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老子和勾栏女子相提并论。”听他这么一说,钟凛连忙一把把那块玉扔了回去。“不稀罕你这玩意儿。”
“兄弟真有意思。”秦烈看他面露窘色,忍不住哈哈大笑。“给你就给你了,钟贤弟硬要喜欢胡思乱想,这就不是我的过错了。”
“少东拉西扯。”钟凛更窘迫了,避开对方的眼神,撩起帘子往外瞄了几眼,径自嘴硬道。
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然昏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只得干脆把那窘迫甩到一边,勉强开口提醒了几句。
“……秦老板,这天快黑了,我还记得过了青城地界有个驿站,再往上就是山路,夜里走危险,不如走到半路卸货在驿站休息一下?”
“我正有这个打算。”秦烈眯了眯眼,玩着手里那块温润光滑的玉牌。“我已经跟赶车的车夫打好了招呼,到了那个驿站,他就会停下,不必担忧。”
※※※
月上中天时,他们到达了那个驿站的门口。月色清冷,钟凛跳下马车,帮着车夫拉过几匹马的辔头,几个男仆默默无声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忙前忙后的打点起来。
这几个仆人,他起初在院里收捡货物时并没照面,骤然看见,不免有些诧异,就连车夫,他也觉得面生,不是从宅子里见过的那些仆从。
随行的有六人,皆是青年,车夫身着朱色短衫,而几个仆人则一身着黑。虽是仆人,但钟凛见那几个青年神色傲慢,眼神冰冷,就连见到他也不行任何礼数,不禁觉得有些狐疑。
“让我来,钟少爷。”
他犹豫间,一个个子高挑的青年仆从走到他身边,伸手从他的手里取过马缰,钟凛望了他一眼,发现青年漆黑的眼睛在月色下幽深冷漠,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不禁愣在了原地。
“钟贤弟,呆站在这儿干什么?”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背,他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转过身去,却看见脸色惊异的秦烈站在他身后。
“……这些人,是你带来的手下?”虽然这句话几乎等于是废话,但钟凛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自然是。”秦烈挑了挑眉,扫了一眼那个沉默不语的高挑青年。“这是家里的管家,自小是个孤儿,进了家里后,就随了家里姓秦。他人虽冷,心地倒是很好,贤弟大可不必担心。”
“……是这样啊。”钟凛抓了抓头发,虽然心里还是觉得疙疙瘩瘩,有些不太对劲,但却也懒得多想了。他跟着秦烈走进驿站,老板殷勤的迎上来,给他们准备了几间房间,又提灯领他们上楼去歇息。
他本想邀秦烈晚上一同喝上几杯,以免睡着后又做怪梦,但秦烈却笑着推说自己晚上要挑灯整理账目,实在无暇陪他喝酒。
这些账目之事交给手下打理不就好了么?虽然钟凛想这么说,但既然对方已经推辞有事,自己倒是也不好强求。
独自一人呆在房里确实无聊,他从楼下提了半壶酒,一个人靠着窗框喝了几杯,觉得索然无味。本想早点入睡,但天气闷热,他躺在驿站的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好。
反正睡也睡不着了,他翻身从床上爬起,把剩下的酒灌进肚子里,下了楼来。远远看见秦烈住的屋子里还点着蜡烛,恐怕还在核对账本,他不得不感叹生意人就是不一样。
驿站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看见他下楼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并不做声。他走出驿站,望向屋外悬在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月上拢了些薄雾,月光如同蒙上了淡淡的轻纱。
他曾来过这个驿站,偶尔离开青城去别处游逛时,他总要经过这里。若是没记错,他记得驿站后的树林里有个小潭,在这么炎热的天气跳下去游个几圈岂不快哉。
他盘算着,看向驿站后的那片树林,林间昏暗,远处的事物朦朦胧胧。这天气,越到夜间反倒越发闷热,他用袖子抹了把额头,往林子里走去。
“钟少爷,这么晚了,您去哪里?”
