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油然而生的羁绊和眷恋让他甚至开始担心梁征会把它要回去,在回到房间的时候,梁征只是默默无言,任由他把它紧紧攥在手中带出密室,但并不排除对方可能之后就会将它收回去。不可否认,他很想要它,但这把剑看上去非常珍贵,自己又不是对方什么人,若是平白开口向梁征要它,会不会太厚颜无耻了?
他皱紧眉,小心的再次抬眼看了看梁征,他的视线和对方的视线恰好撞在了一起,梁征明显愣了愣,片刻,扬起唇角对他微微一笑。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舒展而温柔,仿佛在注视着深深珍爱之人的眼神。在那一刻,钟凛甚至觉得是自己在做梦,当他想抬手悄悄用力掐一把自己大腿时,梁征却站起身来向他走来,站定在他的面前。
眼睁睁看着对方抬起手,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在那瞬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片刻,头发上传来一股温暖的触感,他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却只感到梁征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头发,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觉得这样有点不对劲。不,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在他被对方吓得微微一瑟缩的时候,按照梁征本来的脾气,应该恶意而愉快的狠狠嘲弄他一番,而不是现在这样,深深凝视着他,视线中带着柔意和显而易见的宠溺,深邃的金眸专注而温柔,弄得自顾自紧张的他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他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心里飞快的想着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种古怪暧昧的气氛,但在他还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话来之前,他的肚子就先咕咕叫了起来。
靠,超丢脸啊!钟凛愣了半晌,随即耳背和脸颊都刷的一下滚烫了起来,看着梁征瞬间有些愣怔的表情,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之前吃过早饭后就和那些小鬼在院子里玩,直接省略了中午一顿,然后,什么也没吃就被稀里糊涂送到这里来了,又被梁征扯着在那个古怪恢弘的大厅呆到深夜,直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会饿也是自然而然的。
“你饿了?我去让人给你做些吃的。”梁征片刻反应了过来,不禁哑然失笑,起身向门边走去,钟凛发现对方的眼眸中在那瞬间掠过一丝歉疚,但转瞬即逝。
“等……等一下,不必那么麻烦,今天也这么晚了,能让我回去睡觉了吗?”看对方推门要走,钟凛连忙喊住了对方,尴尬的低声道。
“不,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梁征停在原地瞥了他一眼,好像理所当然的这样说道,随即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余地,推开门就离开了。
什么?睡在这里?钟凛头皮一炸,迟缓的环顾了一圈房内,铜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华贵考究的家具环绕在他身边,扶他过来的仆人提到过这是梁征的房间,被贸然留宿在这个人的房间里,再怎么说都给他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虽然这个房间布置得相当舒服温暖,但他却坐如针毡,最重要的是,偌大的房内就只有一张床,就是他正坐着的那张铺就柔软锦缎裘褥的乌木琉璃榻,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想起之前醉酒后的荒唐之事,他的喉咙更发干涩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鬼,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在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时候,梁征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羹汤,看他的神情,不由得疑惑的扬了扬眉。
“啊,没、没什么!哈哈哈哈,是因为房里的火烧得太旺了……”钟凛一惊,迅速寻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打了个哈哈。梁征扬起眉,倒也不以为意,径自坐到他身边,吹了吹手里的羹汤。
“张嘴吧。”
看着对方径自舀了一勺吹凉的汤送向自己,钟凛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去拿对方手里的汤碗。
“我……哎呀,我自己来就行了,别这么客气……”他努力抑制着自己心里天崩地裂的动摇,挤出一个笑脸。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在做恶梦?这家伙主动喂自己吃东西?还这么温柔平和?!
“你那条勉强还连着身子的胳膊能做什么用?少罗嗦,张嘴。”梁征不容置疑的打断了他,把勺子送到他的唇前,目光里竟然带了一丝期待。
实在躲不过去,钟凛只得硬着头皮张嘴接住了对方送来的一勺汤,紧张得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就咽下去了。他尴尬的望着梁征,对方也回望着他,看他乖乖吃了东西,明显看上去很满意,就又舀了一勺送了过来。
“别、别这样,我能自己吃,又不是三岁的娃娃,喂来喂去……”钟凛犹豫着瞥了瞥对方,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若是仆人来喂他倒无所谓,但面前这个人的话,反而让他紧张得全身都不自在。
“让你张嘴就张嘴,哪那么多话,继续吃。”梁征皱了皱眉,抬眼望向他,半晌,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或者你是在撒娇,想让我换个法子喂你?”
看着对方饶有兴味的金眸渐渐幽深起来,钟凛后背一毛,连忙张嘴接住对方送来的第二勺羹汤,硬着头皮赶紧摇了摇头:“那还是用不着兄弟那么操心……我、我还是更愿意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吃。”
“这才乖。”梁征低哼了一声,舀了一勺羹汤接着吹凉喂到他的唇边。“你在这里,呆得是否习惯?”
