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该死的人——我有生存的权利!”沿着有些曲折的海岸跑出了几公里,季浅佑深知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豁然倒在那些未被冲湿的沙滩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些夹杂着海腥的空气,歇斯底里地朝着那片完整得不像话的天大吼。
随后,抱着头干笑起来。
直到他的衣袖上沾满了沙子,他望着头顶上的那片无云的天,视线渐渐被水汽模糊,眼泪顺着他的颧骨滑进头发里,最后,他的手掌遮住了他这张阐述着痛苦的脸,似哭似笑的细微声音从两手的缝隙中溜出来。
那是呜咽,又像是在自嘲。
他恨——
他怨——
他爱。
以为能够像哥哥那样与爱人走进婚姻的殿堂,交换相辅相成一生的承诺,到头来,不过是黄粱美梦一场。
厮守一生、唯爱一人这些曾经是那么神圣的词语放在现如今或许有些俗套,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爱情也不过是脆弱的浪漫,你可以骂季浅佑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男人——
他在想,如果盛如彦愿意回到他的身边,他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谱写两个人的点滴故事。
亓月是盛如彦最信任的下属,他是盛如彦不可缺少的左右手,有时,即使是身体最不起眼的部件也能代表主人的思想——
他彻底地绝望了。
就像在朝着泡影莽莽撞撞,揪着自己的头皮,癫狂地与不可能扭打。
韩国人有个很形象的比喻,当你的前面站着一个酷似贞子的东西时,你会犹豫着要不要掀起它那可怖的黑发一睹庐山真颜,就当你在踌躇着、内心互相掐架的时候,它会从你身边轻轻地走过,等你醒悟过来时准备抓住它,却发现那只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再也没办法抓住它,因为没有一根头发。
有人说它是机遇,可季浅佑认为那是爱情。
转瞬即逝。
有的人能够上一秒为今后的美好未来发誓,下一秒就裂开和善的面具。
有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多么多么爱,却在真正需要关怀的时候置之于不顾。
我们笑着看这一场梦,却忘了自己也在其中。
“难过吗?”除了海浪声以外,身边突然多了个性感的磁性声音,他坐在季浅佑的身旁。
手掌下的唇泛起一丝苦笑,季浅佑突然坐得很直。
夏碧兮为他拍了拍后背上的沙子,又将那头有些零乱的发理顺。
“泰戈尔说过,相信爱情,即使它给你带来悲哀也要相信爱情。”
男人将那个神的求婚者最浪漫的诗句用在了安慰季浅佑上,那显然有些不太适时,被安慰的主角以泰翁同样浪漫的诗句回应了这个男人。
We-read-the-world-wrong-and-say-that-it-deceives-us。
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我们。
“傻瓜,我们一起呆到日落好不好,有个惊喜想给你。”夏碧兮哑然失笑,说不定妖精阅读的书比他多:他总会找到些什么话来堵会你。
“好啊,要是你的屁股不会累。”
季浅佑想了想,大喇喇地将头放在男人的膝盖上。
“这可很容易被人误解为你我是一对恋人。”如此亲昵的动作在夏碧兮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预想之中,只不过,躺在那儿小憩的人应该是他吧。
神色慵懒得像只血统高贵的俄罗斯蓝猫,季浅佑半眯起美丽而神秘的眼,头顶上的阳光让他的眼睛不舒服:“Hey,别介意,我只是借你的腿休息休息,太过平坦的沙子让我的脖子有些酸。”
他总是这样,妖冶得像只午夜绽放的玫瑰,眼睛却清澈干净得像一汪水。
让他的眉皱起的阳光突然被挡住了,季浅佑睁眼,那一双漂亮的大手正为他制造这当太阳的阴影。
“还真像个披着狼皮的天使。”他轻笑。
“承蒙夸奖。”
他醒来得很是时候,太过疲惫让他睡了很久。
季浅佑身上还搭着散发着好闻的古龙水香味的外套,周围却并没有外套主人的身影。
沐浴在霞光中的他打了个哈欠,微微湿润的眸子遥望着那渐渐与海平面融合的太阳。
一个人看日落,竟然有那么点儿……
寂寞?
“你睡得可真久。”他的耳朵渐渐习惯了这声音的存在,季浅佑望向那音调的源头。
夏碧兮穿着单薄的衣物,手中提着一双他自己的皮鞋。
袖子被一丝不苟地卷起、裤管亦是如此,此时的海风有些大,男人的发被吹得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我没离开太久,这是真的,我在四十五分钟前将你放到了沙滩上,为你准备惊喜。”
夏碧兮的唇角始终挂着有些意味不明的笑,季浅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外套甩向了他,“那就去瞧瞧。”
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般的多米诺骨牌,季浅佑听了夏碧兮的话将它的第一块骨牌推倒,连锁效应使那些原本垒放得很整齐的骨牌相继倒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这里的骨牌看起来似乎有上百块,季浅佑还是不能猜透夏碧兮花了四十五分钟为他建造这个一次性多米诺骨牌有什么意图,或许只是让他提前体会一把毁灭的感觉?