一个声音徒然从他身后响起,把他的寒毛都吓得立了起来。他急忙转身,站在身后的却是那个高挑的管家,看着钟凛站在驿站门口,他漆黑的眼睛里显露出了一丝惶惑。
“你好歹出点声啊!他妈的,真吓坏我了……咳,天气热了,我去树林里走走。”
钟凛深呼吸了一下,慢慢顺回了半口气。那个青年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关。
“我劝您别去。这么晚了,要是碰上什么虎豹豺狼……”他企图出言劝止,但钟凛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岂是谁能拉得住的。
“没事,我生平不知道猎过多少虎狼,这些寻常野兽,不在话下。”钟凛拍了拍自己腰上挂着的宝剑。“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那个青年看着他,欲言又止,但终究叹了口气,为他点起一盏灯笼,递到他手上。
“那您最好别逛得太远。”他低声说。“这夜里的树林,让人迷路呢。”
第八章:青衣郎君
树林里比驿站里要阴凉许多,钟凛提着灯笼往里走去,四周传来低低的虫鸣。
不时有小动物被他的脚步惊起,钻进旁边的草丛里躲避,越往里走,树和树之间的黑暗就越浓重混浊,但他知道那条路怎么走,借着手里的灯笼,他绝不会迷路。
绕过一棵盘根错结的巨大槐树,他分开一丛长草,再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几步,轻车熟路的避开路上那些硌脚的石头,眼前豁然开朗。
一潭碧色的水出现在林中的一小块空地上,倒映着夜空中的勾月,在月光下,潭水清可见底,依稀可见几条红色的小鱼在潭底的石头上灵巧游过。一靠近潭水,那股环绕周身的暑气顿消,这个潭边一直很凉快,每次他来这驿站落脚时,若有余裕,都会抽空来这附近走走。
不过,倒是第一次晚上来这里游逛。他想着,爽快的剥了自己汗湿的衣服,跳进了潭水里。
水很凉,他在潭里游了几回,觉得那股蕴在心里的燥热统统被荡涤殆尽,更是满心舒爽起来。旁边没有任何人,他也没必要拘束,于是又扎了几个猛子到了潭水深处,伸手去逮那些游来游去的小鱼。
等他玩够了,冒出水面大大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把这几天藏在心里的郁闷都丢到了脑后,管他呢,那些事再诡秘得叫人难以理解,那又如何?毕竟都过去了。
他靠上潭边一块露出水面的黑色岩石,倚在石上,望着天边悬着的明月。月色越发美得撩人,简直让他想起了舞榭歌台里那些身披轻纱的清丽歌女,雅致又妩媚。
旁边的草丛沙沙动了几下,他闻声看去,只看见那盏被他挂在不远树梢上的灯笼正默默发着光亮。
这树林里动物也多,恐怕又是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蹿了过去。他从潭水里爬起来,随意套上衣服,在潭边草地上拣了块舒服的地方躺了下来,枕着胳膊。潭边比驿站里要凉快多了,在驿站里,他定是热得横竖睡不着的。这种天气,秦烈还窝在房里对账,点着蜡烛,这倒也不怕热坏自己,要是也跟他一起来了,必然也能多少消消暑。他不禁为对方惋惜了一下。
他闭上眼,周围的虫鸣声和那些掠过林间的凉风让他心旷神怡。既然在驿站的房间里睡不着,就在这里打个小盹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他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或许更久,依稀间听见谁在他身边轻声笑了笑,他皱了皱眉,打算继续睡下去,但发笑的那个人似乎得寸进尺,片刻,他感到有一只手小心地触上了他的头发。
长期在外游猎,他的身体已经养成了警惕的习惯,意识还没有完全回复过来之前,他已经反射般猛然暴跳起来,伸手去抓一直放在身侧的宝剑,但在他触到剑身的那一刻,一只手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
