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一声听起来有些像故意发出的惊呼从余数撞到的那片东西后面传来，醒来的人茫然再将眼睛瞪大一些，好半天才在一阵浓郁的芳香中看清楚，他刚刚撞到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
“我只是想送束花给你，不必反应这么激烈吧？”霍彬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愉快，他将花朵塞进余数手中，含笑示意坐在沙发上面，神情仍然懵懂的余数快看看，喜不喜欢？
“你回来了？不是说学校的活动要忙到很晚吗？”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余数脱口问道。
“我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你就相信了啊？”霍彬微笑着上前，伸手轻轻摸了摸余数的脸颊，“我有去学校是没错，不过不是为了集体活动。”
“你有送花给交往并不深的人……这样的习惯吗？”余数下意识扭头，避开霍彬的手，为了不让这个动作显得突兀，他捧起那束巨大的玫瑰站起来。
低头看见满满占据臂间、色彩绚烂得让人头晕目眩的红色新鲜花朵，余数猜想它们的价格肯定非常昂贵，不禁感到惊讶，嘴中下意识吐出疑问，并打算将收到的礼物退回去。
因为余数可没有让霍彬这种个性乐观开朗的白马王子另眼相待的自信和能力，而且也不习惯同性用讨好女孩子的手段来追求他。
“唉，我给学弟和学妹画了一整天的画，才赚到买这束玫瑰的钱。你要知道，为了以个人之力筹资，在市美术馆举办一场正式的大规模画展，我已经很小心的在用钱了。否则上次，我会带你去更好的宾馆。”
原本因霍彬的最后一句话再次感到尴尬，但余数听对方的下一句话，他将花束微微举高，打算退回去的动作暂时僵住了。
“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送花给别人。你该不会以为，我前些日子每天为你做早餐，一有时间就陪你聊天说笑，只是为了讨好房东吧？”
“你的意思是……”余数看着手中这束象征爱情的火红玫瑰，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和听到的东西，他觉得霍彬没有理由对他这种古板的男人感兴趣。
“拜托，我从来不会在你认定的那种，所谓的床伴身上浪费精力和时间，更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仅仅是有‘性’趣的人身上。”或许是受不了余数的迟钝与木讷，霍彬眼里的微笑终于消失了。
他微微有些生气地解释，带着些无奈与充满骄傲意味的自信接着说道：“以我这样的条件，如果只是找人上床做爱打发时间，还用得着特意讨好对方吗？”
第四章
听到这种几乎算得上直白的示爱，余数完全愣住了。他还没有收过这样直接的告白，更加没有准备好接受，原本只想和他发生一夜情的男人，突然萌生出真正追求他的事实。
大脑僵硬在那里，余数一动不动地怔在当场，好半天才确定霍彬是认真的。他低头看着对方微肿发红的右手腕，明白那是为他画了一整天画的恶果，总算让自己接受了对方正在向他表白。
“为什么？”好像是本能地竖起了防御，余数在震惊之前冲口问道，因为他下意识感到不可置信，并不是自卑到了极点，而是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你很漂亮啊，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我还没有真正得到你，当然要加把劲了。”霍彬看着好像失神般只知道盯着他的余数，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
“请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余数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敷衍与故意曲解，他沈声恳求着，眼里没有露出霍彬预想之中的意外，和受到他这样外表杰出的男子告白而庆幸，仅仅是异常冷静地发问。
“真的要我说吗？那我先得征求你的谅解，因为接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让你感到不愉快。”霍彬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余数，终于收起了嘻笑，一脸正经地说道。
“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不是纯粹的同性恋。我只是喜欢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罢了，所以在做爱这件事上，我也是尽量选择能让自己满意和放松的伴侣。通常情况下，我会找美丽的女士度过愉快的夜晚，但也不排斥像这样漂亮温柔的男子。”霍彬非常坦白，他看着再次听到他这些言论，轻轻拧起眉毛，显然有些不赞同他的生活方式却体贴地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余数，嘴角泛起的笑容更多了。
“不过，我偶尔也会真正动心。”
“那么，你刚刚对我说的，也属于这种偶尔之中吗？”
“不，你比我认为的‘偶尔’更加稀少！”霍彬上前一步，他过人的身高让其轻松无害的目光陡然显得极有压迫力，闪烁着不容人拒绝的味道。
“你……”
“我没有拿你寻开心的意思，我是真正想了解你，接近你，试着和你在一起，而不是保持我们最初认识时那样的关系。”
余数皱起了眉头，他看不出霍彬在说谎，因此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在这些天的相处中，霍彬经常向他谈起自己的事。他知道眼前这个留学生还在这里停留半年就要回到美国去继承家业了。
