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珏走到书案前,单手在桌上敲了敲,唤醒了神游的凌珣。
“嗯?”凌珣茫然的抬头,看是自己的哥哥,便问:“哥哥,怎么了?是用膳了吗?”
凌珏好笑地捏了捏弟弟的鼻子,道:“用膳没那么快,是岳婶婶来了,娘让你出去,陪着她们一起用点心。”
凌珣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岳骁也来了吗?”
凌珏眼神微闪,道:“没来,兰舒那丫头片子倒是来了,嚷着要见你呢。”
“那就好。”凌珣明显松了口气,站起来露出一个微笑,说:“走吧。”
凌珏也笑笑,牵着凌珣离开书房,心里却琢磨着那句“那就好”的深意。暗道,果然自己的宝贝弟弟是因为岳骁那个臭小子才变成这样的吗?等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来到招待亲眷好友的偏厅时,凌珣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珣儿来了,你婶婶一直念叨着你呢。过来,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茯苓糕。”凌夫人微笑着对凌珣招了招手,凌珣愤愤地瞪了欺骗了自己的凌珏一眼,不甘不愿的走了过去,死都不再看岳骁一眼!
岳骁一脸漠然的坐在岳兰舒旁边,品茶吃点心,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落在凌珣身上,心跳快的连自己都惊讶。
岳夫人拉着凌珣的手说了好一会话,又数落了岳骁一顿。而凌夫人则适时的帮岳骁说话,即使两个孩子从小就不对付,可在她们大人眼里却是感情好的表现。
解决完岳骁和凌珣的矛盾,又轮到凌珏和岳兰舒的终身大事了。
岳兰舒过了年就十五了,长相越发的清丽可人。可能是因为生在将门世家的原因吧,她的眉宇间有着那些养在深闺处的大家闺秀所没有的英气,为人又活泼爽直,所以更吸引男子的爱慕。若不是她早早与凌珏有了婚约,到了这个年纪,那些上门提亲的早就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了!
这次岳夫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谈岳兰舒笄礼的事情,凌珏过了年也十六了,也可以行加冠礼了。等两人的成人礼一过,就可以着手婚礼的事宜了。这可是凌岳两家的大喜事,马虎不得,得早早的准备了。
岳骁凌珣不过是舞勺之年,凌夫人见俩人兴致缺缺便把他们赶了出去。凌珏和岳兰舒不约而同的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可以离开的弟弟们,然后转头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的听着两个娘亲的安排。
其实,凌珏和岳兰舒从小就认为,那个婚约比狗屁还不如。两个从小就在一起且知根知底、私底下都陷害过对方无数次的青梅竹马,真的不可能产生“爱情”。若是真的成了亲,一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打架,过都过的不安生了何谈幸福?
就在凌珏和岳兰舒为自己堪忧的未来而苦恼时,岳骁和凌珣也不约而同的苦恼着。
凌珣知道岳骁就跟在自己身后,那不算沉稳的脚步声是他熟悉的。又走了十来步,凌珣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凌珣。岳骁没想到凌珣会忽然转身,慌忙收起了不该有的眼神,停下脚步一脸冷漠地看着凌珣。
凌珣被那冷酷的眼神看的心里一刺,咬着牙,还是决定打破僵局,道:“你知道怀阳要回来了吗?”
岳骁扬了扬眉,无所谓地说:“是么?回来了就回来了呗,有什么好稀奇的。”
凌珣皱了皱眉,从前岳骁与怀阳交好,可是听到怀阳要回来的消息竟然这般冷淡。忍下心中的气,凌珣又说:“听怀礼说,怀阳这次回来可能会恢复爵位,这样也好,怀礼再也不用背负着那份内疚的包袱了。你说,怀阳回来了,要不要送一份贺礼给他?”