钟凛迟缓的咽下嘴里的东西,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话。“我?还行,阁子里的人对我挺好,而且也呆得挺舒服……”他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小心翼翼观望着对方的脸色。“可你……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走呢?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好意思在这里打扰得太久……”
“打扰?你大可在这里住上一辈子。”梁征凝视着他,不悦的蹙了蹙眉。“既然这里的人都对你那么好,你也呆得舒服,却还想走?”
“我?但……不好叨扰太久,而且华麟阁这里的住宿费和酒钱都太贵了,也付不起……而且我还想……”钟凛愣了愣神,结结巴巴的答道。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糊涂?”
他还想说什么,梁征的脸上却猛然露出了几分恼意,捏过他的下颌,在他还没来得及后退的时候就凑近吻了他,两人的唇重重相触,但不到片刻,就缓缓分开了。钟凛迟缓的抚了抚发烫的嘴唇,愕然望着面前的男人,梁征凝视着他的金眸仿佛在深深隐忍着什么,片刻,他把手中的碗放在榻畔的矮桌上,站起身来背对着钟凛,静静沉默了半晌。
“小鬼,你是否知道,我并非凡人?”
一句低沉而嘶哑的话语从对方的唇中流泻而出,钟凛愣了愣,连忙点了点头:“废话,你要是凡人,那我算是什么东西……”
“不要油嘴滑舌,你可知道,我来到尘世是为了什么?”梁征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微微扬起眉。
“……呃,好玩?觉得人世有不少美人?你问老子,老子也……”钟凛一头雾水的回答道,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家伙倒古怪,自己跑到人世来,反倒问起别人知不知道他是来干吗的。他暗想。
“美人?你的脑子里果真没装什么像样的东西。”梁征嗤了半声,摇了摇头,金眸中闪着迫人的光芒直直盯向他。“你听好,小鬼。我在尘世已滞留百年,只为了找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
“那……所、所以呢?按你说,已经找了百年,找、找到没?反正你也挺厉害的,应该很快就找到了吧……”难以直视对方气势迫人的眼神,钟凛只得艰难的挠着脑袋敷衍道。
“百年来,他毫无音讯,我本以为我永远都找不到他了。但是……阴错阳差,我始终还是寻回了他。”梁征的眼神凝滞了半晌,负手深深凝视着他的双眼。“今后,我决意永远守护在他的身边,与他厮守。”
“是、是吗?那真是恭喜恭喜。”对方仿佛压抑着强烈情感的视线让钟凛怔了怔,随即尴尬的笑了几声。“真好啊,找到就好……”
“怎么,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么?”梁征凑近了他,金眸中闪烁着的光芒更加明亮了,唇角扬起讳莫如深的笑意。“这个人和你,可是息息相关啊。”
“啊?”钟凛迟缓的瞪着对方半刻,不自在的游移了一下眼神。“我……我认识那个人吗?”
“没错,你不仅认识,而且深深熟悉……”梁征的唇角笑意更浓,低沉的嗓音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我所深深重视挚爱的那个人,对你来说最为熟悉不过。”
钟凛的眼睛眯了眯,脑海里飞速把对方说的话倒腾来倒腾去好几遍,脑子里突然突兀的蹦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他不敢置信的望向梁征,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了出来,大惊失色的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你原来一直喜欢秦兄!?”
梁征明显被呛了一下,原本凝视着他的脸上瞬间变换了好几种表情,半晌终于仿佛醒觉过来,用力咳了咳皱起眉关,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他惯有的那股威严,怒道:“混账小鬼,你又到底怎么胡乱揣测出我喜欢那条赤龙的?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把那条赤龙生生碾碎?胡扯!简直一派胡言!!”
“……哈,老子总算知道了,你为什么蓄意分开我和秦兄,被老子说中了吧!你、你这家伙好生恶毒,明明喜欢秦兄,还要……还要对他下手那么狠……”钟凛思索起来,又想起秦烈当时的伤势,不禁觉得眼眶有些发涩,恶狠狠盯着面前的男人嚷道,自认为自己把来龙去脉已经搞得无比清清楚楚。
“放肆!这种毫无理由的诋毁之言,你也胆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黄!你信不信我……”
“怎么!被老子一语戳穿了就恼羞成怒了!?怪不得你处心积虑要把老子和他分开,你原来心里一直……怎么,想打我?打啊!打啊!早点灭了老子的口,你就可以去追求他了是不是?!”
