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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香——by飞鸟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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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那双漂亮的微微弯起来,眯成了一条缝,杜雨时轻轻笑了,说:“让姑娘这么困扰,其实摸上去并没有很严重呀,配点药稍微擦擦,很快就会好了。”

绿烟楞了,说:“你是大夫?”

杜雨时不好意思说自己从小琢磨的就是女人家的花儿粉儿的,含糊着说:“我并不是大夫,只是对药草略知一二,真要让我来治病,可就为难拉。”

绿烟将信将疑,随口应着:“是么?”

杜雨时说:“那方子说来简单,不过配制时还需要姑娘的帮忙。我不会用笔,先要烦姑娘找一块木片或竹片,还要刻刀,我将那方子刻出来,如果没有刻刀,尖利的铁钉锥子之类也能用。”

绿烟更是吃惊,说:“原来你还能识字?”想了半天,去厨房要来一块用来写菜名的木牌,交给杜雨时。

杜雨时果然刻了方子在上面,说:“这些东西在扬州都能买到,全是便宜的,鹅脂可去成记胭脂铺买,余下的在药铺和善堂能找到。”

绿烟叫了使女过来,照着杜雨时的话吩咐了,很快就买齐东西回来。两个人一起或熬或煎,折腾了两三天,最后兑出小小的一罐乳白色药膏来,因为杜雨时掺了少许忍冬花进去,所以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味。

杜雨时弄得有来有去,绿烟心里已经很相信他,以为他从前大概就是个大夫。这药膏敷上脸,不过两三天,红疹果然消了,绿烟更是惊喜,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杜雨时却说:“这药方倒还寻常,我记挂的是姑娘本常用的胭脂水粉。”

绿烟奇道:“我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从来不在这上面玩花样,用的胭脂水粉跟全天的姑娘都是一样,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吗?”

杜雨时说:“姑娘有所不知,市面上卖的胭脂,用的是朱砂。可朱砂性子阴寒,擦在脸上,看上去脸色好了,其实脸皮会受其害,慢慢地会越来越干枯;不若用紫草,会让皮肤更显光滑细致。而姑娘敷的粉看上去也许与寻常的粉没什么两样,其实为了显得白净滑腻,里面掺了不少滑石粉。这滑石粉本身无毒,可是长期敷在面上,闷着肌肤,容易生出疹子。”

绿烟心里被他说得毛毛的,说:“你该不会是在吓我吧,这些东西真的这么可怕?”

杜雨时说:“有良心的胭脂水粉铺子自然不会做这些事,可是总有些商人,为了含图便宜卖出这些有害处的东西。只因表面上看着没多大差别,很多人糊里糊涂地就买了。”

绿烟问:“我睁大眼睛都瞧不出来,怎么你倒知道了?”

杜雨时微微不好意思起来,说:“不怕姑娘见怪,你不在房里时,我闻过你用的胭脂,这些东西看上去不显眼,可是气味不同,所以我一闻就知道了。”

绿烟会心而笑,说:“我明白了,敢情你是愿意亲自帮我制胭脂了?否则也不会跟我说这些。”

杜雨时脸上羞得直发烫,说:“胭脂水粉,讲究的是色泽鲜亮,我目不视物,做不来这些东西,不过如果姑娘有此意愿尝试一下,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第 106 章

绿烟嘻嘻笑着说:“我这个人,最是心灵手巧,又没有什么惦记的事情,难得的是你肯我玩这些东西,那咱们这就动手吧。只是我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手。”

杜雨时说:“做这些东西只是要多花些耐性,也没什么困难的。近来天气晴好,正适合。而且春天刚过完,想必各处的铺子都收集了不少材料。”

绿烟说:“那你还是像上次一样写出单子来给我去采买东西吗?”

