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凛盯着那鬼面人看了半晌,看这人举止颇有些疯疯癫癫,又满口古怪言词,再加上语气也不很确定,他也拿不准,只好求助般的回头瞄了一眼梁征,想看看对方怎么判断。梁征看了他一眼,皱紧眉关,微微抚了抚下颌,朝那人喝道:“这事有几成成功的把握?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别的法子?没!这伤及筋骨的创伤对凡人皮囊来说本就永难愈合,凡人身体脆弱,我这也是兵行险着,实在是死马当活马医。”鬼面人怪笑了几番,回头望向他。“烛龙老儿,你的力量本就足够强横了,却也只能使外伤筋骨愈合,细微的经脉岔位却照应不着……除非给他换个皮囊,否则我看哪怕大罗金仙来了,也想不了什么好法子。怎么,要不要试试?”
“什、什么?!你说啥,换个皮囊?”钟凛听到这里,不禁有点胆寒,张口结舌道:“这皮囊肉身也是能跟换衣服似的换来换去的?靠,怪吓人的。换了皮囊,不就死了么?!”
“嘿嘿,你小子有所不知,若是能保住生魂不散,把你的魂魄从身体里生生捉将撕扯出来,塞进另一具皮囊里头,若是契合度不错,就能再活一遭。就是怕中途魂魄不适应新的皮囊,像飞虫扑火般立刻魂飞魄散了,那就什么都捞不着喽。”那鬼面人尖声笑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所以,要是冒不起风险,我劝你还是让烛龙老儿带你回去,借着拐杖好好再活个二三十年吧。”
被他一说,钟凛皱眉细想,更觉得心意纷乱彷徨,难以拿定主意。要让他剩下的一辈子都握着拐杖,他本就好武好动,实在是无法接受;但若是听面前人的法子处置,又觉得心里实在焦躁难安。他小心瞥了一眼梁征,对方眉关紧锁,盯着他的双眸微微一闪烁,随即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别吓唬他,鬼面。”他一边警告的望了那讪讪笑了几声的鬼面人一眼,一边转向钟凛道。“不必惊慌,还没到要换皮囊的地步。放心,我和这怪人谈谈,你去屋外休息一下吧。”
“可是,我……”钟凛一愣,刚想开口,梁征却轻轻推了他一把,将他拉到屋外。他满头雾水的在院里的石墩上坐下,抬头望了望梁征,对方从衣襟里摸出一只小锦袋,扬手扔给他。
“那屋内熬煮的药材气息刺鼻,凡人吸入太多恐怕会身体不适。我带了些寸金糖,你在这里等着无聊的时候可以吃。”梁征倚在屋门边对他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向屋内走去,丢下一句话:“别想太多,小鬼,你只管等着,等我和那怪人谈完后,带你去吃顿好吃的。”
好吃的?这深山老林里,没有酒楼客栈,哪能搞到好吃的,又吹牛。钟凛忿忿的想,信手拆开那个锦袋。就算再有好吃的,现在自己还能有胃口吃得下?他皱眉盯着自己的腿,心乱如麻,若是真的没办法能治好的话,自己只能一辈子一瘸一拐了么?怎么办,他连成亲都没成过,以后恐怕要娶个标致的媳妇就更难了,真是祸从天降……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阴森的地宫和离去的秦烈的身影,胸腔缓缓开始疼痛起来,不由得蹙紧了眉。他自问从来待秦烈毫无保留,为什么那个人还是要走呢?如果他再见到秦烈,他一定要狠狠揍对方一顿,然后问个一清二楚。可是,究竟在哪里可以再见到秦烈?他的脑子不由得渐渐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想见对方的冲动越发剧烈的在胸腔中叫嚣起来,不自觉的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锦袋。
第十二章:失足
本来高高挂在天边的太阳渐渐被薄云所掩盖,暮色缓缓浓郁下来。钟凛望了一眼屋门口,梁征仿佛还在和那个鬼面怪人交谈,没有任何出来的迹象。
他百无聊赖的扔了颗寸金糖进嘴里嚼了嚼,脚底下几只长得跟山芋一样的小妖怪喧闹着低声对他嘀嘀咕咕,他扔了一颗糖给它们,它们欢呼雀跃的接住了,看上去很高兴的乐滋滋顶着糖跑了。他撑着下巴,看着那些山芋消失在草丛中,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免觉得无聊透顶。
