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骁放开了马绳,自顾自的走向海滩,享受着大海在夜晚中独有的宁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还是稚气的,所以当岳骁发现这里细软的沙子是个很好玩的东西时,便蹲了下来,开始搭沙城。
护城墙还没起好,岳骁就听见海上有什么声音变了。与刚才的宁静平和的气氛不一样,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紧张而凝滞。岳骁猛地抬头看向大海深处,星星点点的大海上,不知何时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渔火!
岳骁心头一凛,敌军夜袭!忙把自己玩过的沙地抚平,岳骁匍匐着身子缓缓后退,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响,甚至连气息都没有变!
那些渔火还很遥远,若是眼力不佳的人根本注意不到,岳骁暗暗在心里估算了一个大概的时间,那些敌船抵达岸边起码还要小半个时辰!
一边观望一边后退,岳骁拉着马小心翼翼的退进沙滩后的那片深林,才翻身上马奔回军营!
岳骁发了狠劲抽着手中的马鞭,吃痛的马儿很快回到了军营中。
有敌人夜袭,营中并没有乱成一团,但是从来没有海战经验的三千营将士仍然不免感到紧张。
岳骁派了亲卫去都督府通知斯季,让他尽快派出援军。然后翻开作战图与四名副手商量作战。
三千营没有海战经验,岳骁便决定不涉水,让敌军上了岸再打!海滩前就是一个密林,敌军若是要进城偷袭必须经过那片林子。三千营此次作为先锋营最先抵达福建,只有两千多的兵力,看刚才那海上的渔火,只会比他们人数多不会少!正面冲突的话不一定能赢,只有在林中布阵,来一个反偷袭,撑到斯季带兵来救援的话一定有胜算!
命令一下,三千营以百人为一组,深入密林中,以口哨声作为调遣的暗号。三千营的弓弩手全部跃上了茂密的树上,以繁盛的枝叶作为掩饰。剩余的人在林中各守阵地,排成一道坚固的防卫线!
岳骁作为千总,自然是一马当先。躲在最前头的大树上,岳骁右手握剑,左手驾着一只五发的弓弩——这是神机营改良过的兵器,杀伤力巨大而且准头足,是专门为骑兵而打造的!
原本平静的大海已被那侵略者扰乱,二十艘大船整齐有序的停靠在岸边。
岳骁冷眼打量着那些船,都是些没有杀伤力的大型渔船,但其中有一艘是他们大明的福船,装备和设置都比那些倭人的精良数倍。船上下来的敌军中还有百来个穿着汉人服饰的将士,岳骁心中冷笑,成王叛贼果真与倭贼连成一气!
敌阵中,一个看起来像是汉人将领的人正在和一个倭人低声耳语。说完后,那倭人大喊了一声什么,那黑压压近五千人的士兵整齐有序的列队,手中亮出长刀,一言不发的跟着汉人的将士前进。
岳骁默默的计算着距离,等走在最前们那些倭寇们离密林还有二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忽然发起一声长哨!岳骁把早就亮好的弓弩对准那个汉人将领扣下了指尖的机簧!
五发刚劲凌厉的弩箭“嗖”的一声齐齐发出射向敌阵,其中一箭对着那汉人将领穿胸而过,还有一箭射中了那个倭寇将领。
岳骁起了个头,藏在密林中的三千营弩箭手也同时扣下了手中的机簧,敌军中霎时倒下了一大片!
“吼”的一声,敌军发出了惊慌的声音,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也开始散乱。岳骁放第一箭时他们根本没来及的反应,等他们反应过来了,一场箭雨就这么向他们冲刷而来,队伍霎时乱成了一团。
敌阵中忽然有一个人高喊了一句什么,散乱的队伍喊着叽里呱啦的语言往密林里冲。
岳骁再次发出了两声尖锐的哨声,躲藏在树丛中大明将士们一跃而起,把那些贸贸然就冲进密林中的倭寇杀了个措手不及!树上的弓弩队伍已经填装了第二批弩箭,对着还在滞留在沙滩上的倭寇一顿乱射,顿时数百人哀嚎倒地,死伤不计其数。
弓箭用完,树上的将士从高枝上跳下,口中大喊着“倭贼受死”,手起刀落,鲜红的血浸湿了墨绿的树林。
斯季带着三千人赶来救援时,来偷袭的倭寇已经被三千营的将士逼退到海滩,大部分已经上了船,只余几百人殿后,抵抗岳骁部队的攻击。
这是岳骁第一次上阵杀敌,他手上原本银白的剑已经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每当举起剑时那鲜血倒流在他手中,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疯狂。岳骁在颤抖,那是每个军人对敌人鲜血的渴望而带来兴奋的颤抖!