杜雨时说:“这个跟治疹子的药膏不同,材料成色不同,擦在脸上的效果就很不一样,如果不嫌累赘,我想跟姑娘一同出去。”

绿烟本以为采买东西而已,大概跟上次一样一下子就能完,事实却并不是如此。杜雨时自己说是金陵人,而且眼睛看不见,对道路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是扬州城里有些什么样的铺子,各自在什么方位,他却记得清清楚楚。有些稀奇古怪的店铺,绿烟根本都不知道其存在,按照杜雨时的指点去了,才知道还有这样的东西卖。

可是每到了一处地方,杜雨时自己并不进去,偷偷躲在暗处,只叫绿烟去看。奇形怪状的盆盆钵钵,说是要用来捣研淘澄的,绿烟先好说歹说拿出个样品给杜雨时摸摸;没听过名字的粉粉屑屑,说是香料和养肤的药材,晾晒得半干半蔫的花朵,说是用来着色的,都要给杜雨时闻过。杜雨时说合适了,只叫绿烟买下少许,再换过别家铺子接着挑选。

杜雨时明明看不见颜色,却对各种红色的花朵了如指掌,譬如红花紫草玫瑰之类,样样都买下一些。绿烟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种不同的,他说各个人肤色不同,皮肤的状况也不同,喜好更是千差万别,须得拿不同的材料调和起来,才能有称心如意的效果。绿烟到底是爱美的姑娘家,对他言听计从,一些都不嫌麻烦。两个人在巷弄里直转了八九天才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

接下来杜雨时心中有挂碍,每天清早起来,赶着去跟黎尚修学琵琶,练得差不多了,就急着回去,要在绿烟出去陪客之前捣腾胭脂花粉。绿烟看到他那么乐在其中,反倒有些好笑,心里很是疑惑,不知道杜雨时从前是做什么的。如果只是帮着妻子调制,大可不必花这么多心思。前面调制鹅脂香料药草时,杜雨时还是胸有成竹,指挥着绿烟该用多少量,该怎么研磨。到了淘澄花汁之时,只说明什么花颜色偏明,什么花颜色偏暗,叫绿烟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掺兑,说的时候脸色郁郁,似乎情绪很是低落。绿烟明白他于颜色其实一无所知,虽然硬记下关键,可是还是没有概念,心中不禁恻然。不过绿烟本来就擅长刺绣缝纫,调配一点颜色只是小菜一碟。

如此折腾了许多时日,两人一直兴致勃勃,到最后完成启封之时,杜雨时连连催着绿烟快些试擦一下。不必说也知道,那结果自然是好的。

第 107 章

粉还不及上脸,盛在填漆小盒子里,用手指沾一下,就是轻盈通透,但又细腻服贴,不会轻轻吹口气也飞得四散。用粉扑沾上一点,轻易就推开到全脸,擦完了脸色自然会变得匀净,用手再摸摸,滑润又不油腻。而那胭脂罐子一打开,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感动,一股清幽的香味扑鼻而来,那味道不会太甜腻也不会太浓郁,淡淡的恰到好处,玛瑙一般的莹润,色泽称着肌肤红润可爱不会刺眼,拍上一点在颊边唇上,芳泽满面。

除此之外,还另有一罐面脂。据杜雨时说,与之前的药膏相比,方子已经有了变化,要绿烟每日卸妆之后上床睡觉之前涂些在手上脸上,用以滋养袪火。

绿烟自然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之前究竟是什么人呀,怎么会做这些东西呢?”杜雨时却笑而不答,费尽心思才将话题扯了开去。

绿烟像得了新奇玩意儿一样,每日里总要赞叹一番,也许是那些脂粉真的调制得那么好,也许是她心情爽快,几日下来,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杜雨时并不能看见她的面容样貌,却也总能听到她嘻嘻哈哈,比过去快乐了不少,能有这样的结果,杜雨时自然满意之极。

不过五六日之后,绿烟晨间回来似有心事,杜雨时跟她讲话,她也是吞吞吐吐。旁敲侧击不管用,杜雨时就问:“听你语调不大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跟我说说也好。”

绿烟“嗯”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刚才回来的时候,遇到紫云。她一见面就夸我最近脸色好看,我自然高兴。她问我是不是偷偷换了脂粉,我说没有,她却不信,说我心机深沉,有了好东西故意不告别人。我指天发誓,她总不肯信,一定要我告诉她是在哪家铺子里买的。”

杜雨时倒很意外,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说:“咱们自己做的东西真有这么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分别?”