他睁大眼睛,那个人倾身靠近了他,笑吟吟的。
在月光下,他首先看清的是那人的烟青色眸子,清澈如同潭水,然后是那人披在身后的墨色长发,像流泻而下的乌黑锦缎。
“你……你是谁?”钟凛感到对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耳背有些发热,忍不住问道。
但那个人没有答话,只是侧过头,凑近看他,烟青色的眸子微微发亮。就这样近距离看着那个人,钟凛发现他还年轻得很,至少年岁要小过自己,但身上却少了少年的鲁莽青涩,多了丝温润从容。
单被他注视,钟凛就感觉自己几乎都要被那双烟青色眸子吸了进去。对面的人是个年轻男子,他素来作风不拘世俗,也不是没碰过男倌,那些勾栏里的男倌或高傲,或媚人,但却从来没有谁像面前这个人一样让他那么心潮涌动,那人简直勾得他在那一刻恨不得为他掏了自己的心肺。
那个人看他没有动,微微一笑,跨上他的腰,慢慢贴近了他的脸。还没等钟凛反应过来,他就感到对方冰凉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绕起一束乌发在指间玩着,如同引诱,但又仿佛只是单单觉得有趣,稍作摆弄而已。
“小公子,别乱来,老子可不是什么君子。”
钟凛感到对方的吐息就在耳边,忍不住眯了眯眼,紧盯着对方警告道。他确实有些按捺不住了。
对方用动作代替了回答,那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随即,那个人就微闭上眼睛,轻轻靠了过来。
一股奇异的青草香气扑面而来,柔软的嘴唇封上了他的嘴唇,钟凛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揽过对方的腰,狠狠吻了回去。对方的嘴唇和手指一样冰凉,他的头晕乎乎的,心想最近总是走背运,终于运气好了一次,多少算是老天赏了一回好事,这倒也不赖。
他感到对方的手攀上自己的后背,把自己的外袍往下扯去,他也不再压抑忍耐,手同样焦躁的摸上了对方的身体,对方身上裹着的一袭竹青袍子轻且软,如同丝绸,他懒得费心思去解对方的袍带,干脆直接撕扯下来,那布料本也单薄,只一下,对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肩膀就露了出来,他搂着对方,再拥过来一些,离开对方的嘴唇,低头吻上修长的颈项。
这家伙真的很入眼。他一边想着,一边咬了咬对方的耳垂。那个人低声轻笑了起来,环上他的肩,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去。
除了一身冰冰凉凉的,这家伙真是什么都好。
这黑灯瞎火的林子里,这小公子是从哪里来的?是和自己一样热得睡不着,从驿站里出来的旅客?
他思量的当儿,那个人已经轻车熟路的褪了他的外袍,身体随即缠了上来,唇角微勾,笑意盈然。
这天气这么热,身子还能这么凉,真是难得。钟凛搂着怀里的柔软身子,不免感叹。那人的皮肤又凉又滑,在月光下白皙得透明,像是精雕细琢过的美玉,还缠人,简直就像蛇一样腻着他。
等等。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没等他再仔细思考下去,柔软冰凉的嘴唇又堵了上来,舌尖挤进他的口腔,像是引诱一般缠上他,挑弄纠缠着。
他很快就没余心去想那些让他觉得古怪的事了,稍一犹豫,他捏起对方精致的下颌,吻上对方侧脸的时候,对方适时从喉底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更是挑逗得他情难自禁。
他刚想把怀里的尤物压到草地上,那人缠着他的手臂却猛然收了回去,片刻,他看见对方面露恐惧,竟是一副惊慌欲逃的神色盯着他身后,他不由得觉得蹊跷,回身往后看去。
“怎么了,小公子?”
