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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人自扰——by佐左鸣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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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哲总记得小时候,那时他在姥姥家住了不久,舅舅来姥姥家,然后用很大的声音吼他,非常非常可怕。

男人看了看程远哲,然后说:“你今年上几年级?”

程远哲一顿,老老实实的回答:“开学就高二了。”

舅舅点点头。程远哲知道他只是客套一下才这么问,自己上几年级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说重点之前,总要有个缓冲么,大人的处事原则。

男人张张嘴,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准备一直让你姥姥他们养着你吗?”

程远哲抬起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舅舅。他们虽然有血缘关系,可是关系却极淡极淡,互相了解的程度连陌生人都比不上。对于程远哲来说,亲情这个词太遥远了,以前他总以为世界上的家庭都这样,可是后来上了学,听见大家在班里用很炫耀的语气说,我姨妈昨天给我买了什么什么,我叔叔给了我多少多少压岁钱……他才慢慢知道,原来他的家庭才是不对的,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几个家人的疼爱,比起他,多拥有了很多。

程远哲慢慢收回思绪,冲舅舅轻轻一笑。“我不会要姥姥那套房子的,你们不用担心。”

男人一愣,显然没料到程远哲会直接说出来。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一点,表情也有些被看穿的扭曲。“那你就拿出点行动,这么大小伙子了,靠老人家来养也不嫌害臊!!”

程远哲张张嘴想说话,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很顺从的点了点头。

姥爷住了十二天的院,就可以出院了。

这时程远哲已经开学。他特地和老师请了半天假,背着姥爷出院,然后打车回家。老头子精神还不错,医院说只要定期去做血管舒通,吃东西再注意一些,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姥姥去买了一副更结实的拐杖,姥爷要练习走路,他不想做什么都得靠别人。

做康复也不是谁也能坚持的,要有持久的毅力和耐力。姥爷的动力就是程远哲,他被程远哲背上楼以后,坐在他的老太师椅上摸着程远哲的脸老泪纵横:“我说什么也不能拖累宝宝,以后宝宝找媳妇了,看家里还有个老不死的,一旦不同意怎么办。”

程远哲又哭又笑,他忍着难过说:“姥爷,我不找媳妇,现在轮到我照顾你们了。”

姥姥边抹眼泪边拧程远哲的耳朵。“不能说不找媳妇!被老天爷听到了会真的让你找不到啊,快和老天爷道歉。”

程远哲心说老天爷连自己找不找媳妇这点破事都要管,岂不是要累死了。但他还是乖乖的补了一句:“老天爷,我要找媳妇的,你保佑我和那个人在一起。”

姥姥满意了,拍了拍程远哲的脑袋,说:“宝宝乖。”

升上高二以后,课程明显繁重起来了。

程远哲学习比以前自觉了很多,不像原来那样,非得逼着才能看点书。姥爷年纪这么大,每天还坚持自己用拐杖走路,吃饭也忍着疼锻炼着用左手,老人家都这样努力了,程远哲怎么可以还不懂事呢。

开学没多久,肖冬恒打电话回来,叮嘱程远哲好好学习。程远哲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简直都有种冲动,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诉他。可是肖冬恒的语气总是淡淡的,只问姥姥姥爷身体怎么样,程远哲你有没有好好念书,吃饭的时候不准挑食,敢挑食等我回家你就等着挨揍吧。

程远哲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心里的委屈更盛了。他憋了好一会才逼着自己说话:“我挺好的……姥姥姥爷也挺好的,你不用挂念。”

肖冬恒在那边不说话了。程远哲一听他沉默,吓的脑袋立马就清醒过来,赶紧回想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过了一会,肖冬恒慢慢的开口:“为什么要说谎?”

程远哲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我没有啊……”

肖冬恒叹口气,语气柔和了一些。“我十一回家。我妈都告诉我了,姥爷住院,我妈也去送过几次饭,你脑子坏了还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可是你还真就没准备告诉我。”

程远哲刷的一下眼泪立马就涌了出来,好像是压在心里的委屈难过找到了突破口,压都压不住。他握着电话,哽咽的说:“冬恒哥哥……”

姥姥听见他哭,赶紧走过来说:“宝宝?宝宝怎么了?”

程远哲一看姥姥担心的不得了,赶紧擦擦眼睛,挤出一点笑:“没,冬恒哥哥又骂我,说我不听话。”

姥姥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电话说:“小恒,宝宝很听话的,这次咱们就不要骂他了。”

肖冬恒在那边轻轻的笑了一下,呼出的气息撩拨了一下程远哲的耳朵。他把话筒离的远了一些,说:“十一真的回来吗?”

肖冬恒嗯了一声,然后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姥姥还在么?”