斯季的部队很快加入了战斗,那殿后的几百人已经成了尸体,倭寇的船也出了海,渐行渐远。
岳骁抹了把脸,不甘的看着远去的船。
“岳千总!”斯季疾步向岳骁走来,他的剑甚至没有出鞘。
“末将见过都督大人!”岳骁看见斯季,赶紧收拾心情行了个将礼。
“好好好。”斯季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岳骁,确定他一身血都是属于敌人的后才暗暗松了口气,欣慰的拍着他的肩膀道:“做得好!今晚若不是你们有所警觉,敌寇早就杀进了城中残害百姓。今晚你们都是头功!”岳骁的部队才刚到这里扎营,就马上立了大功,三千营的将士们都笑的一脸神气!
斯季嘉奖完岳骁,立刻让手下去清点敌我双方的伤亡人数,然后领着大部队回军营作总结。
明军由于做好了事前的防御与准备,死伤人数不多,但也不下百人。倭寇则留下了九百一十一具尸体,还有两百多个伤患,现在已经成了俘虏。
斯季觉得倭寇会在三千营刚到就来偷袭,就是为了在兵马具颓的时候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给明军一个下马威。谁知道会被无聊去海边散心的岳骁撞破,反被将了一军死伤惨重。
总体来说,这次是岳骁等人完胜。
“至于那个汉人首领是谁,就要看探子的回报了。不过他的尸体既然被那些人带了回去,想来地位必不低。”斯季捋着胡子慢悠悠的说。
“末将倒觉得,那大概是成王身边的一名叛将,不足挂齿,死不死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岳骁满不在乎的说,他是真的这么觉得,要真的是成王身边的名将,怎么可能一击必杀呢?当时他放了五箭,另外四箭都被别人躲过了要害,虽然能重伤他们却不会死。而那个一击即中的将领,根本连躲都不会躲,根本就是个草包,他都没想到会把人杀的那么爽利。
斯季点点头,刚要说什么,一名传令兵就跑了进来。
“报——探子有消息传回!”
“传!”斯季大手一挥,坐在了将军椅上。
“启禀都督大人、千总大人,前线传来捷报,成王第三子殁了!”
“什么?!”斯季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满脸激动地吼道:“成王的小儿子死了?!是谁干的?”
岳骁也看向那个探子,一脸好奇。成王第三子是成王最喜爱也是最小的儿子,听说他曾有意把自己的王位传给他,当然我朝是不会承认的!成王对他小儿子的栽培可谓是不遗余力,导致他上头的两个哥哥对他又嫉又恨。岳骁摸着下巴沉思,难道是他的两个兄弟暗杀?那敢情好,不用他们打,那些人就自己窝里反了。
那个探子抬头,偷偷瞄了岳骁一眼,才道:“今晚敌军夜袭,领头的便是成王第三子。”
斯季和岳骁俱是一怔,面面相觑了一会,斯季才反应过来,大笑着拍了岳骁的肩一把,道:“哈哈哈!好小子,既然一招就杀了成王的爱子!这下你真是立了大功了!”说完又大手一挥,道:“来人,打道回府!本大人要回去写捷报,岳骁大人立了大功啦!”
