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他们的手
不停地从季浅佑指缝之间溢出的鲜血如同一记惊雷，把意识早已浑浊的沐晗劈醒。
泛着阴森白光的刃划破季浅佑手上的皮肉，深陷的伤口直接把掌纹当中的生命线斩断！
季浅佑的表情，不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之中，而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地用另一只手将刀柄从沐晗手中抽出，染血的刀子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而瓷砖上的红色，蔓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沐晗的双瞳在此时无限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他刚才做了什么……大叔又做了什么！
“一只手换你一条命，应该是值的吧。”季浅佑缓缓滑到了地板上，头抵着厨房的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实说……刀子刚刚划破他的手的时候没有多大的感觉，因为他一门子心思全都扑在沐晗身上，不要让他受到伤害，但后来，好像深入骨髓的痛苦越来越明显，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原来……伤口到了最后，才是最痛苦的。
“大叔你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院……”沐晗说着就要去抱起季浅佑，奈何手颤抖着无论如何也提不上劲，那可是季浅佑用来弹钢琴的手！
对于一个钢琴家，手……就像是书写灵魂的工具！
季浅佑与钢琴是那么契合……他的手是多么的有魔力，在他的双手之下，仿佛一切都化为尘埃，只是为了衬托出那个最干净最纯洁的灵魂！
他不能！他不能因为自己而失去了这双用来书写灵魂的手！
“沐晗啊，你什么时候能够戒掉呢？少让我操点心受点伤呢，不如……我就一直陪到你戒掉好了。”季浅佑嘴角带着一丝浅笑，银色的双眸紧紧锁住天花板上的纹路，是啊，伤的是他的手……他用来演奏钢琴、实现梦想的手。
可是……用鲜血洗涤罪孽，一只手……阻挡了沐晗结束自己生命的冲动行为。
他跟沐晗，这回的天平应该是平衡了吧。
沐晗因为他染上了那么可怕的毒品。
他因为沐晗手受到了重创，或许将面临着从此不能再弹奏钢琴的危机。
“大叔……对不起……”季浅佑那只受伤的手上有酥痒的温热感觉，这个再次因为季浅佑的体谅而流下眼泪的少年，无力又苍白的道歉。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刚从外面回来的夏碧兮直接愣在了原地，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小妖精的手受伤了？为什么沐混蛋跪在他的身边哭……
“你回来了啊。”季浅佑用背和另一只手使力，让自己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对着来人淡淡一笑。
“你的手怎么回事？去医院！血流成这样……你们是在厨房里做菜玩剪刀石头布谁输了就往手上划一刀吗？你这个笨蛋——你还有演奏会啊，你现在的这个情况，还怎么用你的钢琴去魅惑众生！”真是的……刚刚才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人好好地保护起来，没想到又弄出这种事情，这是在故意打击他的自尊心吗……这个不会保护自己的笨蛋，哪一次见到他不是以这种姿态见的？
第一次被一群小混混毫无防备地用迷药迷晕……
第二次被他一记手刀打晕送进姓卞的那个混蛋房间里……
第三次把他从失去理智的沐晗身下救出来……
这让夏碧兮不禁有点怀疑，是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八字不合，只要相遇，就都会有碰撞什么的。
夏碧兮啊夏碧兮，你这一世的英名算是被两个大叔给摧毁了，彻彻底底地给毁了！
“呐，你帮我吧，这点伤应该难不倒你吧？演奏会……我只是个当伴奏的，所以——单手，也不是不可以。”季浅佑冲夏碧兮眨了眨眼，俏皮地笑笑，他是谁……他是IQ186的天才季浅佑！他是能够完整记忆几大本乐谱的音乐天才季浅佑！今晚的主角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这位少年，他的作用，只是用最好的琴技与他的小提琴配合，完成灵魂的重奏而已……
对他来说，书写灵魂的工具……不是别的，而是那颗热爱音乐的心！
手……只是能够将心灵与灵魂沟通在一起的桥梁。
“单手……？大叔，怎么可能，选的曲子全都是难度很高的古典乐诶。”沐晗被季浅佑的话说得一愣，就算他的一只手有十个指头……也不可能在钢琴各个音区做到完美的配合，何况通常一只手最多只能囊括八个音左右而已，要用单手弹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相信我呗，好歹我弹钢琴也弹了二十几年了啊，人生就是要勇于开拓，夏碧兮，你帮不帮我。”季浅佑让沐晗把心放在肚子里，转身对着同样呆愣的夏碧兮说道，语气……有那么一点……有那么一点的娇嗔？
“帮……我帮还不行吗。”夏碧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去拿药箱，我怎么觉得最近我有点转行当医生的意思。”