岳骁不屑的嗤笑一声,讥讽道:“怎么,有了一个惠王和世子做靠山还嫌不足,又准备再去巴结一个?也对,未来的状元爷想要仕途一片平坦,自然要做足功夫铺好路。”
“啪!”凌珣狠狠的甩了岳骁一巴掌,毫不留情,岳骁的脸瞬间便红肿一片。
凌珣气的全身发抖,眼眶通红,死咬着的下唇已经渗出一点血色。把眼泪憋了回去,凌珣从怀里拿出一物砸在岳骁身上,那物“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岳骁垂着头,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岳骁,从今以后我就当不认识你。”凌珣努力稳着气息,可是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凌珣最后还是没有哭,决然地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岳骁摸了摸已经微肿的脸颊,自嘲一笑:“还真是半点都不留情。”明明是自己冷酷无情在先,凌珣只打了他一巴掌已经算是温柔的了。
蹲下身,岳骁把地上的东西一点点拾起,连一点点的碎片都没有放过,即使手指已经被割破了,他还是把破碎的东西珍而重之的捧在手心里。
凌珣扔给岳骁的,便是他自己亲手烧制的镇纸,只有巴掌大小,只上了一层白釉、没有任何纹饰和色彩的镇纸。想不到那天的话凌珣都记在了心里,真的去亲手制了一个镇纸给他。
一滴透明的液体滴落在碎裂的镇纸上,岳骁低喃:“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呢……”
天空,却是初雪后的清朗闲适。
第十七章
自那天凌珣与岳骁决裂后,俩人的关系直接下降到了冰点。平素各自在家里还没什么,一到不得已的串门子时,俩人便绞尽脑汁的找各种借口待在家里或是往外跑,总之打死不去对方家里。即使避不过,俩人相见时便直接把对方当空气,总之视而不见就是了。幸而两家最近忙着凌珏和岳兰舒成人礼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俩人的关系已经比仇人还不如,就算有细心的注意到了俩人的反常,却也没有精力去管了,只当时小孩家的普通吵闹,过些日子就又玩在一起了。
其实凌珣觉得有些幸运,至少他们现在放假了,不用被朱怀礼问东问西。怀礼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有什么异样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冬至一过,年关就近了。岳兰舒和凌珏都是冬天出世的人,而且相隔时间是五天,所以俩家父母把成人礼定在了各自生辰的那日。
这日,岳夫人又带着岳兰舒和没来得及逃掉的岳骁上门,早就收到消息的凌珣拎了把伞,冒着风雪偷偷从侧门溜了。
岳夫人牵着岳兰舒,笑着走进偏厅,一旁伺候的婢女们赶紧上前帮她们脱去了披风,递上了湿热的帕子净手。岳夫人拿过微烫的手炉抱在怀中坐在了凌夫人的身边,岳兰舒则一脸乖巧的坐在下侧。
“骁儿呢?不是说他也来了吗,人在哪儿?好久没见着他了,怪想念的。”凌夫人亲热的拉着岳夫人的手,一边往外张望一边问。
“妹妹不必理会那混小子,想来是跑去找珣儿玩耍去了,等他玩儿饿了,自然会找过来吃点心。”
凌夫人温婉一笑,叫下人拿来食盒,亲自装了几碟精致的点心道:“小孩子玩起来哪里知道饿?给他们送些点心过去,等会也不必冒着大雪跑来吃点心了。”把食盒递给婢女,命道:“给两位少爷送过去,然后把大少爷叫过来。”
“是。”婢女行了礼,拿着食盒走了。
“怎么样,珏儿冠礼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礼帖都发出去了吗?”岳夫人一边喝着热茶一边问,凌珏的生日比岳兰舒要早五日,又是男子,要准备的自然比岳家的多些。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我那傻儿子啊,说自己才十六还小,不想那么快加冠呢。”凌夫人忍不住笑道,“他哪知道,我只不过是想他早日加冠便可早日成家,好把我们的兰舒给娶进门来。”
“呵呵呵。”岳夫人以袖掩嘴轻笑,开玩笑般的说:“唉,你倒是想早点把兰舒娶进门,我可想再留她些时日呢。要不,珏儿的冠礼再押后两年?”
“好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凌夫人哭笑不得,抓着岳夫人的手说:“礼帖都发出去了那还能改日子啊?”