等斯季的人马都撤走了,岳骁才反应过来,一脸恍然的样子暗想,原来那个一击就死的草包将领是成王的第三子啊!半点都没有立了大功的自觉。
第三十五章:千里寄相思
凌珣收到岳骁传来的信的同时,朝廷也收到了福建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捷报。
打赏了送信司的信差,凌珣告知他明日巳时来去回信,便拿着信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凌珣蹬了鞋子直接跳到了床上,捧着信一遍又一遍的轻抚,最后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拆开了信。
“珣儿——”开篇便是亲昵的称呼,凌珣的眼睛瞬间湿了,心里又酸又软,对岳骁的想念几倍的增长。
抽了抽鼻子,凌珣平复了心情往下看。先是笑容一僵,然后垮下了嘴角,接着是黑着一张脸,看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死岳骁!你洋洋洒洒写了六页的信,浪费了那些多笔墨,千里迢迢让信差送回来,就是为了表示你滔天的醋意?!
他哪里知道什么斯敏儿小姐?她长得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他都不知道,吃个屁醋啊吃!自己名声在外他也不想的啊!自己俊秀潇洒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招人钦慕他也不想的啊!难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十分完美也是他的错吗?这都是爹娘给的他有什么办法啊!
凌珣气的直发抖,也恨得牙痒痒。亏得自己日日夜夜都在想他念他,他竟然还责怪他太优秀了招女孩子的爱慕!举起手里的信就要撕,临到下手的时候却又舍不得了。这是他,第一次写给他的信,虽然内容很气人,但,那是他亲手写给他的信。凌珣松了手,抱着那封信心情复杂。最后犹犹豫豫,还是把它折好放进了信封里。正打算收起来时,就看到被子上还有一张巴掌大的笺纸,笺上眷了朵朵红梅,只有一行墨色的字,却灼伤了凌珣的眼睛。
“小珣儿,岳骁好想你。”
凌珣抱着那张梅花笺笑着流泪,轻声说:“我也好想你。”
等凌珣把那封被老坛酸菜浸泡过的信珍而重之的收藏好之后,才知道岳骁第一天就立了战功的事情。
恰逢凌伯韬下了朝回来,凌珣立马狗腿的跑过去,亲自给他爹倒了一杯茶,一边给他爹按摩一边急切地问道:“爹爹,岳骁真的立了战功?几等功啊?皇上会给他加官吗?他都立了战功了是不是可以回来了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凌伯韬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你问了这么多问题,要爹回答哪一个?”
凌珣一怔,说:“每一个。”
凌伯韬:“……”
“咳,”凌伯韬清了清嗓子,说:“骁儿立了大功,他杀了成王的第三子,至于加官进爵的事情,应该要等他们班师回朝吧。”接着,凌伯韬便把朝堂上听来的战报一一讲给了凌珣听。凌珣听完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岳骁才领了一千五百人对阵,却完胜敌军五千人,还击杀了成王的小儿子……实在太了不起了!
不过,凌珣忽然又忧郁了,原来仗还没打完啊,不对,应该说还没开始。那他今年还能回来过年吗?现在都入秋了,爹说打仗要三年五载的,也就是说岳骁起码有三年都不能回京了?战场这么凶险,岳骁又喜欢一马当先逞英雄,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呢?
“唉!”凌珣哀哀地叹了口气,飘飘忽忽的走了。凌伯韬惊疑的看着自家儿子,心道他是怎么了?难道是嫉妒骁儿立了大功即将升官了?
是夜,凌珣提着笔,在案前写了一夜。
送信司的信差拿着厚厚的回信,表情微妙的走了。
这一次送回福建的信时间比较久,用了十来天。上次信差送信回京只要五天是因为刚好搭上了捷报急件的快车,而这次他是孤身上路,骑得还是劣马。
岳骁收到凌珣的回信,别提多高兴了。那时候他又经历了两场正面的战斗,战场也从海边转移到了沿海的城镇。不过那是惠王已经领着大部队进入福建,与三千营汇合了,岳骁倒是没有太大的压力。
岳骁回了自己的营帐,蹬了靴子跳上床,先是轻抚了那封信好几遍,然后才虔诚的拆开了信封。
“骁儿,”岳骁看到信头写的这两个字,嘴角抽了抽,然后往下看。信中,凌珣先是把斯敏儿的事情解释了一边,这其中几乎都是对他自己的赞美之词与被无数美女爱慕这件事情的无可奈何。然后,便是用优美的语言问候了岳骁一顿,暗讽他是一个脑子没长全的酸菜缸。最后,是他对岳骁立了功升了官的祝福与赞誉,并祝他在幸福安康,且希望他下次来信是可以形容一下大海的模样。
岳骁抓着有十来页的信,指尖微不可查的发着抖——气的!
