睡觉了,我说你哪里这么孝顺了。呵呵,好,那爹今天晚上就不来吵你了,爹,回家去睡。你可是要听话在这里养伤吃药。”

秦溶点点头,目送他收拾东西依依不舍的离去。在大门口,还推门返回叮嘱:“那消炎去肿的药,在柜子上,让阿丹给你敷,别要脸面自己吃亏受罪。”

父亲走后,屋里恢复寂静。秦溶睡过一觉,却满脑子都在记挂一桩事。

他原本满心记挂大哥蒋涛一家的下落,盘算着住在外面,只要能支撑下地走路,就去大哥的老家去寻大哥回来。定江是大城市,总是比江南小镇好些,昔日大哥蒋涛多么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却如此落魄,只是不知青道堂弟兄们的传言是真是假,大哥如何迷上的赌博恶行。

入夜,秦溶吃了半碗面片汤,就继续卧下。阿丹在身边寸步不离,秦溶低声吩咐:“阿丹,扶我起来,我们回青道堂,打听大爷的下落。”

阿丹惊愕,随即道:“如被老爷子知道了,不好吧。”

秦溶哪里肯听,咬牙忍痛起身,心里在想,不知大哥如今如何了?

夜深人静时,秦溶扶着阿丹一点点挪步下楼,还差几级台阶,就听到储藏间里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那鼾声极有特质,惊雷般轰隆隆掠过,又如轮胎泄气徐徐地吐气,旋即又是地动山摇的鼾声。

秦溶同阿丹面面相觑,守在楼梯口打瞌睡的跟班忽然起身,惊愕道:“二少爷,这是哪里去?”

秦溶咳嗽左右看看,然后指指门外说:“憋闷,散散步。”

捂嘴问:“老爷在里面?”

跟班说:“老爷不许我们出声,也不要惊动二少养伤。来了有阵子了,就窝在柴房里睡,不肯出来。”

秦溶眼眶一热,心里五味杂陈翻涌,后悔自己不该拿父亲打鼾做借口撵走他。谁知他信以为真,竟然躲去柴房里睡觉,怕惊扰了他。

秦溶的伤口初愈,就被父亲安排了回家养伤。

起先秦溶推三阻四,紧紧拉住被子头,如个害羞的小媳妇一样缩在墙角嗫嚅道:“你家里不自在,我能下地了就回去住,不会跑的。”

知道秦溶的顾虑,秦老大特地放出风声,说是秦溶回定江就为堂子里的事同他顶撞,一怒之下他这个父亲就摆出老子威风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但毕竟孩子年轻面皮薄,所以不许府里这些大小婆娘们近前探望,特地将秦溶挪去他房里养伤看护。

只是秦溶心里暗自叫苦,只得让阿丹去打探大哥的消息。

老太太只听说了小孙子被儿子饱揍了一顿,关在房里不许出门。一群姨太太七嘴八舌的议论,有人说二少爷的性子太过执拗,老爷子是该好好教训一顿;有人为秦溶不平,说好歹二少爷是替老爷跑腿干事的,那在家里吃闲饭天天挥霍无度的大少爷如何就该这么好命?

老太太沉不住气,就去大儿子房里去看个究竟,被秦老大一把拦阻在门外陪着笑拱手作揖说:“娘,您就别跟了掺乱了。春桃儿来看,这小子都裹在被子里不见,您就算了,有什么可看的?好歹就伤了点皮肉,不碍着传宗接代的,您的心思儿子明白。”

老太太瞟他一眼,心领神会噗哧笑了,骂道:“看把你得意的,有个儿子可就显摆上老子威风了。打起来都惬意吧?打归打,可不要伤到他,那个娶媳妇的事儿,你要抓紧些。昨天沛儿还央求我,他就稀罕那个包惜惜,你给他说和说和去?”

楚耀南出了房,阿彪就凑近他耳根偷偷问:“南少,怎么样啦?今晚斧头帮的人,来过三次了,喋喋不休的喊了要还钱。差点就要闹着见老爷去。”

楚耀南气得飞脚踢飞凳子骂:“什么东西!我是会欠钱的人吗?若不是他斧头帮做事不利,被军警发现疑点,怎么会顺藤摸瓜查到仓库,把个到嘴的熟鸭子给抢走了去?如今蚀本了要我赔付,赚了钱他们分一半,哪里有这种好事!”