夏碧兮拿出了装着各种应急药的药箱，显然……他还是斗不过小妖精，就凭他那么一声听不怎么出来的撒娇意味的话语，就答应了这种荒唐事——这可是关系到小妖精的手还能不能继续使用啊。
“笨蛋，伸手。”夏碧兮脱掉了外套，挽起了衬衫的袖子，从药箱里拿出工具，示意季浅佑把手伸出来。
季浅佑漂亮的手掌上多了一个刺目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溢出鲜血，夏碧兮幽深的眸里闪过一丝心疼，嘴里却骂骂咧咧的：“虽然没我想象得那么深，但你的握刀的力气和自我摧毁的精神值得嘉奖，要缝针啊！别像个娘们儿似的疼得哭出来啊……”
“切，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季浅佑也毫不留情地回嘴过去，他的毒舌品质可是一直都存在的，只不过最近太多事情找不到毒舌的对象而已……夏碧兮既然想充当他的撒气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夏碧兮狠狠地甩了个白眼给季浅佑，呸，别忘了现在本大爷是你的恩人！
虽然心里这么恶狠狠地想……但手中的动作却是格外的小心与轻柔。
夏碧兮……你真是变成了一个心里与实际行动极其不相符的人格分裂者啊。
夏碧兮的手不能虽然比不上护士小姐那样灵巧，但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这应该算是细致中的笨拙，他的手……或许就是生命当中的一种感慨……拯救。
意料之中的疼痛，季浅佑的左手下意识地收紧，指甲盖因为太过用力出现了一层浅浅的白，指甲平滑整齐的指尖紧紧收入掌心，不自主地因为疼痛而颤抖。
被汗打湿的掌心突然多了一种温暖的触感。
“不要让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受伤……要抓的话，抓我好了。”与季浅佑差不多的手此时仿佛像一个梯形的切面，自然而然地扩大了许多倍，沐晗的手其实很凉，但却透着一种别样的温暖。
这样的一个动作……沐晗在脑中上演了无数次，但始终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他现在不能做什么……却能够给季浅佑一只值得拉住的手，用心，去传达温暖……
第八十三章：染血的卡农
缠好最后一圈纱布以后，夏碧兮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大大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个很没情调的蝴蝶结……
“OK，要是你还想再弹琴的话，就好好保护着你这只手别受伤了，听到没，笨蛋。”夏碧兮用手帕擦擦额前的汗，真是够累人的……他什么时候转行当医生当得这么专业了。
“知道了。念念叨叨的真像个女人。”
结果是，沐瑟黑着脸接手了厨娘这个工作，他是真的想找人看看手相再去翻翻黄历。
为什么最近这个霉运走得这么极致，不仅被人差遣当司机……还要去和他们三个人的稀泥，现在……又要穿着围裙当厨娘？算了算了……就当给自己弟弟积点德，但愿他能在美人争夺战里拣点便宜吧。
不过……那三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大叔……啊，我喂你吃哦。”沐晗用筷子夹起一点青菜，依旧是眨着星星眼一脸不容拒绝地望着季浅佑，就等着他张嘴把菜吃下去。
“还是用这种方式比较好。”
所谓“这种方式”……
夏碧兮直接吻住了季浅佑的唇，将嘴里的玉米浓汤传送给季浅佑，顺便在他呆愣的时候一品芳泽……
“唔唔……你们别这样……咳咳……”季浅佑好容易推开赖在他身上就不愿意离开的夏碧兮，被那口突如其来的汤给呛得咳嗽起来，果然这两个男人还是想着法儿地站自己便宜啊，连吃饭都不放过——
但是，嘴对嘴这样的方式……太过了吧。
“喂！夏混蛋！你怎么可以亲我大叔！”少年一如既往很强的占有欲啊……竟然直接扔掉筷子指着夏碧兮漂亮的鼻子破口大骂，而夏碧兮则是一脸的坦然，“怎么办呢，我的方式就是这样，不过……小妖精的味道可比玉米浓汤甜很多呢。”
真是令人讨厌的人啊……
沐瑟握筷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于是晚餐就是在这样一种极其不愉快、甚至弥漫着火药味儿的气氛中度过的……
他们还是按照预计的时间到达了音乐厅。
为了不影响外观，季浅佑特别神经质的在夏天戴了一双白手套，其实他是不想被西蒙和如彦发现罢了……
发现他，这个人的不诚实。
沐晗今晚身着很正式的黑色燕尾服，颈前别出心裁地带了一个很花哨的领结，此时的他正一脸认真地调试着他的那把小提琴，时不时对着季浅佑绽出柔和的笑，现在的他，让季浅佑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沐晗，热爱着音乐的晗……
与他比起来，好像自己逊色了很多呢。
至少他在音乐面前是真实的。
而自己呢……用钢琴当作挡箭牌，用钻研乐谱去欺骗自己爱的人。
季浅佑依然是一边摸索着一边问路找到那个用个鞋子和烟斗标志的地方的，过去的历史仿佛就像重演了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慎人的刀刃抵着自己的脖子，而是更加令他难堪的……盛如彦乞求解释的眼神。
