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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白浪共联翩 下——by千帆狂舞落熔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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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便到了沈家父子居住的院落。

意外地发现沈簟居然就站在院门外,见着方陌,点点头:“爹爹知你必来,嘱我在此等侯,进来吧!”

方陌一扬眉,仗着一身武艺,并不怕他父子捣鬼,大大方方地踏进院内。

沈簟引他来到面南的主厢房,果然,回天教左使沈云便坐在屋中的几案旁,自斟自饮。

少年皱皱眉,走过去抢下酒壶:“爹爹,别喝了。”他瞅瞅方陌:“方少侠来了!”

沈云对儿子向来宠爱,也不恼他无礼,冲二人招招手:“都坐下吧!”

方陌行个礼,撩衣跪坐。

沈簟去泡了茶来,亦跟着坐下。

沈云拈着茶杯,眯眼仔细地将方陌打量一番,忽然道:“你与方翟外貌酷似,只可惜这性情却大不相同。”

年轻人黯然垂眸:“子不类父,晚生惭愧。”

沈云却摇起了头:“不不不!这很好,知时务,懂进退,持重沉稳,没什么不好。只是……”搁下茶杯:“不要再想着去救贺灵钧了,他……他不能不死……”

方陌抬起头:“为什么?”字句清晰地发问:“前辈为什么一定要置贺灵钧于死地?难道晚辈猜错了,贺灵钧与前辈之间并无牵系?”

沈簟手一抖,茶水泼落数滴,为掩饰失态,忙以袖遮杯,仰首一饮而尽。

沈云露出了一抹笑容:“孩子,你果然如你父亲一般聪颖剔透。”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与贺灵钧之间的确有关系:“只是……你是怎么猜到的呢?”

方陌正色道:“陆大哥曾经告诉我,十五年前定国将军府一场大火,沈家两位将军尽皆归天……”他摇摇头:“传言原来确实不可深信。”微顿:“而贺家则莫名多出一位尚在襁褓之中的五公子。”一字一句道:“据我所知,两位沈将军与梅华山庄结亲,娶了当时号称武林双娇的苏氏姐妹为妻,将军亡殁的当年府内添了两名小公子,是也不是?”

沈云与沈簟默然未语。

方陌也不在意他们的回答,继续道:“头一次见着沈公子我便大为吃惊,万万料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相象之人,若非贺灵钧气戾,若二人站在一处,几乎无法分辩,便起了疑心。”

“再者……”他想了想:“我曾与爹爹有过三天共处时光,爹爹虽不喜贺灵钧,言谈中偶尔也曾透露过贺灵钧在贺府并不受宠,甚而常受欺凌,若非楚清源的保护,能不能长大成人亦未可知。”

沈云叹了口气:“所以,今日我讲过那句话之后,你便去了地牢?”

方陌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哀怜:“我确实是想从贺灵钧嘴里知晓些许,可惜,他不肯说实话。”

沈簟突然插了嘴:“实话与否,已无关紧要!”说着,瞄了瞄父亲,神情间郁郁不乐,似乎还有些不以为然。言下之意,人都快死了,讲不讲实话又有何用?

方陌突然站起身,冲沈云一揖:“当年若非二位将军,泸陵百姓必定惨遭屠戳,方陌亦受恩惠。大将军英年早逝,晚辈与他缘铿一面,还请二将军受晚辈一拜。”

沈云愣了愣,摆手道:“都过去十多年了,何必再提!方少侠,请坐下吧!”

他没有否定,亦是已默认了自己便是当年于熊熊火海中逃出生天的沈朝风。

方陌这才回座:“依二将军之仁义,晚辈以为,沈公子应是大将军之子。”

沈云笑了笑:“簟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是沈家的希望。”

方陌何等聪明,立时明白了左使的言外之意:“前辈的意思,是要放弃贺灵钧了?”索性将话挑明:“不认这个亲生骨肉了?”

沈云不答反问:“你瞧簟儿如何?”

方陌瞅了瞅沈簟:“温良端正,心性纯直,不染尘埃。”

沈云再问:“贺灵钧呢?”

方陌似乎有些迟疑:“他纵有再多错处,可身世堪怜,心性亦是好的。”

沈云似笑非笑:“不!”说得明白清楚:“他认贼作父,狠毒奸狡,弑师杵逆,早非沈家子嗣。”

一句话,贺灵钧与亲生父母再无缘份。

方陌却突然有了些了悟:“前辈虽不愿认回亲子,可毕竟血脉相连,何忍看他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突然瞪大了眼:“前辈你……你是想……”

虎毒尚不食子,况昔日沈家兄弟虽然乃是一介武夫,却极具仁厚之心,泸陵亦是二人在武士昭面前力保,方才免去了屠城之祸。

谁想,对自己的亲生子,沈云竟欲……

借刀杀人!

第五十一章:明悟感情

方陌不寒而栗:“贺灵钧……灵钧他……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沈云垂下眼帘:“我只当他早已死了。”淡淡地陈述:“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沈家的后嗣!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爱而使沈家列祖列宗为此蒙污。”

沈簟颤声呼唤:“爹爹……”

方陌目瞪口呆。

沈云继续道:“你们莫再多言,我意已决。贺灵钧不是我沈朝风的儿子。他只是回天教的仇人,是手染鲜血的凶手,必诛无疑!”