楚耀南声音放大,俊美的面颊拉长,显得恐怖可怕。慌得阿彪劝:“南哥,小心些,不是我们忌讳……”手指头指指屋内,楚耀南气得捶了廊柱骂:“真是小人,无法与之为谋的畜生!”

阿彪陪笑说:“南哥,怎么也要出封口费呀,总比这些人去老爷面前告状说南哥你偷梁换柱私匿了款子嫁祸二少爷强些,破财免灾吧。”

“一半的钱我没有,货都给丢了,只给他们一成当补偿。”楚耀南恶狠狠道。

阿彪张大嘴,竭力劝着:“南少,不好吧,一成,人家能闭嘴吗?那斧头帮虽然是个麻雀小帮派,可也是小鬼难缠的。”

楚耀南不甘心的一脚踢飞花瓶,发狠的跺脚踹墙,没了那份稳定从容潇洒的做派举止,恶狠狠说:“不就是五成吗?我给他,不过,他们要给我个交代,如何丢了货,如何害我入牢,我还怀疑是他们和军警蛇鼠一窝呢。”

53、杀狗

看楚耀南昏黄的灯光下扭曲的面颊,阿彪小心翼翼的规劝说:“南哥,你想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得罪这些小人了,搞不好闹到老爷那里去,可就真是鸡飞蛋打了。”

楚耀南把弄着窗帘钩,挂上又一把扯下,再挂上,冷冷道:“阿彪,你知道我们的处境的。他犯了那么大的规矩,不过打几板子就过去了,完好无损的,老爷子还伺候屎尿。若是我,怕早被剁成肉泥里,怕他一滴泪都不会掉,不公平,不公平!”

阿彪劝道:“南哥,想开些,老爷心里还是疼南哥的。如今虎落平原被犬欺,没办法。但二少爷的本事比起南哥,还是不如的。他,土包子一个,哪里像我们南哥,才学胆识过人。”

“我不能败,不能就这么放手,我不为钱,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楚耀南咬牙切齿的说。

这天早上,一家人在餐厅用早餐。

秦溶伤愈后就被父亲要求必须下楼同家人共尽早餐,他也不反对。

来到餐厅,屋里阵阵笑语,是楚耀南在逗奶奶笑,不知说着谁的趣事,什么掉了枚铜子踩进鞋窠里的事,乍听来并不好笑,被他眉飞色舞的一顿渲染就显得格外有趣。

秦溶向众人问了早安,老妈子为他拉开座位请他落座,正坐在楚耀南身旁,秦沛对面。

秦溶只要了一碗粥,就看对面的阿沛兴致勃勃的听楚耀南将笑话,一边仔细的将馒头皮一层层剥下,扔在盘子里。秦溶诧异的望着阿沛,阿沛则自得其乐,恬然自安的说:“一枚铜子,没见过钱的赤佬。”

秦溶的目光一直在注视他和他手中的馒头,秦沛似乎觉察,却高高扬起头更是得意。

“你这是怎么吃饭呢?”秦溶忍无可忍的问,他不想秦沛竟然奢侈到如此地步,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尊贵,吃个馒头要剥皮。是了,他曾听阿沛羡慕的讲起过学校中那些贵族子弟,就是各个吃馒头剥皮,吃菜只吃菜心,吃鸭子只吃翅膀尖儿的嫩肉。如今,阿沛实践了,总算熬来当少爷吃馒头剥皮的日子。

见秦溶面色阴沉发怒,秦沛放下馒头,丝毫不妥协的反问:“吃馒头,没吃过吗?还没见过!”

秦溶心里那口恶气实在无法压抑,喝斥道:“你不过是个穷小子,显什么排场,那馒头皮也是粮食。”

牛氏忙将秦沛眼前的盘子拿到自己眼前笑了说:“是剥给我吃的,我就好吃这馒头皮。”

“娘!”秦溶一声责备,秦沛啪的甩下剥了一半的馒头起身说:“我饱了,不吃了!”