霍彬没有详细解说，但余数从对方的暗示中知道对方身家丰厚，目前只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能力，还有不想这么早放弃爱好，接受家族生意才在外打工，赚取支付学习期间的生活费用。
这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最喜欢干的事，只有衣食无缺、太幸福的人才会有闲情逸致玩这种有时间期限的灰王子游戏。余数不想批评别人的生活和选择，他仅仅是觉得私生活与作风都异常开放大胆的霍彬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最好不要在感情上有太深的接触。
没想到现在，最避之不及的事还是找上了他。
“我开始只是单纯对你感到好奇，因为第一次遇见的你，和我之后接触的你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你太会做戏，那么就是我对你的初步印象有误。”霍彬款款而谈，无疑承认了他接受余数解释的，其实并不是那么随便的话，让听他这样说的余数禁不住暗暗心稳。
他并没有期待什么，但不再被人误解的心情总是愉悦的。
“后来我们相处久了以后，我发现你很……奇怪。”
“奇怪？”余数愣住了，他不知道这就是自己吸引对方的理由。
“呵呵，抱歉。我不太会用词，我只是想说，你和别人有些不一样……嗯，我应该怎么说好呢？”霍彬有些为难地抓着头发，努力想着措辞，他端正的五官因此微微扭曲，看起来非常不习惯用温柔的态度和认真的语气对别人说话。
这种模样的留学生让余数第一次觉得霍彬比他小，显出几分难得的可爱与率真，所以捧着玫瑰花的男子那轻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了。
“我这样说吧，你似乎比别人更在意一些简单的小事。好像我对你道早、晚安，陪你说话谈心，给你做早餐，还有我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的时候，你的眼睛和脸上总是会不自觉露出一副非常开心的快乐模样，带着我一直以为是惊讶和喜欢的错觉，却尽量平静地回应我。”
霍彬想了半天，终于顺利地一口气说下去，“这些一般人觉得非常无聊、可有可无的事，你却很喜欢，而且每次都显得那么高兴。让我只是在一旁看着就体会到了你似乎被幸福包围，让你身边的我也好像感受到了那种滋味。”
余数赫然瞪大眼，他真的没有想到，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喜欢逗他说话也从不正经的霍彬居然将他看得如此透彻，明白他最想得到的是亲情与关爱，而且对方到了此刻还不自觉，只是凭着本能在感知与体会。
这是画画的人天生具备的敏感度和可怕的洞悉力吗？余数不知道他应该说些什么回应对方，只好愣在原地，慢慢垂下头，抱着玫瑰的双臂不经意紧了紧。脸被花瓣和叶子轻轻骚到的地方有些痒，这股悸动好像顺势传到了心间，让他更加六神无主，之前的镇定与平淡开始瓦解。
“奇怪啊。明明就是那么不起眼的小事，但你为什么好像宝贝那般郑重地对待，还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好像害怕我有一天不会向你打招呼和聊天说话了一样，让我心里非常不好受，总觉得仅仅那样对你是不够的，我应该把更好的东西给你，应该让你活过更快乐，还要和你一同得到幸福。”
霍彬说到这里，大概也意识到他现在的言行与平时洒脱的个性不符，所以他用力咳嗽了两声，好像在迫使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抹去脸上浮现的不好意思，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嘻笑神色。
“喂，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接受我啊？”霍彬说得好像一位在超市向大婶们卖力介绍清洁产品的推销员，但那笃定自信的神情很像一位习惯拿到胜利的成功商人。
余数深深地凝视霍彬，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由衷开口：“谢谢你。”
“你的意思是，不想与我发展下去？”霍彬似乎有些意外。看得出来，他不习惯被人拒绝，但良好的教养让他脸上没有露出不悦，这个俊美的青年仅仅是微微皱起眉头看向余数。
“我觉得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对彼此不是很了解，各自的生活圈与将来要走的路亦不同。再说，我现在没有心情谈感情，也不觉得我有哪里值得你喜欢。所以，非常抱歉。”余数明确地开口拒绝。
“这样说是因为，你不相信我的诚意，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霍彬没有丝毫迟疑地张口问道。这句话说出之后，他大概又觉得问得太尖锐了，便放软口气，自顾说了下去。
“若有人对另一个人抱有好感却只考虑现实，那还叫什么真正的喜欢？再说，没有人规定恋爱就必须结婚，我们不试试相处又怎么知道彼此合不合适？瞻前顾后就不要放手去爱了。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拿你寻开心。”
“请你原谅，我真的觉得我们不太合适。”余数是衷心这样认为的，他觉得或许霍彬现在非常认真，因为对方直接展开的行为与慷慨激昂的陈词完全符合还没有走出学校的年轻人，对什么有了兴趣之后就不顾一切去追逐的常规。
这样的‘喜欢’，他宁愿不接受。因为他不想将来，两个人以无关痛痒的‘性格不合’为由，潇洒分开。
“知道吗？我只是看着你小心翼翼守候着那些平常的小事都觉得很幸福了，所以我想被你喜欢的感觉肯定会更加棒。我想和你一起体会，所以这并不是一时的冲动。嗯，我相信我对你的感觉……如果我们相处得愉快，我也能让你信任，那么半年后，我们可以再商量将来在哪里发展的事。”
