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诺德煮了粥喝。洗漱,睡觉。
他们又见了几次面。往往是赫莉和桑蒂决定场所,诺德负责把女士们一个一个地先接到聚会地点,然后观察周围“敌情”,确认没有小报记者再通知亚德里恩。
他对记者和想得到消息卖给媒体的普通人都有很高的辨识能力。亚德里恩开始时不按照他的安排,自己决定线路,后来发现他的安排最佳,才认真听从他的建议。
他们最常去的是些小镇,或在山上,或在林中。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但有些别样的韵味。
8月份,亚德里恩结束了一出话剧的巡回演出。他们约好在靠近苏格兰的某个地方见。但桑蒂临时要出差,赫莉不舒服不想去。最后,只有诺德和亚德里恩前往。
诺德负责开车。他的车上没有CD。路程遥远,两个人开始交谈。
听桑蒂说,你曾经做过模特?亚德里恩挑起话题。
嗯。时间不长就去上学了。诺德下意识隐瞒一些情况。
哦。
开场不好,好在时间充足。两个人聊得很投机。亚德里恩还是小明星的时候,得到机会去巴黎看秀。他坐在角落里,满脑子想的都是等结束了怎么跟设计师聊天,怎么得到报纸版面,以至于都不太记得衣服款式。
等秀结束,所有人都凑上去恭维设计师的大胆创新,他本想跟风说上几句。这时候,有一个男模特走上来说,那件衣服,穿起来不是很舒服。
一句话,完全冷场。设计师大怒,拂袖而去。亚德里恩笑道,幸好我没说什么。那一次的秀确实不成功。那个设计师后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新作。
诺德惊讶地看向他,是那个外号“莫德冈”的设计师吗?
对呀。你也在?亚德里恩把烟灰弹到纸杯里。
诺德大笑,我就是那个模特。
亚德里恩惊得差点把烟扔掉。
真的。诺德平静下来,我出道不久,不是开场也不是压轴,他们给的西装,面料新颖但穿在身上不够舒适。设计师谦虚地说要大家提意见,我就傻头傻脑的真的说出来了。
后来呢?亚德里恩问,你不能再上台了?
我的经纪人很好。诺德回忆起K的举动,先是大怒,后来带着他去道歉,疏通关系,没有放弃他。说起来简单,但当时的屈辱忐忑不足为外人道。他转移话题,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是啊,不如好好喝一杯,庆祝我们,恩,庆祝什么?亚德里恩想了想。
不复当初?诺德接过话。
傍晚时候才到。没有女生在,两个人打算在附近草原上露营。诺德带了野外烧烤的用具。附近的农户借给他们烤炉和水。
亚德里恩懒懒地躺在帐篷里看诺德不停转动烤架,撒上盐、蜂蜜、油。他们几次聚会,早就发现诺德在做饭时不习惯有人插手。所以他就心安理得的等着吃。
桑蒂说你专门学过烹饪?亚德里恩很好奇原因。为什么?
喜欢吃啊。诺德细细的把考好的肉撕成条,撒上酱料,装盘递给亚德里恩。
好吃!亚德里恩三两口吃完又伸手讨要。
我父亲是厨师,如果不做模特,我也许会继承家里的餐厅。诺德喝口水润喉。
亚德里恩又吃下一盘,才心满意足的表示吃饱了。
天暗下来,晚霞慢慢黯淡下去,最后看到繁星。他们聊了很多。曾经上的天文小组,目的是为了陪女生看星星时能说出星座的名称。足球、橄榄球、登山、蹦极……他们有许多共同的爱好。
你为什么要当演员?诺德不解。你不是已经考取了伦敦大学吗?
我12岁就登台,喜欢在台上的感觉。亚德里恩喝了杯酒,稍稍品了品。总觉得时间太快,非要赶紧做出些什么证明自己,要不然就迟了。
诺德若有所思,如果我父亲的儿子是你,也许他会更开心。
为什么?你很好啊。
我总是不去争取。诺德很沮丧,他猛灌了一口酒,父亲总是鞭策我要上进,我却觉得做到某种地步就可以了。
哈哈哈哈哈,亚德里恩大笑,我爸妈老让我不要那么拼。我演哈姆雷特之前,妈妈打电话问我,你竟然敢演哈姆雷特?!她完全被我吓到。他们说,所有的评论家都拿出刀,蓄势待发,一旦我演砸了,就要批得我体无完肤。
我觉得你不会害怕。
为什么?