反正梁征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出来,自己四处走走也是可以的吧?他想,看到庭院不远的草丛中卧着一根柴棍,就伸手捡了起来,支撑着站起身子,往庭院另一边走去。风掠过他的耳畔,哪怕是冬日,这谷中的风却丝毫不透骨严寒,相反柔和温婉,带着股青草的香气,不禁让他觉得心旷神怡。
活着真好。他想起自己之前在地宫中的所见所闻,半刻前袭击而来的古怪巨鸟,不由得庆幸自己命硬,竟然还好好的活着,还能走能动,真是大幸。他一边想着,小心穿过围绕着建筑的树林,走向林子外围,几只洁白的鸟正停在头顶的树间婉转低鸣,羽毛如同流银般光洁,他端详了它们半晌,它们也转头注视着他,没有任何要飞走的意思。
这些鸟比他见过的任何凡鸟都要美丽,高雅施然,身披毫无瑕疵的流银飞羽,尾翎如同缀满了星辰般闪烁着纯银耀光。他被它们周身那种让人窒息的美态所吸引,不由得怔怔往前又走了几步,但就当他刚走到它们栖身的那棵树下时,脚下突然一滑,随即身体四周的地面徒然下陷,他一惊,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一下子坠入了地下。
后背狠狠砸在柔软的落叶上,钟凛几乎摔得眼冒金星,哼哼了好久才终于回神努力撑起身来揉了揉脑袋,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上只余一小片的天空。
是陷阱?!这种伎俩,他最为熟悉不过。原来还没遇见秦烈之前他时常出门游猎,不知道挖过多少回专陷野兽的陷坑,如今却自己也掉陷阱里了,果然常走夜路,总有一天是会遇到鬼的。摔得一身疼痛不堪,他揉了揉肩,脑子还没从一片嗡然中惊醒过来。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一个陷阱这也太诡异了,不是说谷里没凡人吗?如今那些妖怪的伎俩也升级了,都知道挖陷阱了?
这片山谷里果真是步步惊心,连出门溜个弯看看鸟都会掉陷坑里,这日子别过了。他越想越觉得郁闷,坐在陷阱里仰望着头顶渐渐被暮色所染的天空和软绵绵的白云。这陷阱挖得不深,以他对陷阱特别老练娴熟的经验看,这陷阱挖得乱七八糟,左深右浅,坑坑洼洼,而且只要是身体健康走得动路的野兽都能很容易攀着一点都不平整的坑壁爬上去逃之夭夭。
这陷阱也就只能坑坑像他这种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人了。钟凛撑着下巴想着,要是他受伤之前,一定会立刻爬上去然后站在陷阱边鄙视一下挖陷阱的人,不过现在他也被坑在陷阱里面了。是该大叫呢,还是该平静的等着梁征路过把自己从陷阱里拉出来呢?不不不,梁征看到自己掉陷阱里了会不会反而拣两块大石头砸下来?他觉得梁征实在很像乐于落井下石的那种人……
当他乱七八糟胡想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急促靠近的脚步声,心里一喜,连忙抬头望向洞口,视线一下子就和一个正在趴在洞口往里看的青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大哥!大哥!我挖的陷阱里抓到个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青年却猛然跳起来,欢天喜地的跑了。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见了另一个稳健的声音在高处的洞口附近响起。
“阿朔你又胡说八道,这谷里哪来的凡人,你挖的那陷阱,只有傻瓜和瘸子才会掉进去……”一个男人高声对那青年说教道,背着手轻蔑往陷阱里一瞄,顷刻愣在了原地。“古了怪了,竟还真有个人。”
“嘿嘿,大哥我没骗你吧?”那青年的脑袋从洞口冒了出来,乐滋滋的看着坐在陷阱里的钟凛。“是人呐,好稀罕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整天吃吃吃,饿着你了?!”那男人一暴栗敲上那青年的脑袋,严肃的居高临下审视了一遍陷阱里的猎物。“一看就不好吃,啃起来也肯定都是骨头,也就是能拿来熬高汤了。”
“等、等等!”眼看那两个人的讨论正往很不妙的方向发展,钟凛连忙在底下叫道。“两位兄弟休要开玩笑,把我先拉上去再说……”
“大哥,他叫我们把他拉上来耶。”那青年傻乎乎的望了一眼身边的男人,道。“咱们赶紧把他拉上来吧,反正要吃他的话,也得先把他拉上来再说呀。不过有点吓人耶,把他拉上来他会不会咬咱们?”