他刚问出口,就看见那位身着赤色蟒袍的男子慢慢从身后一丛高大树木的阴影间踱了出来,那正是秦烈,但他的表情却不若平常那般散漫含笑,而是满脸的浓重怒意。
“秦兄?”他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倒想问你为何在此,钟贤弟。”虽然在努力压抑着情绪,但秦烈的语调依然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深更半夜,荒郊野外,这种主动送上门的货色也敢要,倒真不怕被妖孽吞了。”
“兄弟,你怎么说话的!?”他平白无故出言不逊,钟凛也有些生气起来。“这位小公子是……”
这句话倒让他的意识多少清明了些,他低头看向缩在怀里的那位璧人,对方也求助般的看着他,身子微微颤抖,紧紧拽住他的衣服,更让他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这是我钟凛的私事,望秦兄不要多加干预。”他不乐意的瞪了那个负手而立的蟒袍男子一眼。“你把这公子都吓坏了。”
“把他吓得肝胆俱裂是最好了。”秦烈少见的眉头深锁,钟凛发现他的视线牢牢盯着还缩在自己怀里的那个人,那个人因为他的瞪视也越加畏缩。
“秦兄,你别——”钟凛刚想开口劝止,却看见秦烈往前走了几步,眼神也越发阴沉起来。
“滚,别逼我亲自动手。”
秦烈凝视着那个青衣人,沉声开口。他的口气仿佛是在下着最后通牒。
“……没事,别怕他,有老子在呢!”钟凛瞪起眼,刚想安慰怀中人,那个人却终于像是支撑不住般猛然推开他,神色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畏惧,连连向后退去,消失在林间的黑暗里。
刚要到手的尤物顷刻飞了,钟凛气恼无比,起身上前一步一把提起秦烈的衣领,愤怒得都忍不住差点狠狠胖揍对方一顿。
“秦兄不懂何为识情识趣么?”他质问道。“莫不是秦兄羡慕我有此佳遇,心里嫉恨,硬是要来搅局?”
“我还不至于气量如此狭小。”秦烈平静的回视他,勾起唇角。“我是怕这荒郊野外,钟贤弟内心不加提防,我看那人形迹可疑,不得不出言喝退他。”
“去,你还有脸说别人可疑?”钟凛攥着他衣领的拳头越捏越紧,闷了半晌,终究看在这金主许诺的一大笔酬金的分上忿忿放开了手,语带讽刺。“我看秦兄倒是当真可疑,明明在房里对账,却突然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扰兄弟的兴致。”
“若是扰了兄弟雅兴,还真是颇为可惜。”秦烈拍了拍刚刚被钟凛拽皱的袍子,装模作样的也叹了叹气。“这天气炎热,我差人炖了些冰糖莲子羹,刚好凉好,正是出来找钟贤弟回去品尝呢。”
真是脑子坏了,这三更半夜炖什么莲子羹?钟凛在心中暗骂,但对方既有好意,若是自己还尖酸刻薄,那就也太不通人情了。想到这里,钟凛骂骂咧咧的穿起外袍,看着秦烈施施然取了他挂在树上的那灯笼,信手扯过他的手腕,抬腿穿过林间,朝驿站的方向走去。
“秦老板,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你都不觉着丢人?”
被踉踉跄跄的扯着走路,钟凛心里不平,忍不住出言挤兑道。那秦烈握着他手腕的手猝地收紧,他抬起头,却只看到秦烈挑了挑眉。
“钟贤弟这才知道丢人了?方才色迷心窍,不分青红皂白就被那青衣郎君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现在却又好意思来和为兄谈什么丢人?”
钟凛不禁语塞,憋了老半天,才硬着头皮不服输的顶了一句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那郎君清秀动人,稍稍动心也是情理之中……”
“钟贤弟可知道,那青衣郎君的秀美皮相和柔和举止都是诱人上当的伎俩?”秦烈松了手,黑色的眼睛在暗中隐隐亮着,像是眼底沉着细小的火焰。“这荒郊野外,哪凭空多出来一个文秀公子,又是投怀送抱,又是千般温柔婉转,恐怕是妖祟无疑。”
妖祟?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钟凛。
他不再言语,也就任由那秦烈捉着自己的手腕往树林外走去,眼睛兀自盯着对方身着蟒袍的背影。耽了片刻,他把手伸进内袍里,有块硬硬的东西正刺着他的指尖,他随即伸手从袍子的内袋里把那一小块硬东西夹了出来,不动声色的低头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