绿烟说:“说是也是呀,自从用过你做的药膏,我的脸皮就慢慢地光润了不少。”

杜雨时微微一笑,说:“那就好。”听到绿烟口气犹疑,似乎还想说什么,就问:“这事又有什么为难的?你就随便跟她讲一家铺子,她也不辨真假呀。”

绿烟说:“你不知道,紫云的性子最是刁钻小气不过,知道我不讲实话,她肯定会在背后偷偷找我的茬儿。不如……”

“什么?”

“咱们制些脂粉送她,省得她说我小气。只是又要麻烦你,不会见怪吧?”

杜雨时说:“有什么可见怪的,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过,不如把你现在的这几样送给她,咱们再另外做新的自己用。不是更好?”

绿烟踌躇片刻,点头称是,果然将自己用了一些的瓶瓶罐罐送给了紫云。

原以为前次的材料尚有剩余,不必再出去采买。哪知道杜雨时仍是拉着她搜罗了好些与上次不同的材料回来。

第 108 章

从头来过,绿烟发现做法与选用的材料都与前次大不相同,十分疑惑,担心做出来的会不及第一次的好,却又不好意思将自己的这点小心眼儿讲出来。杜雨时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安慰说:“放心好了,有你我合作,不可能比上次的差。”

待得完成,色泽触感都很不一样。杜雨时说:“近来天气越见湿热,所以配出的面脂比上次的要清爽些,加入了少许的杭白菊跟明前,夏天睡觉之前擦上一点,肯定很舒服。”

绿烟试用一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不觉之间,似乎跟杜雨时的相处越发融洽起来,这个人心思细腻,行事周密灵巧,能与他做朋友实在是很愉快的事。

但凡一个地方女孩子太多了,就没有什么事能成为秘密,怀玉阁就正好是这么一个地方。也许杜雨时配出的脂粉真有那么好用,大概紫云用过之后又曾跟别的女孩子大肆宣传,也说不定她只跟一两个至交好友提过。女孩子们的好奇心就是这么旺盛,在穿着打扮上更是着紧,过不了几天,院里的姑娘都在窍窍私语说绿烟得了什么古怪的好东西。杜雨时第二次配出的带着淡淡清茶味道的面脂本来深得绿烟的欢心,可是一旦有别的姑娘开口,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推脱。

细柳原本也并不是真的有多么上心,只是偶尔与紫云闲聊时听她提起,心血来潮而已。耍着赖去绿烟那里又讨来一罐,闻闻味道,与紫云手上的完全不同,不过也是相当讨喜。用了几日,又与紫云交换着使用,都觉得对方手上的也不差,更是好奇,不明白绿烟从哪里弄来的。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没有谁听过之后不想来尝试一下的。于是杜雨时跟绿烟着实忙碌起来。

杜雨时端午时正式拜了黎尚修为师父,练了半年,琵琶已经弹得似模似样。墨蝉看到他真的说学就学起来,怎么会不好好利用,安排了他每晚跟着黎尚修一同出去献艺。他白日里要跟着黎尚修学曲子,晚上又要现学现卖,时时手忙脚乱,可以用来与绿烟一同调脂弄粉的时间就不多了。制香一事,他从小学起,那种喜爱之情已经深入骨髓。现在家传的生意没有了,能与绿烟一起真正做起女人家的胭脂水粉来,而不仅是像从前那样调制用作配料的香粉,其中的乐趣似乎比制香粉还要大出许多倍来。而绿烟心灵手巧,也是乐此不疲。两人每次调出的脂粉都各自不同,有些偏重色泽,有些偏重触感,有些着意在滋养肌肤,有些着意在调制出与瓜果蔬菜相类的可爱味道。一众女子见每次绿烟送人的脂粉都彼此不同,各有妙处,就更加想再跟她要新的。

整个夏天就这么倏忽过去,两人一起合作,一起商量,有了层出不穷的新点子。一日二人又在悄悄地调兑给胭脂着色的花汁,突然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背后说:“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绿烟一回头,看到墨蝉就站在门口,陡然间吓得魂飞天外。她对墨蝉的畏惧真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当下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干什么。”

第 109 章

墨蝉忍不住翻个白眼,说:“那你桌上的这些瓶瓶罐罐是什么?小心人家说你们在整毒蛊。”