“人跟豹子老虎不一样,应该不会那么干的吧。”那个男人认真的看了看钟凛,揣测道。“没爪子,没尖牙,看起来也没有壮得跟头牛似的,肯定不咬人。”
“两位大哥,我……我保证不咬你们!把老子拉上去吧!”钟凛越来越不明白话题的走向了,但他还是努力直起嗓子朝那两人喝道。
“大哥,他说他不咬人诶。”那青年一下蹦了起来,挽起袖子就提起一捆脚边的麻绳往下放。“我得赶紧仔细看看,第一次看见人啊,离这么远看着一点都不过瘾。”
“你还是小心为好,要是他突然像昨天的山猫一样蹦起来挠人的话……”男人瞥了一眼在坑里抓住麻绳的钟凛,对一旁的青年低声警告道。“像人这么危险的东西,一拉上来就马上捆起来,知道么?”
“啊,真是谢谢两位兄弟!我——”
钟凛刚被拉出洞口,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说声谢谢,就被身后扑上来的青年一把用蛮力按翻在地上五花大绑了起来。那青年绑得实在过于娴熟飞快,在他反应过来对方在干吗而大骂出口之前,捆在他身上的绳索早就被打了个死结。他震惊的抬起头看向面前一脸淡定的男人和一脸兴奋的青年,简直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两位兄弟为何要如此……如此暴力?我身上没带钱,家乡也遥远,要讹诈的话未免也……”
“诶,我问你,你是人吧?”那青年兴奋的挤到他脸前,以一个过于接近的距离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人,怎么跑到谷里来的啊?”
“我……我自然是人……”钟凛一愣,支支吾吾的回答,打量着面前注视着自己的两个人:那个青年穿了一身利落短袍,套了件赤铁皮甲,眼神几乎像个孩子般盯着自己看个不停;而那男人身着织就翔鹤流云的白袍,头戴赤金攒珠冠,打量着自己的眼神审慎中隐隐带了丝好奇。越看越觉得不对,他忍不住喝问道:“你……你们难道是妖怪么?”
“哦,我叫伏朔,是这谷里沉渊湖中的……”那青年一愣,刚想热情的解释,脑袋却被身后的男人恶狠狠敲了一下,连忙笑着对钟凛抓了抓脑袋:“嘿嘿,我大哥不让我说。”
“我们自然并非凡人,你一介凡人,怎么来到这谷中的?”那男人比青年明显沉稳多了,径直盯着钟凛喝问道。
“我?我是跟着……”钟凛还未开口说完,那身边叫伏朔的青年却猛然凑到他脸前凝视了他半晌,把他的后半句话都吓得咕嘟一下吞了下去,连声道:“我说这位兄弟你究竟是想干嘛……”
“大哥,我突然发现我挺喜欢他。”那伏朔眯眼一笑,一把揽过钟凛的肩膀对那男人道。“这就是你们曾经说过的「动心」吧?我一下子看中了他,想娶了他!”
钟凛和那个男人都狠狠吃了一惊,那男人猛然一僵,连声皱紧眉头道:“阿朔,婚姻大事怎能依你一时的心血来潮如此儿戏!他是凡人,而且你也不知道他成没成亲,若是他早已成亲,你该如何是好?”