“呵呵呵~”
两位夫人相谈甚欢,没有人注意到,端坐在一边保持着得体笑容的岳兰舒眼中那满满的悲哀。她不喜欢凌珏,从小就不喜欢。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她幸福快乐的爹娘要把她许配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使这个家,是自己一直很喜欢的凌家。
天空阴沉沉的,“簌簌”的雪花如急雨般落下,冷冽的凤吹得人脸上生疼。因为这大风雪的原因,平日里在京城各个街道小巷里活跃的小贩们早已不见踪影,就连食肆酒家也纷纷关上了门休息,大街上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偌大的京城里,只有漫天的风雪肆虐,一片苍茫的白。
凌珣擎着伞,在风雪中举步维艰,好几次那呼哨的风雪几乎把他瘦小的身体掀翻在地。凌珣心里已经很是后悔了,就算岳骁要来,他也可以躲在自己的屋里不出去,如果娘想见他还可以装作不舒服赖在床上。为什么他要这么笨选择在这里破天气里去怀礼府上避难呢?
凌珣冻得直打哆嗦,手和脚已经冻僵了,幸好穿了件大氅出来,不然肯定会冻死在大街上。凌珣又紧了紧兜帽,露出两只大眼睛艰难前行。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雪地上碾过,凌珣没有去注意,甚至头也没有回。他希望能快点走到王府,喝碗热汤暖暖身子什么的。
那辆飞驰而过的马车忽然又停了下来,紧接着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锦衣公子。
“小珣!”声音也包含了欣喜和疑惑,却不大,才刚出口就被风雪吹散,凌珣什么也没听到。
朱怀德一边跑向凌珣一边叫道:“小珣,小珣!”
这下子凌珣倒是听见了,不过他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只觉得声音耳熟。疑惑的转身看去,却见一人冒着风雪向他跑来。仔细一看,竟是惠王朱怀德!
“王爷?”凌珣眨了眨眼睛,朱怀德已经跑到他跟前了。
朱怀德哈着白气,一边喘一边说:“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真的是你。”
凌珣慌忙对他行了个礼,道:“凌珣见过王爷。”说罢,见他还置身在风雪中,赶紧上前一步,把他笼罩在自己的伞下。
凌珣还小,身高只到朱怀德的肩膀,举着伞有些困难。朱怀德却发自内心的一笑,凌珣在关心他,他自然高兴。
由他接过凌珣手里的伞顺理成章,朱怀德很自然的把手搭在凌珣肩膀上,柔声问道:“天气这么差,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要到哪儿去?”
凌珣没有避开朱怀德的手,因为一把伞就这么小,遮挡两个人自然是要挤一挤的。想了想,便回道:“我要去找怀礼,想问一问他功课上的问题。”
朱怀德知道凌珣没有说实话,没有揭穿他,笑了笑道:“小珣可能不知道,今日皇叔和怀礼进宫面圣去了,因为锦王回来了,还有怀阳。小珣可还记得怀阳?他曾与你同在一个蒙馆学习的。”
对啊,凌珣想起来了,放假前怀礼就对他说过怀阳要回来的事情,想不到是在今天。
“这样啊……”凌珣有些苦恼地挠挠头,那怎么办呢?怀礼不在家,现在回去的话婶婶还没走,那个臭岳骁也一定还在,他是真的不想见到岳骁。
看出了凌珣的失落,朱怀德心中一动,说:“我刚从宫里出来,离接风宴开始还早,不如小珣赏个脸,陪我下下棋解解乏可好?”
“这……”凌珣有些犹豫,他从未登临过惠王府,现在若是去了,要是被那岳骁知道了,又不晓得会被他如何污蔑误会了。可是不去的话,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好了好了,就下两盘棋,陪我消磨消磨时间,不然今晚进宫前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朱怀德不给凌珣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揽着他的肩就走向马车,“你就当陪陪我这个孤独又寂寞的王爷吧!”