“沛儿!”牛氏忙拉住嘟着嘴赌气的秦沛,哄他说:“好了好了。”

老太太忙说:“乖,到奶奶身边来吃,奶奶给剥馒头皮。别和你弟弟一般见识,他被你爹打了屁股,心里的气没处发呢。”

秦溶火冒三丈,就见秦沛斜睨他一眼得意的奚落:“他被爹打了屁股,凭什么拿我出气?”

秦溶倏然起身一扔餐巾就要走,被楚耀南一把抓住腕子。秦溶说:“我饱了,你们慢慢吃。”

秦老大咳嗽一声,徐徐的将眼前的一碟煎蛋推去秦溶面前说:“不合口味吗?坐下来吃饭,小孩子挑食不好,是不是想爹再给这桌子上加一道‘红烧鸭窍’呀?”

一阵沉默,旋即是爆笑声,楚耀南按了秦溶的肩头坐回凳子,对他说:“他不爱吃馒头皮,就像你不爱吃鸭屁股,何苦强求呢?”

随即调笑般逗他说:“帮规里不许内讧呀,以下犯上,你数罪罚一是不是真想上盘子了?”

秦溶强压下怒火,只觉得秦沛在眼前越来越陌生。

秦老大吃饱饭推开盘子,仆人送上报纸,他展开观看,随口问:“南儿,报上说有场维也纳乐团来定江洲际大舞台的音乐会,你不去听呀?话说从头,有日子没听你弹琴了。”

报纸挡住秦老大的脸,楚耀南隔了报纸说:“爹,您看儿子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听音乐会呀!那时候学钢琴,还不是我娘拿个毛衣针在旁边逼的。上学时候有那个闲情,如今打打杀杀的,枪声可比钢琴声刺激多了。”说罢嘿嘿一笑,老太太啐他一口骂:“胡说八道的,没个正形。”

楚耀南自嘲的笑笑腼腆的侧头去望父亲刚要开口,却见报纸上头版头条硕大的标题“斧头帮三大帮主惨死江海尸首异处,疑为内讧。”

沉寂,秦溶喝粥时勺子碰到碗沿的声音都清脆可辨。楚耀南低头喝奶,目光不敢再去看那报纸。血淋淋的照片,黑白的报纸那血是黑色的,令人胆寒。

秦沛念了标题,就吓得要干呕,老太太为他揉背责备儿子说:“怎么一早就看这么恶心的话题?”

“狗咬狗,怕是被人算计了。算计斧头帮的人也是心思细密,手段狠毒,算准了一步步,步步不差。”几句感慨,秦老大喝了杯豆浆,推迟头晕,上楼去睡觉了。

楚耀南来到码头的一艘渡船,舱里灯火通明。

一箱子打开,尽是金银大洋珠宝,楚耀南侧身翘腿仰靠了椅子上懒洋洋的对斧头帮的“青头二”说:“也算是有惊无险,你们总是得手了,恭喜你爬上斧头帮大把手的位置。这钱,说好了,二八分,不过我再给你多一成做贺礼。”

青头二喜出望外,乐得打躬磕头说:“我们斧头帮人少势单,就依靠秦氏这条大象腿儿了。过去的那些人,该死,没个眼力,是眼拙,笨死!如今南哥您放心,我们斧头帮一定两肋插刀地效力给南哥。”

打发走“青头二”一伙人,楚耀南嘱咐阿彪说:“太莽撞了,若被人看到就不得了。那天吃饭,老爷子都在怀疑我了,你就不要带他们来定江。”

阿彪为难道:“这给狗扔块骨头,总要让他看清楚是谁扔的。斧头帮那边已经打理得干净,没留丝毫破绽的。只是南哥,何苦把这些钱给了他们?”

楚耀南冷笑几声说:“我楚耀南本来就身无分文的一个孤儿,这钱都是靠秦家得来的。日后若没了秦家,怕我还要为自己打算。花钱江湖上买个朋友,值得。”

阿彪想了想又问:“那,南哥的意思,是要离开秦氏崇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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