“我希望你能站远些,你得看清楚内容。”
季浅佑退后了五步,这些骨牌倒下后构成的景象让季浅佑擦了擦他的眼。
这是一个巨大的桃心,用鲜艳的红色拼接而成,而里面有着一个半身人物像,还有“I-Love-You”的简写版……
这难不成?是借用多米诺骨牌,向他表白了心意?
……有些荒唐。
第一百一十九章:朋友?还是敌人!
“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接受我似乎有些困难……我在生活上一塌糊涂、脾气也不好,还曾经把你带给卞穆阳以取得欧洲地区的代理权,不会像盛如彦那样说一大堆话腻歪人,拉琴唱歌我也不会,但要我爱一个人真的很不容易,瑞瑞的事情把我骗得很惨,他‘死’后的两年里我像个傀儡般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报仇,盛如彦跟我说他喜欢你,在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跟沐晗、卞穆阳两个人联系,让你受到那么多伤害我有很多责任,发现真正的心意大概是看见你那么绝望的眼神吧,我希望你能够回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能够在我的庇护羽翼下开心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这一直都不是个秘密,我爱你。”
叫他说出这些话真的很难……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他不会拟出诗一般的甜言蜜语,这是他迄今为止说的字数最多的话,当年追简瑞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狂热过,就像是心脏里面住了一只懵懂的小鹿,寻找着出去的方向,四处莽撞地奔跑着,看着妖精伤心失意的样子是一种煎熬,无法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即使是被拒绝也好,他不后悔说得这么露骨了!
他说的话直接将季浅佑愣在了原地,眼睛不是一眨一眨地变换着,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耳朵出现了幻听,他……他没有听错吧?夏碧兮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么直白地向他表白?
“你现在不必忙着拒绝我,不要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别看我身材这么强壮,其实内心还是很脆弱的,你想想吧,等你思考好以后,再做定夺也不迟,也给我个时间作心理准备。”夏碧兮不敢再去看那晶亮的银色眸子,尽管对方也不敢看他。
不知何时地球已经绕着自己转了大半个圈,太阳的角度逐渐与海平面减小,最后天的颜色变为了淡紫。
其中不乏一些昏暗的鹅黄色。
这两个最和谐又最具视觉冲击力的色彩搭配在一起,是三原色表的对色,同时出现在了一片天里,别样的美。
他们不知不觉又僵持在时间里。
季浅佑的脑子很乱,两种声音在他的脑子里蒸腾,接受?拒绝,是个问题。
他的唇张了张,夏碧兮满是期待地抬起了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手遮住了他的眼。
“抱歉……我想……”
平静无澜的海面突然刮起了大风,呼啸的风声盖过了季浅佑的声音。
季浅佑的左胸膛突然出现了一个红点,波涛汹涌的海面却停着一艘安静的船,即使暗流汹涌,位置却纹丝未动,船上的人似乎是站着的……细弱的红色微光,夏碧兮警铃大作!
那是红外线……确定位置的玩意儿!
——狙击步枪!
“砰——”
一枚子弹的事。
海上的狩猎者拿着一把Tac-50,通过瞄准镜看着不远处的景象。
“切,打歪了呢,算了,下次再来。”
他的船渐行渐远,消失在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上。
所谓打歪——
绝对不是子弹的位置偏离了正常轨道、或是未击中任何东西。
而是目标物与中枪者的人物变换!
那枚在风的辅助作用下每秒以一千米的速度划破空气的普通子弹,直接穿透夏碧兮的右肩,后背本来就满目疮痍的他此时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的肩膀、后背在流血。
血液很快就将他一尘不染的单衣染成了红色,所幸并没有打到季浅佑。
如果不是他在狙击手开枪之前推开了季浅佑,那瞄准的心脏位置,绝对能让季浅佑一命呜呼,香消玉殒了!
“碧兮……碧兮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最近总会有些血腥的事情发生,季浅佑还是被他这不要命的做法给吓到了,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枪……开枪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开枪,他有些胆战心惊,扶住快要支持不住摔在地上的夏碧兮,他的血甚至弄脏了他的衣服。
“正常的情况下不是应该要哭两声,再乞求着亲爱的你没死么,冷静点,去医院吧。”
真是个别扭的男人,受了伤还不忘数落季浅佑。
季浅佑红着眼瞪了一下嘴唇变得干裂的夏碧兮,后者有气无力地张合着眼睛。
“你这混蛋!谁叫你拿把枪就朝着人家开枪的……多多关照不是这个意思!”坐在凌乱的沙发里的男人有些怒不可遏,他掏出了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枪支,用黑压压的枪口,对着还在擦拭着那把Tac-50狙击步枪的男人。
“别那么激动,亲爱的,从正面去看,的确有些不太恰当,但从反面去想,这不正达到我们最初的目的了么,你的脑子在这方面还真是差劲啊。”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不太和谐,动不动就拔出枪来抵着他的脑袋,这也是男人最为头疼的地方,这么久了还是一只未被驯服的猎豹……这有点打击他。
“那你就放着贪官污吏逍遥自在一天,跑去攻击那柔弱的男人……哦天哪,我迟早会被你气死,要是他有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对你手软!”
