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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白浪共联翩 下——by千帆狂舞落熔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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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瞧着他,神色复杂,最终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也罢……”微微沉吟:“我们手上至少还有一枚棋子可用,总能暂保一时。”

陆文帛不明白:“前辈所说的棋子是……”

沈云笑了笑:“据传,楚清源对贺灵钧一向钟爱,而潘绩与蒋维昌好歹看在贺镜的份上,不敢当真置贺家五公子于不顾。到时,若果然事态危急,兴许贺灵钧便是一道护身符呢!”

陆文帛骇然,沈簟面色陡变,连原先冷冷清清的方陌也皱起眉,一步跨前:“前辈!”

沈云斜瞅了他一眼,并不理睬。

沈簟幡然明白,这些日子,父亲默许他去探望贺灵钧,原来竟是为了这等缘故。

陆文帛大摇其头:“不成不成!”

方陌对沈云的无视并不气馁,索性挑明了说:“前辈,贺灵钧身上流的是沈家的血啊!您果真半点不念骨肉之情?”

陆文帛本是聪明人,听得这话,再想想沈簟与贺灵钧的容貌,陡然醒悟:“啊……难道……难道……”

话到这份上,瞒也瞒不住,沈簟垂下头,眼中蕴泪:“灵钧才是爹爹的亲生子!”

陆文帛心念一转,已明白其中缘由:“前辈……”

沈云断喝:“筇儿满月即亡,如今我沈家只有簟儿一脉,那贺灵钧是贺镜的儿子,与我沈朝风毫无干系。”

陆文帛大惊:“可是……

沈云脸色一沈:“没有可是!”他缓了缓语气:“你若愿意,我本可带你一人离开,凭我与方少侠的功夫,相信朝廷派来的那些杀手必拦我们不住。”衣袂无风自动:“只是,我知你不愿弃众自逃,全你节义。这回天教早晚是保不住的,贺灵钧也只能挡得一时罢了,若你们再敢多言,我现下便将贺灵钧杀了。”

三人一吓,顿时全都噤了声。

沈云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挥衣袖,冲沈簟一招手:“我与簟儿且先回去,教主若无事,也赶紧收拾收拾吧!朝廷的人没那么多耐心,我想,这两三日想来也该有所动作了,我们应当早做打算才是。”说完,施施然离开。

沈簟为难地瞅了瞅陆文帛,一滴泪缓缓垂落,见陆文帛只是呆愣着,眼神微微一黯,咬牙随父而去。

方陌皱眉睨着父子二人的背影,忽道:“大哥,沈将军说的话不错!天意难挽,回天教此番大难临门,怕是保不住了。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顾念陆门这一支只剩你一根香火,总不能断了祖宗血脉吧?”

陆文帛茫茫然:“可教里都是……”

方陌不耐道:“都是什么?你顾虑他们,想着他们,他们可曾想到你,顾虑你?那个何炯,怕还巴不得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好让公主即位呢!”眉头越皱越深:“前几日,因着仇堂主之事,竟疑心到你的头上来,这样的人,何必保他?”

陆文帛苦笑:“凭我之能,如何能保得住他?”

方陌愈发不悦:“大哥,你怎可说出这等丧气话。”上前一步:“别把自己系得太紧,回天教是你师父创立的,他犹能撒手,放心地随主上而去,你又何必将它苦苦背负在身上!”

陆文帛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心中苦涩:“你不……”

方陌截口道:“别说什么明不明白的话!大哥,你若有什么不妥,我倒罢,沈公子怎么办?”

陆文帛糊涂了,愕然:“沈公子自然随沈将军离开。”

方陌望着这个迟钝的人:“大哥果然不曾明白沈公子的情意呢!”

话讲得这么通透,陆文帛再傻也不可能听不懂,微微皱眉,转过身:“眼下乃我教存亡关键之期,小陌,你又何必和我讲这些!”

方陌淡淡道:“好,我不讲!只是大哥,贺灵钧呢?”他慢腾腾地发问:“贺灵钧毒杀主上,害死林教主,大哥与他有轼师之仇,为何如此维护?”

陆文帛全身一僵:“小陌……”

方陌心下不痛快,觉得有些事还是快刀斩乱麻比较好,狠狠心:“大哥,贺灵钧的心不在你身上,不能强求。沈公子温柔可人,你半生孤零,有个伴儿岂不更好?”

这话说出来,倒像是成了媒婆似的,连方陌自己都忍不住撇了撇嘴,意示不屑。

陆文帛却不领情,默然半晌之后,缓缓道:“小陌,以往,你一提起贺灵钧,便似恨之入骨。可这些日子,我瞧着,你对贺灵钧……”

方陌仿佛也起了迷惘,好一会儿,忽然幽幽叹了口气:“不错!”他似乎有些无奈:“我的心意早就变了,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他死!我想要他好好活着,想要他……快乐地活着!”