方陌终于忍不住了:“贺灵钧毒杀主上,是为了救爹爹与我。”

沈簟猛地抬头,张大了嘴巴:“方……方少侠……”

显然,这件事除了陆文帛,别人并不清楚。

沈云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是么?方少侠愿意说出真相了?呵呵……”举杯一饮而尽,喝茶如喝酒:“那又如何?此地只有我与簟儿两人,方少侠可愿在回天教正明堂讲明缘故?”

方陌愣住。

沈云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讲与不讲本无必要,贺灵钧是死定了!”他摇摇头:“我是他的父亲,是我让他来到这个人世,亦该由我送他回归尘土。”凝视着手中的茶杯:“你们以为,我便心狠若此?”他叹息着:“我也曾千方百计地寻找我儿的下落,可惜,始终不得头绪。本以为幼子不保,必定早已死在楚芳群的手中,哪知……楚清源只手遮天,这秘密竟被他守得滴水不漏。若非贺灵钧与簟儿长相如此相似,我万万不会料到贺家五公子竟然便是我的筇儿!”

当年,沈朝云之子取名沈簟,而沈朝风之子,则为沈筇。

方陌沉默下来。

他也罢,沈簟也罢,尽皆听出了沈云语气中暗含的伤感与悲哀,突然发现,做出那样不近人情的决定,沈朝风所承担的痛楚比之他们俩更是沉重了千倍百倍。

可方陌毕竟还是不愿意就此放弃,他喃喃道:“将军,若沈夫人在天有灵,看到您亲手将灵钧推上了断头台,她……”

沈云忽然沉重地喘息一声,勉强开口:“我死后,自会向她负荆请罪……”话未说完,便听沈簟惊呼:“爹爹……”

左使砰地趴在了几案上,方陌吓了一跳:“前辈……”右掌轻轻一拍,人如飞燕,飘飘落在了沈云身旁,将其扶起。

沈朝风面色灰白,嘴唇泛紫,鼻下人中却渐渐呈现出一片青色,一望便知体内定然淤毒积深。

沈簟眼中蕴泪,匆匆忙忙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拔去瓶塞,倒出一粒朱红似血的药丸。他捏开沈云的嘴,将药丸塞进去,方陌从旁帮忙,轻轻一揉左使的喉口,迫使昏迷中的人将含在嘴里的药丸吞落入腹。

那药极见效果,只半盏茶的功夫,沈云人中、嘴唇渐渐收了异色,只是整张脸看上去依旧异样的苍白,方陌扶着他,不敢放手,拿眼睛望向沈簟。

少年仔细观察着父亲的变化,到此时,方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对方陌道:“多谢相助,爹爹应是好多了。”

二人合力,将沈云送回房中歇下。

一切安排妥当了,左使依然没有清醒。沈簟不敢离开,方陌怕再有不妥,与他一道守在房中。

少年趴于窗前,仰首望向浩渺深沉的夜空,月辉漫洒,映着他一张俊秀的脸,半明半暗。

方陌其实怀着一肚子的别扭,可此时面对着这个与贺灵钧极其相像的孩子,却又心似惶惶,不知该从哪句问起。

沈簟回过头来,嘴角慢慢向上斜勾,带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十五年前的中秋夜,爹爹被人陷害,宴席上喝下毒酒,若非功力深厚,险些性命不保。”他眼中含着无限忧愁:“逃出将军府后,爹爹带着我原本是打算去投靠外祖父的,半路上毒发,幸被林教主所救,并得知梅华山庄已被毁于一旦。”

方陌默默地听着,未曾插言。

沈簟似乎已被沉重的情绪打败了,亦或许只想找个倾诉的对象,继续道:“林教主身上有旧充国主留给他的宫庭秘药,本可替爹爹解毒,却因那毒在体内留存日久,灵药竟也无法根治,所以……”

方陌听得明白,微微点头。

沈簟转首继续望向窗外:“林教主托人照着那药给爹爹又备了许多,好在爹爹功力日长,毒已多年未发,可前几日,因为灵钧之事,我找爹爹说理,爹爹大怒,竟……。”他语带哽咽:“短短数日,今晚已是第二次发作了。”他伏在窗框上,双肩轻轻颤抖:“我与灵钧血脉相连,骨肉至亲,怎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命归黄泉?可是……我更害怕爹爹万一有个好歹……”

方陌走过去,将手轻轻地搁上少年的肩头:“我……明白……”他自幼失怙,不难体会沈簟的心情。

少年却摇摇头:“不!方少侠,你不明白的。一个是与我相依为命的爹爹,另一个却是爹爹的亲生子,是我的骨肉兄弟,他们俩个偏偏……”他说不下去了,将头埋进双臂中,细碎的抽泣声从衣袖间传出。

方陌叹了口气:“这些事,你为何不与陆大哥说一说,或许,能得些主意也不定。”

少年身体一颤:“我……我不敢说……”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殷殷:“方少侠,我怕爹爹有闪失,便不再过问骨肉兄弟的性命,陆大哥他……他定会怨我心肠狠辣……”

其实,这件事,陆文帛自己亦是身在庐山,当局者迷,莫说不知,便是知晓了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方陌咬牙:“既然不成,莫若还是劫狱吧!”他想了想:“我一个人去,于你同陆大哥都无干系。”

沈簟悲哀地否定:“方少侠,你纵然武功高强,可回天教内高手如云,今日,若非爹爹下了令,你以为你能够如此轻松地出入地牢么?”