你有必胜的把握才去冒险,对吗?
两个人相视而笑,举杯。
喝完酒,马灯的光一点点熄灭。诺德躺在自己的帐篷里,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天,两个人骑马在草原上闲逛。诺德拍了许多照片,全是风景照。
亚德里恩开玩笑道,怎么放着我不拍,却来拍草?
你的照片,随便一个小报上都有,这棵草,只在这里才能看到。诺德很认真的回答。
有时候我觉得,那些记者是不是像特工一样,在监控我。亚德里恩随口一说。
诺德依旧认真地回答,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名了?亚德里恩携神秘男出游?
亚德里恩正在喝水,被噎了一下。
公司里闹腾了一段时间,见诺德没有趾高气昂,亚德里恩那里也完全没反应,热度渐渐退去。
诺德逐渐融入工作中,越来越忙。最忙的时候,一周与桑蒂只在清晨两人洗漱时能说上几句话。两个人都对此有所警觉,试图改变,相约某天晚上出去吃饭。但数次都因为工作,或临时改约,或中途离开。时间一长,心力不济,就慢慢适应了几乎不见面不交流的现实。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但双方都无力改变,任关系逐渐结冰。
反观亚德里恩和赫莉,他们高调的携手出席各种活动。小报记者24小时跟着他们。常常可以看到这样那样的新闻——“他们吵架了”“他们和好了”等等。
亚德里恩几次聚会都见不到诺德,打电话问他。诺德回复,也许不能做一家人了。
收到回复的时候,诺德正在喝咖啡。亚德里恩有两个对外的手机号,一个是身边工作人员的,一个是自己私人用的。诺德存的号码,刚开始是第一个,几次接触后得到第二个。
短信只一句话:那我们还可以接着做朋友。
诺德晚上跟K聊天,看吧,我又有一个朋友了。
K不以为然,一条小小的短信都能收买你。他还预言,也许过几个月不联系,关系就淡了。
第三章
诺德去一些圈内人聚集的酒吧,一方面互相交流消息,一方面不用担心小报记者或是警察的突袭。他遇到过几次亚德里恩。但都说不上几句话。
听说,亚德里恩不满足于英国的现况,想要去好莱坞闯一闯。他频繁地与从好莱坞来的经纪人、媒体、赞助商见面。
他的上一部电影大获成功。诺德也得到一张首映电影票。自从他发了那条短信,亚德里恩就把他和桑蒂区分开来,送票也是各送各的。
电影描述的是史上伟大的作曲家和他的同性情人之间的故事。亚德里恩扮演那位俊秀风流的情人——一位年轻的子爵。
两人相识于一场音乐会。子爵被音乐的巨大感染力吸引,一定要见一见那位“神赐之手”。作曲家态度冷淡、独居讷言,子爵被他吸引,日日拜访。他们逐渐交心,坦诚相对,最终热恋。但子爵的爱情像阳光下的露珠,很快蒸发。
作曲家已难以自拔。他不顾妹妹的劝阻,去找子爵,却发现已经被情人背叛。
更残酷的是,子爵的父亲上诉秘密警察说作曲家违反基督教义。
秘密警察逮捕了作曲家,考虑到作曲家的社会影响力,他们私下审判,要求作曲家说出情人的名字。
作曲家拒绝了,最终不堪屈辱饮下砒霜自杀。
最后的场面,作曲家的葬礼在寒冷的冬天举行,还不知道真相的市民自发上街送别最后一程。
送葬的人潮离去,子爵出现在墓前,他抱住墓碑,用唇一点一点描绘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诺德跟现场的观众一起落泪,一起起立鼓掌向演员致敬。从顶上打出一道光洒在亚德里恩身上,他身着戏服,仿佛还是那个子爵,用19世纪的礼仪跟观众们打招呼,不时飞吻。
我后悔了,我妒忌了。诺德告诉K,我当初也应该做演员。
K顺着他的语气,那么观众们就有幸欣赏到“笨拙的诺诺”的搞笑演出了。
“笨拙的诺诺”,是诺德的母亲常说的故事。因为诺德小时候肢体不很协调。有一次,一家人一起野餐,小山坡,有绿草鲜花覆盖。小诺德去摘花,花没摘到,失足“滚下”山坡。真的是滚。诺德的母亲绘声绘色的跟每一个人讲述。胖胖的小诺德用手抱着头,团成一团“滚”下山坡。父亲吓得结巴,只会喊“诺——诺——诺——”。
诺德无言以对。
挂断之前,K问,你妈向我打听桑蒂的情况。我要怎么说?