便如第一次在挽诗湖畔遇见的少年,俊秀飘逸,朝气蓬勃。

第五十五章:浮云无根

一句话,使得二人刹那间全都陷入了沉默。山风裂裂,夹杂着刺耳的呼啸声卷起半空中刚刚挣脱了母枝束缚的树叶,肆无忌惮地擦过鬓角发梢,粘附于肩头,微颤着久久不愿离去。

陆文帛拈起一片黄叶,望着那本该清晰的脉络纵横交错着形成了枯萎之态,心下苦涩难当。

方陌微垂头,适才真心之言说出口,一时更为迷惘。

或许,他如此努力地撮合陆、沈二人,并非完全是替陆文帛着想。那份微妙的感情,已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肃清道路,陆文帛对贺灵钧显而易见的关爱,令他感到了强烈的不愉快。

至于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方陌并不清楚。

或许,从小到大,看多了韩伯的真情痴爱,看多了付出而不得的痛苦,方陌深有感触。而贺灵钧几番舍身相救,甚至不惜为他犯下弑师之罪的行为也使得年轻人再也不能履行父亲临死前的叮嘱。在他的心目中,贺灵钧与韩千山交叠了,少年对他的那份感情恰似韩千山对父亲方翟一般,怜爱疼惜油然而生,渐渐的,原先的冷漠慢慢凋谢,转化变质。

这两日,他甚至已经开始筹划营救贺灵钧的办法。

方陌总算想明白了,既然回天教与沈云不肯放过少年,陆文帛、沈簟又无力阻止,那么,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以他现如今的武功,再加上灵钧的机灵,只要行事周全隐秘一些,躲过了沈云,回天教别的人自然是拦不住的,到时候,出了这座宅院,海阔天空,隐姓埋名,总有自在人生。

二人各想各的心事,直至何炯惊慌失措地跑来,连声呼唤着“教主、教主”,方才打破了这一方岑寂。

陆文帛回过神,正对何炯:“出了什么事?”脸色有些发白。

若非发生了大变故,依何炯的性子,必不致如此慌张。

何堂主面容扭曲,狠狠道:“教主,朝廷的兵马来了。”

陆文帛一愣:“来了?在哪里?”

何炯跺着脚:“已将总坛围住了。”

陆文帛大吃一惊:“什么?”骤然想起适才沈云所说的一番话。果然……果然……潘绩、蒋维昌果然名不虚传,神出鬼没,五万大军,不显山不露水,便到了自家门前。

天意灭我,山穷水尽,无可奈何!

何炯一脸是汗:“教主,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陆文帛反而镇定了下来,叹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去通知沈左使吧!”他想了想,转向方陌:“小陌,虽然来者不善,但以你与沈左使的功夫,当有逃出之望。到时,我无暇照顾,若形势不妙,早走为好。”

何炯听他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大怒:“教主……”

陆文帛受够了他的气,大难临头,也不想再迁就,并不理睬,飘然而去。

何炯七窍生烟,正准备把气撒向方陌:“方少侠……”

年轻人“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何堂主,晚辈自幼不在朝堂,如今更是江湖飘零,居无定所,区区一介草莽,年轻识浅,实不足以为前辈所用。”说完,不待何炯发火,足下轻点,人已去了三四丈。

这样的轻功,何炯自知望尘莫及,只得恨恨地骂了两句“小兔崽子”,愤然离开。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朝廷大军围教,总舵内个个儿青脸白唇,慌成了一团。方陌则往地牢赶去,他要趁着此时将贺灵钧救出来。

不能让沈云得手,当真把贺灵钧掳做人质。

父不认子,父子相残,方陌真不明白人世间怎会有这等悲惨之事。

他心疼着贺灵钧,甚至不愿意少年明了自己真正的身世,而只有在沈云动手之前救出灵钧,带着他远走高飞,从此不问世事,漫游天下,才有可能将这个秘密永久地隐瞒下去。

浮云出处原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可惜的是,他终究仍然晚了一步。到得地牢,恰恰看到了贺灵钧多日不见阳光后那张苍白的脸,以及身旁的沈云,还有……回天教几名堂主。

方陌的心一沈至底:“沈左使!”

沈云淡淡地瞅了他一眼:“方少侠,我劝你莫再白费心机!”轻轻道:“贺灵钧已被我用沈家的锁穴法制住,你若不想他即刻就死,还是安份些比较好。”

沈家的锁穴法……方陌咬住了嘴唇,韩伯也曾提起过,若非沈家子弟,谁也解不开。

倘是妄为,一个不当,被点穴者当场气血膨胀而死。

年轻人脸色铁青,嘴唇蠕动着,想要大喊一句“沈朝风,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却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能说,灵钧就在面前,不能说!

少年的头发有些散乱,身上衣服也带着污渍,整个人颇为狼狈,却在见到方陌时,翘起嘴角状似欢快地笑了笑。

除却腿部能够活动之外,上身被沈云点闭了八处要穴,此时不仅不能发声,连转一下脑袋都十分困难,自然也无法正常地打招呼。

方陌手按剑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少年的脸,心中宛如卷过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那样无所谓的笑容却令年轻人更加痛苦。

怎么办?如何才能救他?