问题是在于老子成没成亲吗?!钟凛几乎内伤起来,还没待他开口辩白说清楚,伏朔却又高兴的凑到他眼前来问道:“你成没成亲呐?嫁给我吧,我肯定不会让你和以后的孩子饿肚子的!”
“虽然我没成亲……但这……怎么可能嫁给兄弟你呢,而且那孩子又是从何说起……”钟凛苦口婆心的想对面前的人解释清楚,那青年却只拣了自己想听的听了进去,兴奋的回头对那个男人道:“你看,大哥,他说他没成亲!现在我可以娶他了吧?”
“即便他没成亲,我始终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男人端详了钟凛半晌,犹疑的说道。“我觉得他肯定生不出孩子来……凡人不是一样也分男女的吗?我看他是属于男子那一类的。”
“还、还是这位大兄弟明事理,老子是男人,而且也生不出半个孩子,娶老子你赔惨了……还不快放开老子!”钟凛连忙就坡下驴接话道,使劲挣了挣捆住自己的麻绳。
“大哥你也未曾和凡人相处过,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女扮男装呢?”伏朔仔细看了看钟凛,煞有介事的皱了皱眉朝那男人辩驳道。“我看他长得俊秀,若不仔细参详,你怎么敢空口白话?”
“确实听闻凡世也有女子扮成男装出行的,但你看他胸前平平坦坦,眉目里也含着英气,怎么看也不是女子……”那男人严肃的皱眉回驳道,摇了摇头。“这还用得着参详?”
钟凛真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就能用如此亢长严肃的对话来讨论自己究竟是不是男人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问题,被两人左说右说说得烦了,他不耐烦的伸腿踹了一脚那个青年,粗声道:“什么女子男子,罗罗嗦嗦,老子他娘的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男人,不信你尽管摸。”
那伏朔一怔,随即和那男人对视了一眼,好像很兴奋的凑过来用力摸了摸他的胸口,片刻仿佛大受打击一般瞄了那男人一眼:“大哥,平板成这副模样……”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想放弃,视线从钟凛的胸膛滑了下去,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两腿中间。“让我再……”
“等、等下!兄弟你下手轻……”钟凛还没说完,那个青年早已一把按倒了他,伸手闪电般骤然一把摸向他的双腿之间,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显得特别惆怅的失望,道:“唉,真的是男人啊。”
“一看就明白吧?呸,你招子是瞎的呀?总之,老子是男人,嫁不了你……两位好汉能不能先松了绳子?实在是勒的难受。”被平白摸了一把,钟凛虽然尴尬,但被五花大绑着捆得难受,还是皱眉提醒自己面前的两个人道。
“哪怕是男子我也想娶他呀,大哥。”伏朔坐在原地呆了半晌,忽地转头说道,让钟凛和那个男人又再次狠狠吃了一惊。那男子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伸手就要敲那青年的脑袋:“又是凡人,又还是个男子,你要是敢带回去,爹不打死你才怪。婚事怎能凭着一时心意?!你现在喜欢他,要是娶回去了又不喜欢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一眼就很喜欢他啦。”伏朔嘿嘿笑了笑,一把揽过愕然得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钟凛的肩膀。“反正他没成亲,你们也总唠叨着让我成亲,刚好我也喜欢他,我们两个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的。”
“唉……你总是这样任意妄为,也罢也罢,先带回去给爹看一眼再说。”那男人露出一副内伤的表情摇了摇头,扶额深深叹着气。“反正你自己先喜欢就好,难得遇见你这么喜欢的,先带回去吧。”
“等、等一下!两位义士的话题未免过于高深,听得我实在云里雾里。”钟凛眼看着那个青年过来想扛自己,连忙挣扎着连声乱叫道。“老子怎么可能嫁、嫁给这位义士呢?这位义士千万不要冲动,我既懒又游手好闲,脾气也坏,而且还很暴力,娶回去实在百害而无一利……”他一边语无伦次,一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面前这直愣愣的青年就怎么就突然走眼看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