“愚蠢,愚不可及!我不和你胡嚼舌根,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梁征被他气得连嘴唇都在发抖,恶狠狠皱紧眉关,暴怒的拂袖大步出门而去,把身后的门狠狠一关,脚步声重重在走廊上远去。
哟,这家伙还来劲了,突然就生起气来了。钟凛看着对方离去,忍不住在心里啐道。恐怕梁征被自己识破心事后是恼羞成怒了,否则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发那么大脾气。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能和这种高傲自大的家伙好好相处,整天颐使气指不说,还总是带着一身不可一世的威势,开口闭口都像在命令人,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有三种,一种是比他能打的人,一种是比他高的人,一种是傲慢自大的人,梁征刚好三样全占了。钟凛有点烦躁的想着,窝到榻上裹上锦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反正房间的主人被他气跑了,舒服的床空着也是空着,他凭什么就不能睡呀。这样想着,他气哼哼的闭上眼睛,蜷在被窝里大大咧咧睡着了。
“小哥~小哥~小哥,醒醒啊。”
不知睡了多久,半睡半醒间,他突然听到有个人在榻边叫他。他懒懒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却突然被面前青年凑到近前的一张大脸吓了一跳。
“嘿嘿,小哥,你总算是醒了,梁老大让我来喊你呢。”系着短披风的青年像小狗一样窝在榻边热情的对他笑着,满眼憧憬。
“你……柯云?”钟凛盯了面前的青年半晌,终于想了起来,不免有些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哎呀,当时我在丹螺山里碰到了梁老大,他超强、超厉害啊!比我见过的好多千年道行的妖怪叠起来还要厉害!我告诉他你在哪里,然后他就赶去找你了,我一直跟着他求他收我当小弟,然后呢,嘿嘿,他同意啦,让我来伺候小哥你呢,现在,我来叫你起床啦~”
青年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一长串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热情的给他披上衣服,特别殷勤的帮他捏了捏肩膀。“小哥你快起,快起,老大一早要带你出门呢。”
“一大早?出门?去哪里?”钟凛打了个大哈欠,瞥了一眼柯云,费解的搔了搔头发。
“呃……我听他说,应该是碧溪谷啊。那山谷离丹螺山几十里路外,是个上好的洞天福地,有不少道行高深的妖怪在那里修行哟~哎呀,好期待,我一直想去见识见识,但一个人实在不敢去,今天终于能去了!”柯云兴奋的对他解释道,满脸开心的神采。
“妖怪?!他……他要带我去那里做什么?”听对方一说,钟凛的睡意立刻醒了一半,他吃够了这些妖怪的亏,不由得有点心有余悸。“他妈的,他什么居心,老子刚在妖怪堆里捡了条命……”
“这个啊,是这样。”柯云快活的帮他捶着肩,嘿嘿笑道。“梁老大说,那里有人能医好您不灵便的腿呢。而且小哥你用不着担心,去了那儿,梁老大肯定会好好护着你的嘛。”
第九章:碧溪谷
碧溪谷正如其名,是片青碧苍翠的深谷,谷中天地灵气凝聚不散,即使是冬日,谷中依然植被葱茏,百花盛开,正如春日胜景。
钟凛艰难的从身后的车舆中爬出来,脚稳稳踏到地面后,他松了口气,望向面前一片缭绕云雾的葱绿树林和远处重峦叠嶂的群山,身旁的溪水清澈见底,流水声如同银铃,让他几乎觉得置身梦境。
他不知道丹螺山离华麟阁所在的漆垣城到底有多远,而碧溪谷离丹螺山又有多远,他本以为到这谷中至少得花两三天的时间,但事实却远远出于他的常识所能考量的范围内,他们来到这里,只花了半天不到。
一大早他就被柯云叫了起来,裹上厚重的大麾乘马车来到城外山中,梁征正在那里等着他们,身后候着一辆套着四匹漆黑云驹的华美车舆和两个随行的仆人。钟凛本是很奇怪为什么半路上要换一趟马车,后来他就痛苦的明白了,当他乘上那辆车舆后,车夫吆喝着一甩缰绳,那辆马车在地面跑了半程,随即骤然腾空而起,旋绕着巨大狂风扶摇直上云霄,四匹骏马在中天狂嘶喧嚣,奔驰飞掠,势极追风。
他一下子就被突如其来的颠簸颠得差点吐了出来,瞪着眼睛盯着在车里闲然养神的梁征,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片片扑面而来的洁白云雾裹挟着华美的车舆,耳边尽是狂风呼啸之声,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恐高。
“驱使凡马赶路未免太慢,这四匹黑云驹身为灵兽,生来就有腾云驾雾之能,倒是颇合我心意。诶?小鬼你怎么脸色那么差?也罢,习惯就好了。”
完全没法习惯啊!一路上高空的寒冷狂风裹挟着车舆上下颠簸,身边风声尖啸如同猛兽厉嚎,实在让人心惊胆寒,钟凛爬下车后一背都是冷汗,他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脚踏实地的赶路方式,哪怕慢点。他回头望向施然从车上下来的梁征,对方俯视着他,唇角缓缓露出一丝恶意而愉快的笑容。
“你若是累了,可以在此地多休息一会,等会,我们继续上路。”
在那瞬间他觉得对方肯定是故意的,昨天被他气得恼火不堪,这家伙今天肯定是故意想看他笑话。赌了一口气,钟凛咬牙直起身来,推开急忙跑过来搀扶他的柯云,恶狠狠盯了梁征一眼,道:“别小看老子,老子一点都不累,要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