方陌的目光转向了昔日的沈朝风,今朝的回天教左使。

谁知,沈云说完话,便不再理睬他,径自朝前院走去。押着贺灵钧的几名堂主斜眼睨了睨方陌,也不言语,随左使离开。

方陌怎能甘心,咬咬牙,转身跟上。

仍存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够在危机关头将灵钧救下。

刚走了百十步,便听有人高喊:“爹爹……”紧接着跌跌撞撞的身影挡住了沈云的去路。

沈簟一身白衣,容色惨厉,或许是因为急速奔跑的缘故,胸膛上下起伏,呼呼喘气:“不好了,爹爹……陆大哥,陆大哥被他们抓去了……”

众人骇然失色,沈云皱眉:“怎么回事?”

沈簟急促地回答:“有内鬼!”他缓了缓气息:“爹爹,朝廷早派了细作藏在教中,陆大哥不备,所以……”

他的话没有能够说完,沈云忽地冷笑:“不怕,贺灵钧还活着呢!”

沈簟瞧了瞧少年:“可是……”

沈朝风声色俱厉:“你不想救陆文帛?”

沈簟痛苦地摇了摇头,后退两步:“可是爹爹,灵钧他……他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或许陆文帛失手被擒之祸对他打击过甚,心神大乱之下,真话脱口而出,方陌甚至来不及阻拦。

在这儿的人都不傻,如此直白的陈述,谁会听不明白。

方陌急了,趁几名堂主愣神之际突然出手,待要抢夺贺灵钧。

沈云棋高一着,喝道:“方少侠,你若胡来,休怪我心狠手辣。”说着,一掌拍向贺灵钧的后脑门。

年轻人行差一步,无奈至极,半空中顿住了身形,缓缓落地,眼睛只管盯着贺灵钧,一眨不眨。

少年似乎呆住了,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不解与茫然。

沈朝风见方陌收了手,自然不会真地就地杀死贺灵钧,冷笑一声,拍开少年的哑穴:“既已说破,我也无需瞒你。”

方陌大吼:“别说!”太残忍了!

沈云似乎是存心绝了贺灵钧所有的希望,或者,存心不让自己有反悔的余地,并不理睬年轻人,缓缓道:“你与簟儿如此相象,并非偶然,知道是为什么吗?”一字一句:“只因,你根本不是贺镜的儿子。”

方陌满头大汗:“灵钧,别相信他,别相信他的话!”

少年更为迷茫,嘴唇颤抖着:“为……为什么?”一刹那,幼年时,将军夫人将自己烫伤后辱骂的言语重回脑海:“贺灵钧,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畜生……”来历不明……来历不明?贺镜厌恶的神情?贺家兄妹的鄙夷……似乎都有了解释……

对呀,若果真是贺家小公子,他怎会遭受那样的冷漠与欺凌?

以往,总以为自己是贺镜的私生子,因母亲早亡,孤弱无依,受人欺侮……

怎么从不曾想过自己不是贺家的孩子呢?

既然不是贺镜的儿子,那么,他是……

仿佛有一把尖刀搅进了身体里,贺灵钧痛极,狠狠咬住嘴唇,眼望着面前与自己长成一模一样的少年,一颗心破了一个大洞,凉气四溢,疼入骨髓。

沈簟自知失言,脸色苍白如死,手脚僵硬:“灵……灵钧……”长久保守的秘密竟被他于最不恰当的时候说了出来。

沈云却似无动于衷,冷笑着推了贺灵钧一把:“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走吧!”

少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两名堂主的扶持下堪堪站稳了脚跟。

也许是这一下狠推,让他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慢慢侧首,望向沈云强硬而冷酷的脸,心里回味着适才沈簟那句话:他是您的亲生骨肉啊!只觉一股透寒之气由脚底升起,直窜心头,疼痛感愈发难以忍受

亲生骨肉?什么意思?

贺灵钧想不通了,他不是贺镜的儿子,难道会是……

嗫嚅着问道:“你……你才是我的父亲?”语气怯懦,带着浓浓的期盼。

方陌几欲流下泪来,到此际,他亦无可奈何了。

沈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或许,在你周岁之前,我是你的父亲,只不过……”转过脸去,狠狠道:“自你进了贺家门,便再不是我沈家子嗣。贺灵钧只是贺灵钧,于我沈家没有瓜葛。”

少年面色惨变:“没有瓜葛……没有瓜葛……”沈家的孩子怎么进了贺家的门?沈云的儿子怎么成了贺镜的五子?上天安排的这一切,是他贺灵钧自个儿想要的吗?

原来,这个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沈云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啊!贺灵钧垂下头,默默地向前迈步。初进回天教时,头一次见到沈云,那种亲热而温暖的感觉,原来都是血脉使然,并非无中生有。

可惜的是,有父等于无父,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

从小到大的经历早就让他明白了一个真理:身似浮云、心若柳絮、无根可依、无枝可栖的贺灵钧是不被上天眷顾的人,所以,养父也罢,亲生父亲也罢,都是过眼云烟,待他死了,这些强加在他身上的糊涂帐才会有终了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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