这、这小混蛋!岳骁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如凌珣一般俊秀的字迹,有种快马加鞭回京城好好收拾他一顿的冲动!
不过,岳骁拿起那信封,口朝下的抖了抖,果然掉出了两片金黄色的梧桐叶子。
岳骁拿起一片梧桐叶,上面写了一首徐干的《室思》。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岳骁把这片梧桐叶抵在唇间,嘴角微扬,又拿起另一片。
“骁儿,入秋了,梧桐叶黄了,凌珣好想你。”
岳骁把两片梧桐叶放在心脏的那个位置,只觉得这两个月来的空荡霎时间被填满了。
一个月后,明军留下两万人留守泉州,在惠王的带领下,前往两军的主战场——厦门城。
与此同时,京城已经开始落下了第一场雪。因为战场的转移,凌珣足足过了一个月才收到岳骁的来信。
信中说因为他杀了成王的小儿子,现在成王叛党已经把他视为眼中钉,听说还把他列为了暗杀的第一对象。不过不用担心,他岳骁武功高强,那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期间有过几场比较激烈的战斗,最后都被明军逼退,那些倭寇们又被他们打跑了。惠王为了避免倭寇有机可乘,决定主动出击,全体拔营前往厦门城,与倭寇们在海上作战,减少无辜百姓的伤亡。
凌珣虽然早就听他爹说过这些消息了,可是看岳骁再说一次心里还是无比担忧。为什么每个人都好像不把岳骁被成王叛党盯上当一回事?连岳骁本人都当成是一个笑话来看。
凌珣摸了摸信封,里面果然还有东西,小心的倒出来,是一张包着的信纸。凌珣轻手轻脚的展开,竟是一把海沙!海沙上还放着一张梅花笺,写着“这就是大海的味道”。
凌珣心头一热,捧着那把海沙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咸咸的,还带了点水腥气。
原来,这就是大海的味道。
入冬了,年也就到了。
凌珣望着白雪皑皑的景色发呆,岳骁是七月走的,现在已经是年尾了,算一算,竟走了小半年。
“小珣。”凌珏拿着一件大氅走了过来,给凌珣披上那件黑色的大氅,道:“下着雪呢,别冻着了。”
凌珣对凌珏感激的笑笑,说:“嫂嫂呢?天气这么冷,别让她忙活了。现在嫂嫂可不是一个人了。”
凌珏想起昨天大夫的诊断,又开心的笑了,说:“不用我说,爹娘早就勒令青瑶躺着安胎了,到胎儿稳定之前她可是下不了床了。连你大哥我啊,都被赶到书房去睡了,就怕我晚上睡觉一个不老实,踹着了凌家的小孙子。”
“那是当然的!这可是凌家的小宝贝,得可劲儿的护着呢。”凌珣说道自己那还没出世的侄儿,脸上终于有了高兴的笑容。他大嫂昨天被诊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全家人都乐疯了呢!只是胎儿尚不稳定,要多加休息进补,不能过度劳累。
“对了,兰舒姐姐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呢,大哥你要不要先去姐夫那儿取取经?准备当个好爹爹?”凌珣打趣的看着凌珏。
果然,一提到岳兰舒凌珏马上就苦了脸,说:“别提兰舒了成吗?我真是从小就活在她的阴影下,都怕她了!而且,要取经我何必舍近求远,问爹不就成了!”
“哈哈哈!”凌珣笑了两声,忽然又安静了下来。凌珏看着又闷闷不乐的凌珣,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他幽幽道:“岳骁应该赶不及参加他外甥的满月宴了,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