方陌皱眉,突然起了烦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等着看贺灵钧死啊!”

沈簟幽幽一叹:“现在,我只希望老天福佑,或许灵钧命不该绝……”

方陌一甩手,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年与贺灵钧确实不太一样。

沈簟温柔可亲,清澈似水,如一轮明月,却因从小被沈云保护得太好,显得有些懦弱,甚至某方面还带着几分天真;贺灵钧强悍狠辣,手段凶残,似灼灼烈焰,可几日的牢狱之灾,却也让方陌看到了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内心的坚持与顽强,以及常人不易具备的忍耐力。

相同的面貌,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与遭遇,造就了完全不一样的两种灵魂与性格。

方陌有一种感觉,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认为沈簟与贺灵钧是相似的了。

肯把离情容易看,要从容易见艰难。难抛往事一般般。

地牢中的贺灵钧当然不会知道方陌与沈簟的烦恼,此时的他,已然沉浸在伤感而懊丧的情绪中不可自拔,一旦想起楚清源,想起过去二人之间曾有过的快乐日子,无休无止的疼痛便无法扼制地由心中牵丝绊藤地升起,很快散至四肢百骸,却不觉得热,反而通体透冷,如堕冰窟。

少年忍不住伸手摁住了心口,眼泪流不出眼眶,统统汇聚在那三寸见方之地,湿漉漉地冷凝起来,激寒使他忍不住蜷缩了身体,嘴唇也慢慢变得灰白。

到此时,贺灵钧陡然明白了一份从前被一股倔性子排挤至边角的心境:即使楚清源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小宠物来喜爱,他却终于还是陷落了自己的心。

少年苦笑着,将身体越蜷越紧。

思念宛如爬山藤,一旦附着上了身心,便无法拔除。

贺灵钧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到此际,那种不由自主升起的愿望却显得越来越强烈而炽热。

多想在死前再见见楚清源啊!

即使如今的他在楚清源眼里连宠物都算不上了!

即使楚清源已真正将他抛弃了!

却仍旧,希望能够再看看那张熟悉的、绝世出尘的脸。

那么美好的模样,便是死了,留存着的记忆或许才能让他有勇气在阴冷的黄泉路上一直向下走去,直至转世投胎。

贺灵钧抖着唇,一丝呻吟般的轻唤溢出嘴角:“清源哥哥……”

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人应答他。

少年愈发绝望,闭上眼,却没有躺下,将头后仰,慢慢地靠上冰冷的墙壁。

再也见不到了啊!

远在京城、尊贵优雅的广阳侯与他这个蓬头垢面、行将就死的囚徒本就有着天壤之别。

贺灵钧不是一个懂得以幻想来做自我安慰的人,所以,他终于默默地流下了一滴泪。

这泪来得却不是时候,刚挂落腮旁,便觉牢中一亮,少年蓦地睁开双眼,一个圆胖而富泰的人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手中拈着火折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贺灵钧认得,这样标致性的身材,自然是回天教中掌管所有刑牢的刑堂堂主仇莫奇。

不知为何,此时仇莫奇的表情,竟让贺灵钧起了几分熟识感。

两人一坐一立,互相对视,并不开口。

仇莫奇一贯笑团团的圆脸显得十分严肃,双唇紧抿,眼角一跳一跳,就着火折微弱的光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贺灵钧。

少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正巧心中极不舒泰,也不去理睬他,卷袖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珠,高昂起头,毫不客气地与仇莫奇对视,不见丝毫躲避。

越瞧越觉得熟悉!

贺灵钧表面上清清冷冷,心下却惊疑不定。

这种熟悉并不是因为曾经与仇莫奇见过几次面,而是另一种……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贺灵钧早已忘却了那份熟悉的感觉,此时竟又回到心中。

多么奇怪的事啊!

更奇怪的是,仇莫奇仿佛是在梦游,约摸一柱香的功夫过后,竟又转身离开。

一个字都没有说!

悄无声息地来,直愣愣地瞅了一柱香,手持火折重又施施然离开。

当然,他没有忘记将牢门重又锁上。

贺灵钧毕竟年轻,被一个人如此肆无忌憧地瞪着盯了半天,却未得只字片语,哪还能沈得住气,冲着仇莫奇的背影冷笑一声:“仇堂主夜来无寐,竟喜欢在地牢里闲逛呢!”

仇莫奇恰似没有听见他这句话,圆滚滚的身形停也不停,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贺灵钧莫名其妙!

任谁遇到这种诡异的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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