凌珣被他最后一句玩笑话逗得直乐,也不再犹豫,跟着朱怀德上了马车。
本来朱怀德让凌珣陪他下棋不过是个想和他单独相处的借口,可是等他接二连三的输给凌珣后,终于收起了心思,认真了起来。
俩人在棋盘上你来我往数回合后,朱怀德最终以半子之差输给了凌珣。
“小珣,你的棋艺实在是——”朱怀德看着自己七零八落的黑子,又是惊讶又是惊叹,他自认自己的棋艺是在强手之列,可竟然接二连三的输给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朱怀德输的心服口服,对凌珣一拱手,道:“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啊~”凌珣打了个打哈欠,懒懒地说:“嗯,其实王爷的棋艺是不错的了,只是我的棋艺师承公孙默老师。不过,最后一局要不是我困了,才不会只赢了王爷你半子。”
朱怀德摇头苦笑,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真不愧的“天下第一儒士”的学生。
抬头看向门外,天已经黑透了。朱怀德一惊,忙问一边的侍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听见才刚到初更,才松了口气。幸好现在是冬天,天黑的快,不然一定误了时辰。
“小珣,我先送你回府,然后进宫。”朱怀德拉着凌珣起身穿鞋,凌珣一边打哈欠一边跟着朱怀德走。
在马车上的时候,凌珣就已经困得不行了,倚在朱怀德肩上昏昏欲睡。朱怀德低头看着凌珣细致的脸庞,温和的笑了,眼中尽是凌珣的身影。小时候跟着父皇重阳登高,那么多孩子里,他一眼就看见了凌珣,软软小小的一个奶娃儿,笑起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让他移不开眼睛,然后便记住了这个小娃儿。八年后,小娃儿长大了,没有了从前那肉呼白嫩的可爱,却变成了翩翩少年,俊美的依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朱怀德伸出手,轻轻在凌珣颊边抚过,如果是他的话,自己愿意让他陪伴自己一生的吧?
凌府很快就到了,朱怀德没有叫醒已经睡着的凌珣,而是亲自把人抱下了马车。
此时岳夫人等人还留在凌府,凌夫人留了他们用晚膳。才刚准备张罗着饭菜上桌,就见下人来通报,说是惠王到访,还抱着小少爷凌珣!凌珣不在府里的事情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见惠王居然抱着凌珣回府,纷纷吓了一大跳,惊疑不定的看着惠王和他怀中呼呼大睡的凌珣。
听到下人来报的岳骁早就过来了,一张俊脸越发的阴沉,上前不由分说直接从惠王手里接过凌珣,不发一言转身就走,管他是不是王爷!
凌夫人自然不会担心岳骁,她知道岳骁是送凌珣回房。
惊呆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齐齐行礼道:“见过王爷。”
“都起来吧。”惠王温和的说,今日是因为锦王回京,朝中大臣都要去参加宴席,凌伯韬是户部尚书,自然要到场。月纵横自然也一样,所以现在在场的几乎都是女眷。朱怀德自然不好久留,只是解释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就匆匆离开赶时间进宫了。
凌夫人和岳夫人面面相觑,岳兰舒则坐在一边喝茶,拨弄着手边摆放的糕点。原来今天凌珣也出去了,她还以为只有凌珏跑了呢。一想到凌珏,岳兰舒就气不打一处处,今天明知道她们要来这里商量冠礼的事情,他跑什么啊?害得她想跟他商量一下悔婚的事情都找不着人,白让她等了一天!
岳骁抱着凌珣一路走回他的卧房,脸色比阎罗王还要吓人。府里的仆从纷纷避让,就怕触了岳骁的霉头。
岳骁一脚踹开房门,走到床边就要直接把人丢在床上,刚举起的手微微一顿,岳骁最后还是不甚温柔的把凌珣放在了床上。被弄得不舒服的凌珣呢喃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蜷缩着就要往被子里钻。
岳骁没好气的帮他脱了鞋袜和大氅棉衣,又塞了几个小火炉在他的被子里,把被子给他揶好后才叹了口气。蹲坐在床前,岳骁有些悲苦地看着凌珣毫无芥蒂的睡颜,又想起他是被朱怀德抱回来的,心里更是被刀剐一样难受。今日跟着来凌府,他其实是想偷偷见凌珣一面,已经有但半个月没见到他,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到了凌府后便直奔凌珣住的那个院子,偷偷躲在院子里的假山处希望能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见凌珣一面。可是他在风雪中躲了一天,直到把自己冻得失去知觉,还是没见到凌珣。直到刚才凌珣被惠王送回来,他才知道凌珣已经躲他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