“佑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跟夏碧兮在一起。”盛如彦一直相信着季浅佑，但那种若即若离的痛苦感觉令他窒息……他不想失去季浅佑，他相信着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季浅佑不语，就这样被盛如彦双手支撑着压在墙上，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现在还不是时候……“没什么。”
银色眼眸中有意无意的疏远刺痛了盛如彦的心，解释一下也好……就算是给他一个巴掌宣告他们结束也好……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这样只会让他更加心痛，更加难过，即使是感情变淡厌烦了也没关系，他会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是他做错了什么……他可以改啊。
“佑佑，我是不是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可以改啊，不要把我当做陌生人……”也许放在以前，盛如彦这个时候会挥挥手淡笑“I-don’t-care”，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想要留住这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爱，是这个人将他的生活充满应有的阳光和激情，是他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爱……想要用全部的全部去挽留……
不是你不好……是我配不上你。
“对不起，演奏会快开始了。”季浅佑说着轻轻推了推盛如彦，想要从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脱离，如果再多待一秒，他真的要崩溃……或许真的就没办法放下盛如彦了。
“等等！”盛如彦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季浅佑的右手，明显感觉季浅佑浑身一颤，那种身体的抗拒，彻底把这个男人的仅有的一点希望给碾碎了……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都不愿再接受他么……
“是这样吗……我懂了，抱歉。”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盛如彦的眼，季浅佑身上的投影渐渐消去，他放开了还抓着季浅佑的手，就这样……轻轻地触碰到季浅佑的肩，头也不回地离开。
佑佑……你好狠心呐。
抚上受伤的手，季浅佑盯着刚才盛如彦站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有他的影子。
无声的责备比一个巴掌来得更加响亮。
季浅佑真不知道现在该哭还是该笑，比脑子里想的要顺利，也比脑子里想的心更加痛……
“宝贝……要开始了哦。”西蒙就在这个时候推开门进来，“不过，如彦是怎么回事，脸黑得好吓人。”
“没什么……走吧。”
演奏会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了。
沐晗的名声很大，听说刚刚把消息放出来的时候，门票就在十分钟以内售罄，而座无虚席的现场也证实了沐晗的音乐魅力。
盛如彦回到了座位，原本以为将会是一场很愉快的会面，没想到却给他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这场演奏会，他能够想象成，季浅佑给他最后的礼物么……
但见到坐在他旁边的人的时候，心情由失落转到气愤。
他两侧的位置，偏偏坐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卞穆阳和夏碧兮。
一个是伤害过爱人的人，一个是夺走爱人的人。
“哟，盛总。好久不见。”卞穆阳似乎也没料到他的位置会在盛如彦旁边，不过他还是很友好地打了声招呼，看样子他很不愉快呢……那样也好，盛如彦越不开心他就越有机可乘，毕竟么，年昭的仇，还是要报的……尽管并不是他开枪杀死了年昭。
“哟呵，如彦呐。”几乎是在卞穆阳问候语结束的同时，夏碧兮也假装很友好地开口唤了一声，这种狼狈的样子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好歹曾经也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盛如彦了吧，哦？看来，小妖精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啊……
那可不太好咯。
盛如彦懒得蠕动干涩的唇，几乎没了焦距的瞳不知望向了那里，听不到……看不到……什么都不要知道……
就在此时，婉转的小提琴声回荡在这个偌大的音乐厅，演奏会开始了。
沐晗闭着双眼，站在舞台最中央的位置，手架着那把名贵的小提琴，用琴弓在弦上不停地变换着角度，完整悦耳的琴音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能力，能够将一潭死水再度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而钢琴表演者也是十分引人注意的。
不止是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还有他那只演奏钢琴的手。
他竟然是单手演奏。
不论什么事情都讲究合作……一只手更是不可能演绎出一首完整的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