“亲爱的,你竟然说他是个柔弱的男人?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到底攻击了谁?!”
“夏碧兮啊。”
“可我说的是季浅佑!”
“哦,上帝,我们到底在瞎扯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无法填补的沟壑
铅灰色的天空逐渐放晴,邵川拉开了窗帘,那天气好得让他有种落泪的感觉。
他很压抑,压抑着这几年所有为妻子担的惊、受的怕,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感受那熟悉的温度,恐慌、惧怕着下一秒相伴一世的生活就化为泡影,可无数个晨曦,都有妻子浅浅的笑和一个火热的吻。
季浅佑也不知所踪……妻子还在鬼门关徘徊,人生重复上演的悲欢离合,仿佛在这一刻全部上演。
他多么想从这三十五层楼高的医院顶上跳下去,只需要几秒钟的痛苦,就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可他不能——
不知何时,门铃响了。
邵川拉开门,气喘吁吁的护士小姐靠在门边:“先、先生……您夫人的意识已经恢复了,她、她已经醒了!”
生命对我们是那么吝啬,因为它总是让我们失望;可是,生命又是那么慷慨,总会在失望之后给予我们拯救。
心情跌落至谷底的男人,突然看见了头顶上那一抹曙光,他顺利地找到了出口。
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邵川不禁对这体格有些强壮的大鼻子护士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他得谢谢她让他获得了活下去的希望。
“夫人……夫人,您现在不能乱动,哦上帝,谁来劝劝她!”为她看诊的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前几天送来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可怜虫吗……她竟然奇迹般地自己醒了,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自己从床上下来,嘴里嚷着那些让他耳朵生疼的中文。
“萱……萱!冷静点!”邵川急急地赶到了,季浅萱发疯似的扯着她身上插着的所有管子和仪器、双眼赤红地做着近乎自残的动作,她身边的心电图仪器被摔得稀巴烂,用来维持生命活动需要的葡萄糖水也被掀翻,她就像个被困在牢笼里的疯子,癫狂得令人惊骇。
或许是日日夜夜在耳畔萦绕的声音让她捕捉到了一丝安全感,季浅萱终于停止了她拔除血管里插着针的动作,浑身微颤着被邵川抱进了怀里,用那只血液已经顺着输液管倒流的手捂着嘴,赤红的双眼没能再流下一滴泪水。
一旁的护士和医生赶忙为状态平定下来的季浅萱做着紧急处理,想再为她换上新的输液管,却被那个哀伤的男人给打断了:“请出去好吗,我想跟我的妻子单独呆会儿,抱歉。”
中年医生一副我很懂的样子,让病房里所有的护士们都和他一同出去,或许,他们可以一起泡杯咖啡,聊一聊今天发生的这不可思议的事。
……医生可没告诉这可怜虫的家人,她被送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停止了心跳,脑部的细胞已经开始死亡。
——卞穆阳那天给盛如彦看的景象,其实是真的,季浅萱在那时,的的确确已经没有了心跳。
所以,卞穆阳不管怎么都会赢,如果成功要挟到了盛如彦,他的利益不可估量,顺便也铲除了那麻烦的钉子;如果盛如彦再绝情一点,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权当是给个机会却被踩在脚下不用。
所以卞穆阳和盛如彦同时对这家医院施压。
一个说:如果救不了她,我要你们这家医院所有的人都陪葬。
另一个说:别让她活下来,我可不能保证你们的未来是否平平安安。
一个是明确地提到了死……而另一个人的话说得半遮半掩,也与死这个词儿脱不了干系,医院干脆当起了中间人,既不要给她正经的治疗,也没有放弃她。
可谁都不会想到,那女人竟然苏醒了过来,还有力气发疯!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邵川给妻子倒了杯水,他知道她现在一定有很多的话想跟他说。
“佑佑!佑佑呢?”妻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显然让这个充满希望的男人又被失望蒙蔽,果真是一对姐弟啊,连这种危急关头还在替别人担心,她难道就不会为自己想想、为他想想吗?
“萱,别太激动,佑佑失踪了,不过现在正在找……如彦去找了卞穆阳,不过到现在还没回来。”
一记惊雷劈在季浅萱的脑上,失踪?!怎么可能会失踪……一定是被卞穆阳那混蛋骗过去囚禁起来了,妈的——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佑佑是为了救我才答应去见卞穆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