程远哲看着姥姥去屋里帮姥爷做康复锻炼了,就说:“没。”

程远哲觉得肖冬恒今天很奇怪,总是有些欲言又止,而且脾气也和往常不一样了。若是以前,自己连姥爷半身不遂这么大的事情都撒谎,他铁定先把别的放一边,劈头盖脸骂自己一顿才是,可今天他却一副平和的样子,一点都没有生气的迹象。

程远哲不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逃过一劫,他虽然长大了,可是在肖冬恒面前,自己永远都比他小,心理上的年龄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追得上的。

程远哲很有耐心的没有催他,只闭着嘴巴不说话。

最后肖冬恒说:“……程远哲,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居然还是这个问题。程远哲闭上眼睛,嘴唇动了一下,说:“嗯。”

程远哲没有意料到的是,舅舅居然会来学校找他。

他晚上下了晚自习,和同学一起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在往这边张望,他一下就迈不动步了。

旁边的朋友拐拐他:“哎,走啊。”程远哲就哦了一声,还是不动。

因为刚放学,几百号人一起往校园外面涌去,男人根本无法看到自己。程远哲第一个念头就是偷偷溜过去,这么多人作掩护,这个一点都不难。可是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拨开人群往舅舅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就站在了男人的对面。

男人看到了程远哲,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舅舅有多大年龄程远哲也不知道,应该有快五十岁了吧。上次在医院,程远哲才仔细的看过舅舅,脸上是和年龄很相符的沧桑,鬓脚也有白发。

程远哲定定神,说:“舅舅。”

男人看着他,把头歪了一下。“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

程远哲摇摇头,他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很久。“不饿,咱们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我回家晚了,姥姥该着急了。”

舅舅的脸上一时间有些尴尬,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程远哲一开始有一些歉意,可是他对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们之间的牵扯,无非就是房子,或者钱。

男人顿了顿,说:“上次你说,你不要你姥姥的房子。”

程远哲点点头。“对。”

舅舅第一次在程远哲面前露出一种难以启齿,面带难色的样子。程远哲知道,他是希望自己带出话题以便减少理亏感,不过他又不是半大孩子,这么傻的事,谁干谁有病。

程远哲也不挑明了,就站在那里,安静的等着。

男人等了半天也不见程远哲接话,只好抬起头,镇静的说:“你姐姐处了个男朋友,男方家没有房子,现在很难办。”

程远哲平静的说:“入赘女婿吗?和你们住在一起不可以?”

舅舅被顶的一顿,缓了一会才说:“现在哪有人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总不是个事。你回去能不能和你姥爷他们说说——”

“那你让姥姥他们住在哪呢?”程远哲打断他,语气还是安静的。“你女儿住姥姥的房子,姥姥住哪呢?”

舅舅显然急了,他说:“我在华南那地方给老头老太太租个房子,老人家也用不上多大的地方,一室一厅就可以了,每个月花不了几个钱的。”

程远哲了然的点点头。一室一厅,到底还是把自己排除在外的。而且现在这个房价,如果要租[花不了几个钱]的房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房吧。

他垂下眼睛,说:“我不会和姥姥说的。”

舅舅皱起眉头,一瞬间那副表情好像小时候他对着程远哲吼的时候,让程远哲慌了一下。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坚决的说:“你们不就是想要房子吗?我不要房子的,你也别想把姥姥他们赶走。我可以给你写契约,你们不要再去折腾姥爷了,他们现在身体这样,你们却还想着我会不会霸占房子,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舅舅的脸扭了起来,被程远哲气的不行。他往前走了几步,指着程远哲的鼻子说:“兔崽子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天天霸着房子真不要脸,那是我们的共有财产,你以为你给老头老太太吃点甜果,就可以拿着那房子了?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还敢来教育我!!”

他边说边用手点着程远哲的鼻子。学校里出来的同学都很好奇的往这边看,有几个还停下脚步,使劲的张望。

程远哲只觉得血直往头顶上冲,让他的耳朵轰鸣作响。有一会舅舅骂了什么他都听不清楚,血液留得太快,几乎都快要缺氧。程远哲只有握紧了拳头,咬死牙才能勉强忍住不去揍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心里大叫去打他!!把他打的满地找牙!!让他去死!!

可是身体却一直稳稳的站着,承受这种侮辱。

男人骂了一会,大概是累了,就把胳膊放下来。程远哲闭上眼睛忍住眼泪和想挥拳的冲动,努力让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慢慢平静下来。等耳朵不再轰鸣了,他才慢慢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备课本和笔,抬头对舅舅说:“不要房子的契约书,应该怎么写呢?”

男人看了程远哲一眼,冷哼一声。“别装的好像受害者一样。我告诉你,我爸妈养了四个孩子,房子是每个人都有份的,你趁早搬出去别碍眼,把我惹急了,那就上法庭吧。”

程远哲蹲在地上拿着笔纸,呆呆的看着男人转身离开。他是真心实意想把不要房子的证明写下来,他希望他们家也像别人家一样,和和睦睦,不吵架不互相伤害,姥姥姥爷每天都能开开心心,长命百岁。

程远哲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他没有动,只是任凭自己在原地无声的哭泣。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是为什么长大以后,却越来越来觉得害怕。

如果姥姥姥爷也不要他了,肖冬恒也不理他了,那这个地方,还剩下什么呢?