绿烟脑子拼命转着,勉强憋出一句解释来,说:“我……我……想描花样子,要描有颜色的,正调颜料呢。”

绿烟这话其实漏洞百出,如果是在调颜料,那杜雨时凑在一边是在做什么呢?墨蝉却也没说什么,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那一声冷哼之下,绿烟才猛然想起,有一事大大不妙。怀玉阁里的女孩子,总有二三十个,说来个个同病相怜。几个月下来,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收到了杜雨时跟自己送出的脂粉,所以一直忙得没停手,可是唯独漏掉了墨蝉。墨蝉的为人,太过厉害,令人望而生畏,可是对自己并不刻薄,如果没有她的收留,也许自己正过着悲惨得多的多的生活。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跟杜雨时鼓捣的东西就是没送给她,以她那要强好胜的性子,内心里恐怕会大大的难过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连绿烟自己也难过起来,手上的事情不觉停了下来,默然许久,说:“咱们两个都把墨蝉姐姐给忘了,做了那么多胭脂,连一盒都没有送给她过,真不应该呀。下月是她的生辰,咱们送她一盒胭脂作礼物好不好?”

杜雨时听到她就凭着自己的想当然,刹那工夫就抑郁起来,连讲话都没精打采,完完全全的性情中人,就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好几个月的时光,她从没跟自己讲过将制出的脂粉送给了哪个,总是心血来潮,说起风就是雨,一时说要做这个,一时说要做那个,今天突然以为墨蝉为了一盒胭脂就要伤心,简直是小孩子的想法。不过自己从小全副心思都在琢磨着制香的事情,调脂弄粉对自己而言全凭兴趣,最后做出的成品无论如何对自己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没有用处的,绿烟想送给谁尽管可以送给谁。

他知道绿烟的性子里总有质朴单纯的那么一面,于是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你说得很是。我能在这里一住大半年,全是因为墨蝉姑娘的慷慨收留,不然我真要流落街头当乞丐了。既然下月是她的生辰,咱们就好好准备,这点礼物虽然不甚贵重,却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先不说那日墨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时是怎么样的心情,却说八月初六过生辰时,照例关了大门没做生意,一众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过来给她拜寿。午后是赏菊吃酒,夜里自然会有相好的情人过来陪她。这一年,墨蝉已是二十九岁,女人家最最复杂伤怀的年头——说不好吧,磕磕绊绊地总算挣出一条活路;说好吧,眼看着年华老去,徒留伤悲。面前一群小姑娘,最多的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摔碎一支簪子就当天要塌下来,哪能懂得她内心的忧虑。于是她收起那些颓唐心思,一心只与那些姑娘们逗趣。

绿烟瞅见机会,郑而重之的捧上一只小小的盒子,乌木填漆,上面彩贝镶嵌,正是墨蝉最喜爱的蝴蝶穿花图案。揭开盖子,满满的一盒胭脂,略显深沉的玫瑰红色,若有若无的似兰花又似牡丹的香味,那是一抹醉人的红,一抹难忘的香。

第 110 章

秋日天晴,午后的阳光是炫目的金色,四周都是将开的桂花,墨蝉坐在后院的亭子里,手里拿着那盒胭脂,粲然一笑,别有一番成熟风韵。可惜杜雨时自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湛蓝天空之下,怀玉阁里难得的欢快场景,只听到叽叽喳喳的嬉笑声间,墨蝉的声音少有的温和婉约,说:“好精致的东西,难得你们费心了。”

杜雨时与绿烟两人一共只送了墨蝉这么一件礼物,也并没有解释这是自己亲手做的,墨蝉却一点嫌弃的意思也没有,笑声很是高兴。于是杜雨时也跟着微笑起来。调脂弄粉本来就是他的兴趣,过往配出新的香粉,只是自己想象其感觉,接着就卖给了含烟坊,销得好些就是好,销得少些大约就是不大好,除此再没有别的回馈;最近总是听到身边的人最直接的称赞或是评价,对于他来讲,真是从未有过的快慰。只可惜自己只能闻到香味,并不能看见最终脂粉擦在女孩子们脸上的样,人生莫大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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