诺德斟酌再三,爸爸留下的戒指还送不出去。
他又打电话恭喜亚德里恩。没说几句,亚德里恩就有事要出门。
10月份,诺德开始考虑是否该换个公寓,离公司近一点。桑蒂夜不归宿次数愈发频繁。
分别在两个酒吧与同事一起过了圣诞节,凌晨,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公寓。
那个时刻要到了。
诺德让桑蒂先说。
结果与他设想的一致,分手。
在沙发上睡到中午,诺德打电话给搬家公司。当天晚上,收拾完新公寓,诺德发邮件告诉同事好友已经搬家。
他为自己做了一桌子甜品。桑迪的口味偏辣,不喜欢甜食。诺德上烹饪课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对甜食有一种超乎想象的热爱。做模特的时候,为了保持体形,几乎不吃甜点,吃完一客,就要做大量运动来消耗热量,久而久之,他控制住了那种喜好。
可是,现在不开心,又不用考虑形体,他吃下一颗樱桃,吮吸掉上面的果酱,心情豁然开朗。
有的人占据了你一段时间,但最后回忆起来却像是路人。有的人,偶然相见便可以携手一生。这是父亲留下的信。
他笑出声来。又送下一杯蛋挞。
桌子上还剩有一半樱桃派。诺德打算明天再吃。
“砰砰砰”,有人用力的捶门。
谁?诺德问道。如果是同事,应该星期天再聚会庆祝。或者是暴徒?
气氛紧张起来。诺德听说附近治安不是很好,但他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显露财富的地方。
“砰砰砰”,又是捶门的声音。
到底是谁?诺德稳定声线,他不希望外面的人从声音里知道他在害怕。
餐具很全,诺德挑选了一把趁手的刀。踮起脚,一步一步走到门口,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他长舒一口气,打开门。
门外是许久不见的亚德里恩。
大明星穿着低调,带了一个大墨镜遮住小半个脸,一见诺德就喊:恭喜恢复单身!
诺德把手里的刀放回厨房。大明星嘲笑他胆子小,见诺德没反应就自顾自的在公寓里转悠,时不时发出“哇”“咦”等声音。
最后,看到餐桌上温温的樱桃派,毫无形象的伸出手挖下一块塞到嘴里。
诺德看得好气又好笑,倒了杯水给他,省得噎到。
亚德里恩吃东西很快,半块派不够他吃的。他怪叫道,大老远来安慰失恋的人,你就招待我这个?
一脸嫌弃的样子,全然忘了刚才是谁对樱桃派赞不绝口。
诺德好脾气的问,吃什么?做给你。
亚德里恩毫不客气,点了意大利面。幸好今天大采购买的东西全,诺德挽起袖子洗手,立刻开始准备。
他认真地清洗番茄。亚德里恩收起之前的嬉皮笑脸,也洗了手帮忙。
我要演一个新电影,做蛋糕的厨师,同时开酒吧。亚德里恩一边说话,一边熟练地把番茄放到滚水里稍微一烫,然后取出来把皮完整地剥下来。整个动作,不超过30秒。
诺德大赞他这一招绝技,一点都不像是不会做菜的新手。
亚德里恩笑道,这也是跟人学的,学了一个月。有一部话剧,我偶像演的。他在里面有一段表演,不停地整理家务。
诺德想了一遍他看过的话剧,猜不出是谁,但他没问,只说,然后呢?