“那只是你的愿望，请不要强加到我的身上。”余数听到这里，微微垂下了眼，“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独特，因为我正是那种你觉得抱有不合理想法，认为接受了一段感情就要好好珍惜，并与认定的人共此余生的迂腐人士。”
“你……”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我们对爱情的认知和看法实在太不一样了。请你仔细想清楚，再问问你自己的心，是否真的认为，我有那么好再决定以后的事吧。”余数轻声说着，最后浅浅笑了笑，“花很漂亮，我会放在客厅里，让我们都可以欣赏。”
碰到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霍彬脸上没有流露出受到打击之后的挫折，眼内反而燃起了不愿放弃的熊熊火焰。
余数虽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现在也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有意避开霍彬炯炯的目光，心情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平静。一连几日在霍彬更加猛烈的火热追求下度过，余数感到有些无力，他不自卑但也本能地感觉，自己没有什么特别吸引霍彬这种美男子的地方。或许对方对他的感觉是真的，但那大概也只是有钱大少爷一时心血来潮生出的念头。
余数努力迫使自己将精力放在正事上面。经过一周的筛选，他凭借编写的程序在一家大型通讯公司的技术部找到了一份工作，以前接下的一桩私活亦将酬金汇到了他的帐户。他立刻将那晚的过夜费用还给霍彬，以示他们之间没有暧昧，一切都是清楚明白的。
霍彬收到那些钱以后似乎收敛了一点，不再每个晚上都窝在家里守着他回来了。余数对此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对方的热情总算打消了。然而独自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和冷冷清清地一个人吃饭时，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怀念霍彬以前带给他的温暖与亲切。
如果对方只是当他是哥哥或朋友，那就好了。
放下筷子的时候，余数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同时微微有些鄙视自己不接受别人的求爱，却奢望对方像朋友和家人那样一如既往地对他付出友情与关爱。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余数洗好碗碟正准备走向二楼，发现转角处的小吧台上面放着一扎鲜新的现榨果汁。
这是霍彬用新鲜水果压制而成的，对方知道他不喜欢喝咖啡就做了果汁。余数原以为他和霍彬说清楚之后，对方就不会再对他上心了，没想到霍彬这几天没有和他说话，但以前为他做的那些事，那个男子现在仍然一件不差地全做了。
心里感到过意不去，余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倒了半杯果汁喝下去，酸酸甜甜的健康饮料是一般男人都不喜欢的东西，难为霍彬为了他的这个古怪嗜好而一直刻意迁就。
拿着剩在杯中的果汁走向二楼，余数终于下定决心，趁现在有空收拾杜涛的遗物。前些日子为了收拾情绪和找工作，他一直有意回避这件事。不过余数知道自己不能活在过去，他始终要面对一些事。
或许将杜涛的东西处理完之后，他能从这次惨败的暗恋中走出来。
站在杜涛的房间外，余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环视四周，余数发现发间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看似多余的家俱，应该是霍彬从一楼搬上来的。余数定了定神，开始整理杂乱无章的房间。他收拾了几张桌椅，忙忙碌碌地做了一会儿，直到感到疲惫才慢慢走进杜涛的卧室。
他以前来过这个地方一次，杜涛不喜欢带同学去他养父母的别墅玩，但他是唯一的例外，就连杜涛那位前男友似乎也没有来过这里。余数知道他在杜涛心中还是与别人有些不一样的，尽管对方宁愿死也不会爱上他，但好友对他的那份特别仍然让他的心无法安静。
不经意打开衣柜，余数的目光瞬间投在了柜中第一格挂着的那件深蓝色外套上面。这是他大一时送给杜涛的生日礼物，花了一个月打工的薪水才买到的。杜涛说是非常喜欢，但很少穿出来。
余数猜想大概是他挑的东西与杜涛的审美观不相合，但现在出神的人猛然想起，从那之后，每次他过生日，杜涛都会穿上这件外套。好在他们的生日时间比较相近，否则像现在的天气穿出来，岂不会热死人了？余数怔怔想到这里，不知可不可以擅自把杜涛的表现理解为，其实对方还是相当喜欢并珍惜这件衣服的？
对自己的胡思乱想与到了这种时候还抱有荒唐奢望的想法感到好笑，余数伸手轻轻抚摸这件外套，他对它有极深的印象却不是因为这件衣服是自己送出的礼物，而是在他过22岁生日的时候，杜涛就是穿着它，陪了他一整晚。
那一天，杜涛原本说是要与其情人外出约会的。余数很理解好友的决定，毕竟他只是好朋友而不是伴侣。然而没想到杜涛在晚餐前赶回来了，像往年一样特意陪他过生日。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为他庆祝生日、也为这一天的到来感到快乐的人大概只有杜涛。余数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父母吵架之后都会恨恨地瞪着他，嘴里低声埋怨，充满了怨毒与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