程远哲低下头,看着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圆点。

10

舅舅没有再找过程远哲,那天晚上的事情两个人都很缄默,没有和别人说起。程远哲是不能说给老头老太太听,而舅舅,大概是理亏吧。

开学没多久就要十一长假了。程远哲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放假,肖冬恒要回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让肖冬恒看看自己长大的样子。暑假的时候他就学着刮胡须了,他自己去买的剃须刀,回来了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仔细的把下巴上的绒毛毛都剃掉。

当时程远哲觉得自己简直是焕然一新,出了房间以后对着姥姥直傻笑,想得到一些不一样的评价。结果姥姥压根就没看出来程远哲刮了胡子,还让他失望了半天。

这些青春的秘密,希望得到[真是长大了]之类的夸奖,大概只有和父母才能分享吧。老头老太太到底是隔辈人,所以哪怕程远哲长到两米五,在他俩眼里,恐怕程远哲也只是个特大号的宝宝,和成年人很难挂上钩。

程远哲现在迫切需要这种夸奖,这是一种肯定,是他从心理上摆脱少年的一个契机。来自妈妈和爸爸的肯定远远不够,他们只有打电话和上网的时候才会说宝宝长大了,而在程远哲这边看来,爸爸妈妈的表扬更像是为了哄自己开心,他们对自己的印象其实一直都停留在四岁之前,毕竟一家人的接触太少,程远哲心理的成长,他每天身体的变化,程妈妈并不知道。

而相比起父母,程远哲更想听到肖冬恒的这种肯定。喜欢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肖冬恒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父母的立场。陪在程远哲身边,和他一起长大的是肖冬恒,是不是真的成熟了,这个人一目了然。

程远哲真的很期盼很期盼肖冬恒回来。他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无论是舅舅,还是家里的房子,或者一些学校里的困扰,肖冬恒都可以为程远哲保守秘密,而且给他适当的建议。

这个黄金周因为这个期待而变得有点不一样起来。程远哲的高兴写在脸上,九月末的月考居然考了全班第十三回来,虽然是因为分班好学生都去了快班的缘故……不过也算是一大进步了。

肖冬恒回来那天,程远哲和肖妈妈去机场接他。

程远哲的近视眼越来越厉害,他听见广播里说,飞机已经到了,就赶紧眯缝着眼睛找白白净净的男生。肖妈妈抓着程远哲怕两个人走散了,也在人群中找自己的儿子。

因为是黄金周,旅游的人加上回来的学生,还有来接机的家长,候机大厅里堵得水泄不通。肖妈妈怕和肖冬恒走岔了,找了一会就赶紧给他打电话。

程远哲在一边挺紧张的看着,他看不太清楚四周,只能使劲眯缝着眼睛努力寻找。只听肖妈妈在一边说:“哦,到了……是啊,我和宝宝在呢,我们俩看不到你啊……”

程远哲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而且每个都像蜻蜓那样无死角就好了。肖妈妈眼神也不怎么好,两个人光听肖冬恒在电话里说下飞机了过安检了到大厅了……一大一小还是在原地打转转,就是看不到人。

还好程远哲眼睛不好,耳朵灵的很。他就听见有人喊:“妈,宝宝。”然后一扭头,看见肖冬恒挤过人群,奋力往自己这边冲过来。

这个场景有点像千里重逢的表兄弟什么的,有些滑稽。程远哲的脸在见到肖冬恒的一瞬间立马爆红,他兴奋的心跳加快,手脚不知道往哪放,原本想好的成熟形象瞬间就崩塌了。

他原本还想彬彬有礼的接过肖冬恒的行李显示自己力量非同日而语,然后再说几句大人之间的客套话,比如什么[旅途辛苦吧],或者[坐飞机做得累不累?有睡好吗?]之类的。

肖冬恒这时挤了过来,嘴角好看的往上翘着。他好像比原来更白了,也开始摆弄发型,刘海碎碎的搭在前额,衬的他很温柔,看着程远哲小鹿乱撞。他现在比肖冬恒高,身高就是优势,程远哲觉的自己从来没这么有底气过。他看着肖冬恒抱了抱肖妈妈,然后扭头微笑着看着自己:“程——宝宝。”

他在大人面前还是像以前一样喊程远哲宝宝,没有一点别扭。

程远哲本来有点呆,这一声又把他魂给喊回来了。程远哲手忙脚乱接过旅行箱,然后稳稳的说:“坐飞机坐得累不累?飞机上的饭不好吃吧,我们快回家,姥姥做了好吃的。”

肖冬恒的笑意更明显了:“从北京飞回来还不到两个小时,我又不是晨间航班,飞机上不管饭。”

程远哲闹了个笑话,刚才的故作沉稳都没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肖冬恒一眼,拎着行李要往外面走。

肖妈妈两手空空,就先出去拦出租车。趁这空闲,肖冬恒突然拉了一把程远哲。“——哎。”

程远哲其实很怕和肖冬恒单独接触,又怕又期待,很是矛盾。所以肖冬恒一拽他程远哲就决定先装没注意,结果肖冬恒劲头十足,见程远哲没回头,就又拉了他一下。“程远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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