亚德里恩冲他咧嘴一乐道,后来,他就拿了个大奖啊,因为他整理衣物的手法特别熟练。配合现场的音乐、场景布置,一件一件叠衣服,一下一下擦地板,虽然没什么台词,但把角色的感情都表现出来了。
接下来,他们聊起许多事。两个人歪坐在沙发上,一人手里一瓶啤酒。亚德里恩的新电影开机之后就进度缓慢,是跟一个亚洲导演合作,感觉全然不同。
亚德里恩皱眉做出苦脸道,我完全不知道他说的“feeling”是什么,只好按自己的想法来。可结果双方都不满意。
没有翻译吗?诺德问道。
那个翻译在英国生活得久了,亚洲的传统的东西记得不清楚,没什么用。导演英文还可以,交流没问题,只是一遇到探讨思想啊、感情啊,就完全词不达意。亚德里恩很客观的评论一番。
找一个新翻译?诺德小口小口的喝酒。
我试试吧。亚德里恩无奈道。麻烦的是,导演是好莱坞方面力捧的,不能翻脸。
亚德里恩突发奇想,诺德,打开窗帘。
诺德依言而行。窗外,一轮圆月。
大明星还不罢休,他趁诺德去拉窗帘的时候独占了整个沙发。诺德没地方做,亚德里恩摆明耍赖不肯让位。
诺德使出绝技,他扯下一块布,铺在窗台上,一跃坐在上面,然后调整坐姿,上半身靠在窗框上。举杯向亚德里恩致意。
亚德里恩大叫,你挡住了我的月亮!二人笑闹不止。
喝完一瓶酒,亚德里恩的助理来接他。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诺德挥手与亚德里恩告别。
亚德里恩的这部电影,没有在英国放映,只发行了数量不多的DVD。观众的态度都非常冷淡。有些人幸灾乐祸的写道:一路顺风顺水的亚德里恩惨遭滑铁卢。各种挖苦的声音甚嚣尘上,他似乎一夜之间失宠。
有一份报纸堂而皇之说:现在接替亚德里恩的男演员们蓄势待发。可是看看现在的亚德里恩吧!那些试图走出英国去好莱坞的艺人应当以他为诫,三思而后行。
还有一份报纸暗示亚德里恩在同性恋的角色上发挥超常,在异性恋的角色上则发挥得惨不忍睹,也许跟他的心理状况有关。并且有“消息灵通人士”说,亚德里恩跟一些男性友人关系异常亲密。
看到那样的消息,诺德心里十分无奈。这就是娱乐圈的本质,攀高踩低,翻脸无情。他们不知道亚德里恩为这部电影做的努力,即使知道也不屑一顾。他们奉行的标准是,只要结果不理想,之前的一切都可以全盘否决。
诺德打电话安慰亚德里恩。但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她说亚德里恩一切都好,外人的质疑算不上什么,谢谢你的关心,等等。都是套话。
跟K聊天时,诺德说出自己的担心。K浑不在意的说,这样的打击,不会对他有影响,只会让他变强。K在模特界打拼多年,早已百毒不侵,对什么都看得很开。
最后,K邀请诺德来巴黎看展。他说,我带的一个小孩要独当一面了。来见见吧。还有一个朋友,你也一并看看。
诺德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但仍不确定,问道,真的要我去见吗?
K斩钉截铁地回答,来吧。
他们当年的约定,如果有了结婚对象,要让对方评定。
没想到,最先做到的是K。
过了四五天,针对亚德里恩的恶毒评论有消沉的迹象,毕竟一直在唱独角戏的新闻,得不到当事人的回应,没什么看点。
诺德放心的离开英国,请假前往巴黎。
第四章
但过了几天,某小报忽然以头版头条的方式发布消息:亚德里恩要结婚了!
他们说的煞有介事,比如有人在法国亚德里恩父母定居的小镇见到那一对恋人。比如赫莉的父亲工作的大学承认已经收到请假条。并且很可能他们已经完成了结婚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